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永熙三年(公元534年)-夏
这首诗写于诸侯讨伐董卓期间。而于本日,此情此景亦是写实。
三月间独孤公子又提起娶我为妻的事情。不过再没表情了。敷衍他,无妨等再有个孩子。
不知为何,听他说这话,眼角有点湿。
提及来,倒是她,成了这宅子的女仆人。
供台上放着一个签筒。想起昔年在永宁寺求的那支签。如梦如幻,终成泡影。内心越来越信,更加感觉灵验。
此人崇魏武,也在行魏武之事。不知后代史乘中,会将他写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雄,还是挽狂澜于即倒的能臣。
贺楼齐啧啧叹道:“这是最权贵的府第里出来的车啊。就是长安城也找不出几辆来。拜个佛像都如此隆而重之,也不知是朝中哪位权贵。”
我掩口笑:“公子还合法盛年呢,如何就老骥伏枥了?”
他先燃了香敬上,膜拜,然后立在一旁,等我敬香膜拜。
谁知还会不会再有。偶然真想一走了之。待到秋彤的孩子落了地,那便是他同她的欢愉,与我毫不相干。
今时本日,又何尝不是如此。
姻缘会遇,何事不成。须无穷意,面前是真。
他幽幽吟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义士暮年,壮心不已。”
“哪一首?煮豆燃豆萁?”他背动手,笑吟吟地逗我。
最后一排小字,乃是签解:
我的眼泪滴下来,滴在雕栏上,晶莹一团,闲逛了两下,滑下去了。
很快就啪嗒掉下一支签,捡起来一看,第十签。宇文泰在一旁见了,表示身边的侍卫去签墙上找来第十签的签纸。我接过展开,第一行四个字:庞涓观阵,中。前面是一首诗:
寺里除了一起两侧站立的屏息敛神的侍卫以外并没有其别人。恰是六月间,寺内堂庑周环,曲房连接,轻条拂户,花叶被庭,檀香的气味一丝一丝幽幽缭绕在身边的氛围里,既都丽,又清幽。
我悄悄一笑。众生划一?连佛前叩拜都分三六九等呢。
他摇点头:“蒿里行是乐府中的挽歌题,这首诗本身也过于哀伤。”
绕过殿外的石塔就是放生池。早有侍卫等在这里,一盆水里两条红色鲤鱼。
传闻贺拔胜在荆州,本欲入关中,却被侯景所阻,又吃了败仗,南下投梁去了。
他又说:“他前几天跟我说了,说你精力一向不好,想从宫里给你调个太医瞧瞧,怕落下病根。人我已经挑好了,这两天就畴昔。”
我一愣,转头看他。他只低头看着池中的鱼,脸上神采平淡,目不转睛。
我跟了上去。
他神采一怔,随即不欢畅了:“谬论!大谬!这个钟嵘实在是胡言乱语!”
语焉不详,看着不太懂,是其中签。但说“面前是真”,那么独孤公子确切是我的射中人了。
贺楼齐在前面喊:“哎,郎君!”
我又笑:“宇文公子如何恰好喜好这首?”
他原是背对着我们。此时像是听到我们说话一样,回过甚来,目光扫过我,笑着说:“噫?这位小郎君好面善。似是在那里见过?”
“那公子喜好哪一首?”
宇文泰边走边说:“全部长安城内,这间寺院最得我心。”
心中稍感安抚。比永宁寺那支签好呢。或许终会否极泰来。
我一昂头:“可他也说曹子建的诗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是上品,且是上品中的上品。”
一朝被负,感觉天下统统人都负了我。
王粲的七哀诗也写过,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似是对子建不觉得然。
随即反应过来,悄悄嗯了一声。
秋彤在家中的侧院安设下了。衣食供应都按最好的一应不缺。常日在内里养着,极少出来。独孤公子嫌恶她,从不去看望。不过因为考虑到孩子出世以后的名分,还是将她收做妾室了。
他再如何恨她,又如何忍心横眉冷对本身的孩子?
他似笑非笑地摇点头,说:“随我一起出去吧。”
俄然又问我:“你读过魏武的诗么?”
戴着红色幞头,身穿红色的上领袍,腰间扎着踥蹀带,带钩上挂着把佩剑、脚踩着乌色长靿靴,倒是神采奕奕威风凛冽。大抵是在马背上跑野了,受不了上襦下裙、高履危冠的庞大服制,竟连大张旗鼓坐着朱轮车跑来拜佛,都穿了一身骑马服。
他还是看着池中的鱼,说:“畴昔的事就忘记吧。你还年青,不要事事都想得那么悲观。他很爱你。”
“哦?”他挑了挑眉毛,“这我倒未传闻。魏武的诗被分为哪一品?”
六月十九这日是观世音菩萨成道日。拜佛放生功德殊胜。炎夏困乏,不如去求一些功德。因而扮了男装,带着贺楼齐去福应寺拜佛。
宇文泰笑着,特长中的马鞭一指我:“你这厮胆量不小。”见我只笑不语,他问:“来拜菩萨?”
我回过甚对他说:“你且等我会儿吧!”
他说:“莫离,嫁给他吧。你们都相伴这些年了,存亡都一起见过,莫非这件事就如许过不去了么?”
“那还要因为甚么?孟德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诚不负此言。”他双手负于身后,低头看看我,一笑。
这鲜卑人又神采一怔,随即重展笑容,说:“我是鲜卑人没错,可你的独孤郎,不也是鲜卑人么?”
我又对劲地瞥他一眼,说:“这你就不晓得了。独孤氏本是汉光武的先人,本姓刘氏,实在是汉人。”
他领着我走进正殿,先拜释迦佛,摆布文殊普贤。殿后是地藏王菩萨。供台上摆着长明灯、香炉、净水瓶、铜磬、木鱼,一应物什。下置蒲团,高悬锦幡。
然后到后背拜地藏菩萨。再出去,到观音殿。
我脸一热。也不知他是说曹子建,还是说我。
他未说话,回身走出观音殿。
我不知该如何答复,又嗯了一声。
他上扬着嘴角看着我,俄而悄悄一笑,说:“小女儿之态。”
他转过甚来看我。安静的脸上看不到喜怒哀乐。他就那样一向看着我,像是要从我的眼里,直看到我内心。
这时一个侍从过来,结实朗一施礼,说:“丞相,一应筹办妥了。”
我跪倒在地,手执签筒开端晃。
我含着泪轻笑了一下,说:“我哪配得上他。之前仗着有了孩子。现在又凭甚么呢?”
提及来,这番波折因他而起。现在他倒是一走了之。
刚到寺门口,就见来了一队全部武装的侍卫,进了寺内开端清场。不一会儿,表里的善男信女便都散去了。
贺楼齐伸手拉了拉我的衣袖。
“可惜被丞相大人赶出来了。”我笑眯眯的。
“好甚么?”这一句没前没后没头没尾,我摸不着脑筋。
说完伸手解下腰间的佩剑递给一旁的侍卫,也不看我,独自往庙前的台阶踏上去。
说话间,那马车已在寺门外的台阶下停了下来。两个御夫到车前,一左一右恭恭敬敬翻开马车的栅门,从那车里款步走下小我来。
观世音菩萨金铜身,面庞宁静,垂目慈悲,上唇处两撇细须,似笑非笑。宝冠饰化佛,举身舟形大背光,作恐惧与愿印,施予众生恐惧。
将鲤鱼投入放生池,他俯在汉白玉围栏上,看着池中的几条鲤鱼游来游去,俄然问:“身子可大好了?”
他俄然拿一双眼睛紧紧地看着我,他的眼睛乌黑通俗,像一潭不见底的深水,探不到心机。半晌,舒了口气,说了句:“甚好。”
一时候,被隔在门路两侧的百姓窃保私语,争相勾着头去看,也不知马车里坐的是哪位朱紫。
但是我求甚么?
看模样是有大人物要来拜佛。
细一考虑,心中竟空空荡荡。无所求。
我赶紧跟了上去。
我起家,昂首见宇文泰一向站在一旁看着我,朝他笑了笑,说:“中签。”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开口吟道:“北国有才子,容华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时俗薄红颜,谁为发皓齿?俯仰岁将暮,光荣难久恃。”回味半晌,笑着说:“这是怨诽之词。倒是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很有豪杰气势。”
“如何?”他扬眉。
我忍不住又笑,朝他拱手行了个礼:“宇文公子。”
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仿佛是有这个说法。”
“我们回吧,他日再来。”我说着就要走,却瞥见一辆极新的单马双辕长檐车缓行而来。姣美高大的白马,身形结实均匀,浑身没有一根杂毛,非常少见。那细弱的辐条车轮漆了极新的朱漆,一起滚来时辐条转成了一个红色的盘,甚是刺眼。那两个御夫更是了得,不跨辕,步行于两旁,打着马鞭健步如飞。车后又跟了两队兵士,腰挎宝剑,手执长戟。那戟头上扎着的玄色巾子顶风招摇,甚是威风。
这里渐无我安身之地。
“就因为这个?”
只是今后,这冗长人生,还会如何?
贺楼齐咋舌:“郎君谨言,这但是当朝丞相啊。”
贺楼齐说:“也不知是谁这么大场面。”
石藏无价玉,尽管他乡寻。持灯更觅火,何如枉劳心。
见我不说话,又说:“他也很痛苦。别再怪他了。”
我拜倒,双手摊开。心想,如果够虔诚,菩萨能不能听到我心中所求?
他停下脚步,昂首环顾着头顶郁郁葱葱的覆盖,说:“这间寺院并非本朝所建,是汉朝灵帝时建的。魏武曾到此拜见。也曾留动手迹,可惜战乱中被毁了。”
他淡淡点点头,对我说:“来吧。”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我悄悄说。
他朗声哈哈一笑,说:“老了也一样。”
我也该尊称他丞相吗?
“下品。”我忍不住笑。
“有甚么特别么?”我问。
我拿眼一瞟他:“《白马篇》里可有两句,‘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我说:“宇文公子晓得么?南梁的钟嵘曾仿汉朝‘九品论人,七略裁士’,也给从汉至魏晋的诗分了上中下三品呢。”
我一看便忍不住笑了:“本来是他呀。白日彼苍招摇过市,怪人。”
我一顿脚,说:“北国有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