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流照澄花
琴袖道:“但求秦女人帮忙,想来这里来交常常也不乏有宫中得脸的寺人,如有能联络皇后之人,恳请代为转告,帮我牵一条线,多谢多谢。”说罢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秦拂雪面前。
琴袖把声音一沉道:“就凭你我都是有志难伸之人,凭你我都是女人。这世上好不公允,女人有才便是过分,男儿有才便能出将入相,为国尽忠!”
古来懦夫订交如此,不想女子之间也如此有缘。因而两人一见仍旧,非常欢乐,各自拜了姐妹,缔金兰之结,对天发誓互不孤负,违者天必歼之。
婢女花不着,杏落抱春晖。
配房内宽广敞亮,墙壁都细细用梅花彩金纸贴了,地上竟是大鹅绒铺作的地毯,贴金绘彩的漆木陈列样样都很精美。
琴袖笑答:“氓之蚩蚩,抱布贸丝。自小跟着母亲‘贸丝’,天然公卿大臣见了很多,他们甚么样的人,我多少也晓得些。”
只听屏后一声:“是谁呀?”
二人取过对方的诗揣摩扳话,更加钦慕相互,秦拂雪大笑道:“我可说了,凭谁来,我也是向来不卖身的,可本来你如此才调令人佩服。我甘心与你同床共枕,共度良宵,你意下如何?”
秦拂雪一听这话,不无警悟地说:“你是甚么人?难不成想密查我的秘闻?”
楼阁虽大,却因烧了地龙,又在四周用香炭,内里暖和如春。各处纱帘张起,几案之上,净白瓷瓶中梅花百态,如许远远一看,倒不像是纵情声色之处,反倒有了些清雅之意。
琴袖听她之言,佩服已极,便放心拜托秦拂雪留意哪些朝廷官员。
琴袖假装喝茶,眼睛扫视房中一景一物,俄然目光落到了墙上那幅画上,灵机一动,故作浅笑道:“女人房中挂的画甚好。”
这句话差点没让琴袖笑出声,她才好轻易忍住了,只不动声色地说:“女人仙颜,申明远播,只是依鄙人看,你也一定有我姿色。”
秦拂雪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只微微叹道:“我乃前朝宰相秦嘉至以后,我朝太祖天子起兵坐大今后,秋风扫叶、所向披靡,唯独我秦家屡折太祖兵锋。”
琴袖一听便说:“若女人信得过我,是否情愿结拜姐妹,我誓死不会将本日之事流露半句。”
琴袖摇了点头,笑着放下杯盏,轻声说:“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佳宾,鼓瑟吹笙。不知女人所等的佳宾,到底是何人?”琴袖说完,朝她意味深长地一望。
琴袖二话不说取过纸笔,大手一挥写道:
另一侧是放得满满的书架,墙上还挂着很多乐器。书案在侧,上头乃是文房四宝,因仓促之下未能细看,不过瞥过一眼都晓得这些笔墨纸砚都绝非平常之物。
“哦?”秦拂雪噗嗤笑道,“侧妃娘娘是筹算牝鸡司晨,效仿则天故事,也想当个女骨干政了?我可没有有志难伸之处,也不会像你这类汲汲营营之辈,算计着朝廷大事。”
听人说,这里的女人都只是陪酒,却不陪客的,专以卖艺餬口,并不以色事人。可就算如此,琴袖一介女流入了雍台亦是奇怪事,故而方一进门,就引来世人张望:好一个容姿绝色的女子!般般入画之容、方桃譬李,不下雍台任何一名姣姣之女。
琴袖亦笑:“我也诓你的。”
琴袖笑道:“我不过一介民妇,只是稍作推论罢了。看你房中一应安排,想那平常娼优之辈,怎有如许气度?”
琴袖风雅随她去了,只要小呈左看看右看看,提心吊胆。一行人上了楼,胜仙带着琴袖来到了一间配房,琴袖要小呈门外等待,本身入得此中。
崇文门大街最负盛名的酒楼便是“雍台”,三层楼台之上,碧瓦飞甍,虽在平常官方,却修得相称气度。
琴袖忙道:“我是传闻太祖天子起兵以后,屡败于前朝宰相秦嘉至所领的军队,厥后设想使前朝天顺帝杀了秦嘉至才终究夺得天下。”
闻君三两事,寥落意多违。
秦拂雪才悄悄摆脱,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诓你的。”
客人们交头接耳,都不知来者是谁,还觉得是新来的女人,纷繁扣问酒保此是何人。酒保也蒙然不知,立品张望。
琴袖便将理王各种遭受、母亲被幽废冷宫至今职位不保等事一一贯秦拂雪说了。秦拂雪点了点头道:“有这等事?可叹这是男人的天下,不是你我女人的。如果皇上那酒杯一砸把那刘选侍当即砸死,说不定她了局还好些。但是不幸刘选侍砸了皇上,那她便是要生不如死了。”
秦拂雪更叹她见多识广、气度不凡,为表情意,随即作诗一首:
琴袖行了半礼,笑道:“门外打斗,心中颇惊,特来慰劳秦女人。”
玉殿落芳菲,金台授紫衣。
俄然那边默了一默,未几才道:“叫她近前来吧。”
琴袖笑道:“门口打斗之时,看到女人手笔,那一首诗讽刺得极好。有道是‘事亲若如此,岂不成孝子’②。想来女人连那样的高官后辈也不买账,心若孤鸿,天然有志难伸。”
秦拂雪俄然扭过甚,冷冷道:“如果比较姿色是非,恕不作陪。”
堂前桃无色,宅后雀空飞。
胜仙看了琴袖一眼,道:“是,是个女人。”
那名唤“胜仙”之人,乃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长得水灵敬爱,胜仙施礼道:“女人随我来。”
正中一张榻上铺着一副猩红洋毡,两侧乃是两只小蝶几,上头俱设一只官窑青釉瓶,瓶中插着一束盛放的梅花。一个美人意态慵懒地靠在曲凭几上读书,看到琴袖款步而来,那女子才悄悄放下书籍,用目光扫了扫榻的另一头,表示坐下。
水池以外乃是看台,台上俱铺苇席,只是这类席子所用苇秆非平常所见,至轻至白。夏季里又在苇席上铺着一层罗,罗上又有软塌,绵软非常。
琴袖也默不出声,只悄悄做下,二人相互打量了一会儿,秦拂雪才开口道:“我不接女客。女人此番前来,不吝谎称是我旧友,不会是钦慕我的仙颜吧。”她把脸靠近了琴袖,眯起眼细心打量。
秦拂雪懒懒道:“不值钱的东西,有甚么可好的?”
容掌柜笑道:“现下两人已被劝住,令女人吃惊了。女人是秦女人旧识?”
好一个傲气的女人!
琴袖安然道:“同是天涯沦落人。”
可当琴袖跨入雍台以内,所见所闻却与她设想并不一样。
红颜常互顾,相互涕能稀。③
至此三十载,残香不成归。
怪不得达官权贵喜好来这里。看这里风采风景,倒是很有神韵。故而说它是青楼反而折煞了它,人们只讲它是酒楼。
说罢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引得满座皆惊。俄然一个身着烫金梅花长袄、内衬一袭貂裘的贵妇人迎了上来,她行了一礼笑道:“雍台掌柜容春,见过女人,不知女人来此有何贵干。”这个容掌柜四十许人,样貌端方。她细心打量琴袖穿戴与面孔似非平凡人物,故而也有猎奇之意,才来问话。
秦拂雪不解道:“你是闺中女子,如何也晓得这么多官员之事?”
一径百花披香毯铺到楼上,正厅中台四隅俱是水池。虽是雕花阑干,却不施朱漆,只在立杆之上髹金错彩,别有一番高雅。
容掌柜也未几问,只朝身后一喊:“胜仙,带她去见秦女人。”
琴袖点头不语,这时候胜仙已上了茶,琴袖呷了一口,方悄悄说道:“实不相瞒,我乃皇七子理王侧妃萧氏,我家王爷迩来碰到诸多变故,可朝中没有信赖可寄之人。京中雍台酒楼盛名在外,达官显宦无不来此喝酒作乐,女人乃是雍台首魁,天然见的官宦人物最多,可否帮我留意他们的意向与言谈,若能有所助益,必当盛报。”
秦拂雪苦笑道:“这类事你也晓得,可你不晓得太祖天子称帝今后,对我秦家恨之入骨,杀我族人,禁我秦家科举,永久不成叙用。短短数年之间,我秦家满门式微得志,男为仆人,女落娼家,至今感慨。”
“你是宰相以后?”琴袖看到“金台紫衣”之句,不由非常讶异。
琴袖拉住她的袖子,笑道:“走,大被同床去。”
琴袖淡然一笑:“女人好高的心气。看你房中陈列,件件新奇,推物及人,想必女人也不是平凡人物。若不是官宦以后,就是高门之女,只是不幸落此局中,成了飘零之人。”
“好!人生乐在相知心,你我既是同路客,相逢何必曾了解。你有甚么要我办的,我必然替你办好!”
一道四君子的屏风挂着两条长长的流苏,室内暗香幽幽,清爽高雅。胜仙在屏外悄悄一唤:“女人,您的旧识来看您了。”
秦拂雪立马把银子推开,道:“我还缺你的银子么?戋戋小事,何足挂齿。想当年荆轲刺秦,要取樊於期的项上人头麻痹秦王。樊於期二话不说便自刎而死,君子之交固当如此!”
看来这秦拂雪看来嘴巴硬得很,等闲不肯让步。可琴袖看她眼角当中闪过一丝亮光,恐怕心中亦有可与不成之意。但是如何才气令她转意转意呢?
秦拂雪抿嘴一笑:“我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帮你这类人?拂雪不肯涉足朝廷肮脏之事,更不奇怪你为我做牛做马。”
琴袖见她局促,便笑道:“不怕。”
自守三分色,流芳万古辉。④
秦拂雪俄然大笑起来,摇得头上金翠叮当作响:“女人好眼力。看来你也并非常俗,佩服佩服。只是出身之说,既已成旧事也无可说之处,不知女人寻我,为的何事?”
俄然,秦拂雪咯咯笑了起来,不一会儿便转为大笑:“风趣风趣!头一回瞥见这么风趣的女人。你比我们雍台那些庸脂俗粉好上千倍。不过我很猎奇,你是如何看出我有志难伸的?”
秦拂雪一听,神采大变,道:“你究竟是甚么人?”
此恸应深悯,其哀莫不欷
胜仙方一拱手:“女人去吧。”琴袖微微点头,绕过了屏风,见屏后陈列倒是很繁复,几把“四出头”①,整整摆列于一边。墙上挂着一张鹿鸣之图,上题“野苹”二字,很成心趣。
中心舞姬台上若无舞女翩跹此中,则或歌者清歌几曲,或有乐生弹奏鼓吹,丝竹悠悠,隔着潺潺水声,令人非常动容。
琴袖不假思考地说道:“是旧识。”
秦拂雪笑道:“我正有此意,只怕你不肯意。就是我也作诗了,你不相和一首,终觉落寞。”
琴袖听后喟叹很久,秦拂雪悄悄握住琴袖的手道:“这类事我从未对别人提及……可就算再落魄得志,我也始终不忘我姓秦。”
小呈瞥见这些人目光集于一处,心中有些惊骇,忙拉了拉琴袖道:“良媛,我们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