第十三章 永安二年（公元529年）－ 秋

他摇点头：“寄人篱下，谈何轻易。再说去看看他，又能帮到甚么呢？反而惹尔朱荣狐疑。”想了半晌，又说：“不若告假回籍探亲，我半途去找贺拔岳，由他出面。我昔年跟从他阿父贺拔度拔时就已了解。他是个刻薄人，又同为六镇后辈，应当会帮手。”

可思疑平生便难消弭。尔朱荣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得更加周到。想用就用，想杀便杀。

许是宇文泰的事令他忧心至极，许是我真的将他惹怒了。总之破天荒头一回。

而他呢？他事前又哪晓得是我？如果另一个女子，他又如何？也会爱上吗？

这一年七月的一天，虽已入秋，但暑热未退。我们出城去洛水边放马消暑。

男儿当勇冠全军志在天下自是没错。可对于女子而言，都不如两心相依，存亡相随。

正要回城，有军中部下亲信仓促而来，伏在他耳边轻语了一阵，又仓促而去。他的神采随即丢脸了。

我太老练了。我不懂他的心。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这人间，有多少情，便有多少恨。

“藉口！”他俄然发作，把我吓了一跳。

同赴尘凡，共度悲喜。

宇文泰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仍然活着的兄长洛存亡了。

但是尔朱荣顾忌他，乃至顾忌他的阿奴宇文泰，总担忧他们兄弟有异心，要联手将他颠覆。他将他们都带到晋阳，然后借端杀了洛生。

我不要。

我哑着声音，渐渐说：“公子，如愿……如有一天你不再爱我，请答应我带着庄严分开。即便有一天你不再爱我，嫌弃我，仇恨我，也请不要轻渎……我们本日的恩典……”

他俄然说：“和我一起回籍吧。”

居住洛阳，暂得安宁，便日日不得循分要四周游冶玩耍——谁晓得明日会不会又兵临城下？

呵，本来情爱会将一小我变得很寒微。对方高山仰止，本身低入灰尘。于我于他，都是如此。

如许的景象，迟早也得引颈就戮。

他们都看不起项羽，以为他刚愎自用，勇而无谋。

他悄悄抚着我的脸，字字动情：“你那么年青，那么动听。我也会怕，有一天你长大了，晓得这人间有太多比我更好的男儿。我怕到当时，你会嘲笑本身现在对我的沉沦。棋逢敌手，——可我那里会是你的敌手？”

虞兮虞兮奈如何。

可项羽的身边，直到死，都只要一个虞姬。

不说这滚滚尘凡，就是那小小的春熙楼，几年中我又冷眼旁观过多少爱恨？那些男人一朝温存，缠绵爱语说尽，回身便忘，又去寻下一场风骚。

我想起了秋苓阿姊。也不知她在那人家里如何了。她说的，于他们是情，于我们是恨。

这令我惊骇。怕又一次被选中，被推上另一条身不由己的路。我不竭对本身说，只要如许就够好了，我已不想要得更多。

他不看我，不动，亦不回绝。

呵，他也没有掌控。因而将我置入后院，觉得我衣食无忧便是他的放心。

我刚强地牵住他的手。

他竟如许想我。我对他一见钟情，再见倾慕。我跟了他，存亡由他，那里另有退路？

都不必再说了。我要的，我求的，都在手上。他这颗和顺而慈悲的心，我又拿甚么来回报？

他忽而口气又软了下去，连看着我的眼神都浮起了哀伤。

“为甚么？你我已到这一步，为甚么还不肯意？”他皱眉，不解。

我转过甚去，沉默不语。心中方寸之间，已展转千万遍。

转眼已是傍晚。又一日消磨畴昔。外边到处兵荒马乱，如此得一日落拓，已是豪侈了。

他敛容：“莫离，我不是轻浮之徒，你既已是我的人，我就要给你一个名分。你还这么年青，今后的日子，长着呢。”

现在人已故去多年，惟残暴文采传世不朽文采。

独孤公子暮年便与洛生了解。他说，宇文洛生风雅漂亮，很得将士恋慕，也很会兵戈。昔日葛荣很正视他，封为渔阳王，统领宇文氏的部曲。

我心境翻涌，脱口而出：“不消公子为我留下甚么，只愿你存亡都带着我！”

他哈哈大笑：“我在你内心只是项籍一流？”

我说：“如果公子不放心，能够借端去晋阳看看他。”

我牵一牵他的手。

洛阳城已经几兴几废，身畔洛水却仍然喧闹宁静。昔年曹子建经洛水，作《洛神赋》。

原还想连宇文泰一起杀了。宇文泰在尔朱荣面前慷慨陈词，壮烈到本身都信赖了，这才保住了性命。

可我于这事怎能等闲让步？我孤身一人在此，万事都只能本身绸缪。后果结果，我早已想得非常明白。如许想来，我的确是在追求着退路。

我节制不住本身了，已浑身有力。我软软自他臂膀中滑下，跌在他脚边。我只能紧紧抱住他的腿，泪水一滴一滴，都落在他的脚上。

“公子，你有没有想过，若那晚不是你，若兵士进城那晚不是你，我还是现在的我吗？我连明净爱你的资格都是你给的。两情相悦，不过是棋逢敌手。可我拿甚么和你敌手？进退之间，我要如何做才气和你一样张弛有度游刃不足？你有一天万人之上，青云之巅，多少女子都来爱你，我当如何？若当时你厌我了，不再爱我，我又当如何？我一无统统，唯一能倚赖的就是你的爱。可有一天你若不再爱我，我还拿甚么和她们争？做你的妾，在你的后院里没有庄严地苟延残喘，靠着现在的回想竭力度日……可到了当时，想起你我本日的恩爱，不都成了笑话？”

独孤公子在担忧他。

他看着我，看了好久好久。他的目光垂垂柔嫩，最后闭上眼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缓缓，缓缓说：“莫离，我与你，不是逢场作戏，更谈不上棋逢敌手。在春熙楼上，我见到梦中的女子，就认识到统统都晚了。彼时幼年无知，我怎会想到这世上真的有你。结婚之前，我同黑獭说，若世上真有这个女子，就在我结婚之前呈现吧。但是天未如我愿。”

我昂首看向他。他的脸苦楚温馨，望着面前的洛水，俄然又浮起一丝柔嫩。

“公子……”我昂首看他。他的眉眼昏黄，如山川朦在霏霏烟雨当中。

“莫离，你到底在想甚么？你一再地回绝我，若即若离，我不能不想，你是在追求退路。但是我们另有退路吗？我们乱世相逢，缠绵欢好，我们另有退路吗？你可曾想过，我也会因为你的回绝难过，气愤，我也会悲伤？”

缘分太玄了，底子没法掌控。那日我进了那房门，哪晓得就是他？如果另一小我，又待如何？会不会又是另一个故事？

他伸手将我揽住，说：“我已想了好久了。现在你成年了，我也想当真地同你说这件事。”

我们都不过是被选中的。身不由己。

他收回游离在洛水之上的目光，转头来看我。无言。

“我……我只想留在公子身边……其他的……”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沾湿了他的衣衿，重重的一片。

突如其来，我愣住，莫名难堪。我同他一起回籍，算甚么呢？

他廿七了，我才十五，他同我活力，不看不睬。我内心出现一阵甜。他是把我当个女人那样来爱。

“我的光荣，我的名誉，我的繁华繁华，都想给你。”他贴在我耳边轻声细语，“能给的，不能给的，我都想给你……莫离，我想为你挣一个天下。”

说得本身泪水涟涟。这确是我这些光阴以来心中的把柄。我心中充满了对将来的惊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当时不该碰你，我给不了你甚么……我本想为你做主寻一个归宿。可我没法自控。我爱你又怜你，对你欲罢不能。可太晚了，我能给你甚么？这世道，不知哪一天我就一去不回，你还这么年青，除了让你不再四周流浪无所依托，我还能为你留下甚么？”

这人间有太多的讹夺，我们如许的凡人，大多左顾右盼，自发得得计，却又怎能真的做到步步为营。

我紧抱着他的腿，哽咽着：“公子，不必说了……我承诺你……”

数十年畴昔，只余天涯阴暗身影，一声感喟。

我掩口轻笑：“那公子去吧。恰好回籍看看——现在也封侯了，繁华不回籍，如锦衣夜行。”

“你怕我有一天不再爱你。你可晓得，我也怕有一天，你不再爱我。”

竟发明，我不敢。我已爱他爱到，不敢把本身全数交给他了。

“我不要。”我挣开他的手臂。

我又令他难过。

我对付他：“你已有妻室，何必非要纳妾。你我在这天日相对，有没驰名分又有甚么分歧？”

宇文氏四兄弟自从在武川跟着父亲一起发难，到了现在，就只剩四郎泰了。

哪怕他勇而无谋，哪怕他不得善终。只要他对她，风风雨雨，坚若盘石。

提及来，也的确是无私的设法。

“我不要你死！”他又发作，这一次，重重将我抱进怀中，“莫离，我不要你死！你要活着，你活着，就是我活过的证据，就是我们的这些光阴没有白过！”他重重按住我的心口，狠狠说：“把这些日日夜夜，都存在你内心！”

但是这爱，我怕我动用全数的力量，都不必然守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