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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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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其人出,闻王之救己也,茫然不解其故;访诣旅邸,感泣谢问。王曰:“无他,怜汝母老耳。”其人大骇曰:“母故已久,”王亦异之。抵暮媪来申谢,王咎其谬诬,媪曰:“实相告:我东山老狐也。二十年前,曾与儿父有一夕之好,故不忍其鬼之馁也。”王悚然起敬,再欲诘之,已杳。

大鼠

牧竖

王仲超言:洞庭君山间有石洞,高可容舟,深暗不测,湖水出入此中。尝秉烛泛舟而入,见两壁皆黑石,其色如漆,按之而软;出刀割之,如切硬腐。随便制为研。既出,见风则坚凝过于他石。试之墨,大佳。估舟游楫,来往甚众,中有佳石,不知取用,亦赖猎奇者之品题也。

蒙阴王慕贞,世家子也。偶游江浙,见媪哭于途,诘之。言:“先夫止遗一子,今犯极刑,谁有能出之者?”王素慷慨,志其姓名,出橐南中金为之调停,竟释其罪。

贾人某至直隶界,忽大雨雹,伏禾中。闻空中云:“此张不量田,勿伤其稼。”贾私意张氏既云“不良”,何反祐护?雹止,入村,拜候其人,且问取名之义。盖张素封,积粟甚富。每春穷户就贷,偿时多寡不校,悉内之,何尝执概取盈,故名“不量”,非“不良”也。众趋田中,见棵穗摧折如麻,独张氏诸田无恙。

财主某,商贾多贷其资。一日出,有少年从马后,问之,亦假本者。翁诺之。至家,适几上有钱数十,少年即以手叠钱,高低堆垒之。翁谢去,竟不与资。或问故,翁曰:“此人必善博,非端人也,所熟之技,不觉形于手足矣。”访之公然。

先是,王妻贤而好佛,不茹荤酒,治洁室,悬观音像,以无子,日日焚祷此中。而神又最灵,辄示梦,教人趋避,以故家中事皆取决焉。后有疾綦笃,移榻此中;又别设锦裀于阁房而扃其户,如有所伺。王觉得惑,而以其疾势昏瞀,不忍伤之。卧病二年,恶嚣,常屏人独寝。潜听之似与人语,启门视之又寂然。病中他无所虑,有女十四岁,惟日催治装遣嫁。既醮,呼王至榻前,执手曰:“今诀矣!初病时,菩萨告我,命当速死;念不了者,幼女未嫁,因赐少药,俾延息以待。去岁,菩萨将回南海,留案前侍女小梅,为妾退役。今将死,薄命人又无所出。保儿,专所垂怜,恐娶悍怒之妇,令其子母失所。小梅姿容秀美,又温淑,即觉得后妻可也。”盖王有妾生一子,名保儿。王以其言荒唐,曰:“卿素敬者神,今出此言,不已亵乎?”答云:“小梅事我年余,相失色骸,我已婉求之矣。”问:“小梅那边?”曰:“室中非耶?”方欲再诘,闭目已逝。

扬州提同知,夜梦岳神召之,词色气愤。仰见一人侍神侧,少为缓颊。醒而恶之。早诣岳庙,默作祈禳。既出见药肆一人,绝肖所见。问之知为大夫,及归暴病,特遣人聘之。至则出方为剂,暮服之,中夜而卒。或言:阎罗王与东岳天子,日遣酒保男女十万八千众,漫衍天下作巫医,名“勾魂使者”。用药者不成不察也!

黄留三日始去。忽门外有舆马来,逆女归宁。向十余年,并无干系,共议之,而女若不闻。理妆竟,抱子于怀,要王相送,王从之。至二三十里许,寂无行人,女停舆,呼王下骑,屏人与语,曰:“王郎王郎,会短离长,谓可悲否?”王惊问故,女曰:“君谓妾何人也?”答曰:“不知。”女曰:“江南拯一极刑,有之乎?”曰:“有。”曰:“哭于路者吾母也,感义而思所报。乃因夫人好佛,附为神道,实将以妾报君也。今幸生此襁褓物,此愿已慰。妾视君晦运将来,此儿在家,恐不能育,故借归宁,解儿危难。君记取家有死口时,当于晨鸡初唱,诣西河柳堤上,见有挑葵花灯来者,遮道苦求,可免灾害。”王曰:“诺。”因讯归期,女云:“不成预定。要当服膺吾言,后会亦不远也。”临别,执手怆然交涕。俄登舆,疾若风。王望之不见,始返。

王夜守灵帏,闻室中模糊抽泣,大骇,疑为鬼。唤诸婢妾启钥视之,则二八丽者缞服在室。众觉得神,共罗拜之,女敛涕扶掖。王凝注之,昂首罢了。王曰:“如果亡室之言非妄,请即上堂,受后代朝谒;如其不成,仆亦不敢妄图,以取罪恶。”女靦然出,竟登北堂,王使婢为设坐南向,王先拜,女亦答拜;下而长幼卑贱,以次伏叩,女庄容坐受,惟妾至则挽之。自夫人卧病,婢惰奴偷,家久替。众参已,肃肃列侍。女曰:“我感夫人盛情,羁留人间,又以大事相委,汝辈宜各洗心,为主效力,畴前愆尤,悉不计算。不然,莫谓室无人也!”共视座上,真如悬观音图象,时被轻风吹动。闻言悚惕,哄然并诺。女乃排拨丧务,统统井井,由是大小无敢懈者。女整天经纪表里,王将有作,亦禀白而行;然虽一夕数见,并不交一私语。

既殡,王欲申前约,不敢径告,嘱妾微表示。女曰:“妾受夫人谆嘱,义不容辞;但婚配大礼,不得草草。年伯黄先生位尊德重,求使主秦晋之盟,则惟命是听。”时沂水黄太仆致仕闲居,于王为父执,来往最善。王即亲诣,以实告。黄奇之,即与同来。女闻,即出展拜。黄一见,惊为天人,谦谢不敢当礼;既而助妆优厚,成礼乃去。女馈遗枕履,若奉舅姑,由此交益亲。

财主

邑有村夫,索恶棍。一日晨起,有二人摄之去。至市头,见屠人以半猪悬架上,二人便死力推挤之,遂觉身与肉合,二人亦径去。少间屠人卖肉,操刀断割,遂觉一刀一痛,彻于骨髓。后有邻翁来市肉,苦争低昂,添脂搭肉,片片碎割,其苦更惨。肉尽,乃寻途归;归光阴已向辰。家人谓其晏起,乃细述所遭。呼邻问之,则市肉方归,言其片数、斤数,毫发不爽。崇朝之间,已受凌迟一度,不亦奇哉!

两牧竖入山至狼穴,穴有小狼二,谋分捉之。各登一树,相去数十步。少顷大狼至,入穴失子,意甚仓促。竖于树上扭小狼蹄耳故令嗥;大狼闻声俯视,怒奔树下,号且爬抓。其一竖又在彼树致小狼鸣急;狼辍声四顾,始瞥见之,乃舍此趋彼,跑号如前状。前树又鸣,又转奔之。口无停声,足无停趾,数十来去,奔渐迟,声渐弱;既而奄奄僵卧,久之不动。竖下视之,气已绝矣。

研石

武夷

经六七年,绝无音问。忽四乡瘟疫风行,死者甚众,一婢病三日死,王念曩嘱,颇以体贴。是日与客饮,酣醉而睡。既醒闻鸡鸣,急起至堤头,见灯光闪动,适已畴昔。急追之,止隔百步许,愈追愈远,渐不成见,懊恨而返。数日暴病,寻卒。

王族多恶棍,共凭陵其孤寡,田禾树木,公开伐取,家日陵替。逾岁,保儿又殇,一家更无所主。族人益横,分裂田产,厩中牛马俱空;又欲朋分第宅。以妾居故,遂将数人来,强夺鬻之。妾恋幼女,母子环泣,惨动邻里。方危难间,俄闻门外有肩舆入,共觇,则女引小郎自车中出。四顾人纷如市,问:“此何人?”妾哭诉其由。女色彩惨变,便唤向来仆投,关门下钥。众欲顺从,而手足若痿。女令一一收缚,系诸廊柱,日与薄粥三瓯。即遗老仆奔告黄公,然后入室哀泣。泣已,谓妾曰:“此天数也。已期前月来,适以母病耽延,遂至于今。不谓转盼间已成丘墟!”问旧时婢媪,则皆被族人掠去,又益唏嘘。次日,婢仆闻女至,皆自遁归,相见无不流涕。所絷族人,共噪儿非慕贞体胤,女亦不置辩,既而黄公至,女引儿出迎。黄握儿臂,便捋左袂,见朱记宛然,因袒示世人以证其确。乃细审失物,登簿记名,亲诣邑今。令拘恶棍辈,各笞四十,械禁严迫;不数日,地步马牛悉归故主。黄将归,女引儿泣拜曰:“妾非人间人,叔父所知也。今以此子委叔父矣。”黄曰:“老夫一息尚在,无不为区处。”黄去,女盘问伏贴,托儿于妾,乃具馔为夫祭扫,半日不返。视之,则杯馔犹陈,而人杳矣。

元宝

张不量

岳神

武夷山有削壁千仞,人每于下拾沉香玉块焉。太守闻之,督数百人作云梯,将造顶以觇其异,三年始成。太守登之,将及巅,见大足伸下,一拇指粗于捣衣杵,大声曰:“不下,将堕矣!”大惊,疾下。才至地,则架木朽折,崩坠无遗。

于中丞成龙,按部至高邮。适巨绅家将嫁女,装奁甚富,夜被穿窬囊括而去。刺史无术。公令诸门尽闭,止留一门放行人出入,吏目守之,严搜装载。又出示谕阖城户口,各归第宅,候次日查点搜掘,务得赃物地点。乃阴嘱吏目:设有城门中出入至再者捉之。过午得二人,一身以外,并无行装。公曰:“此真盗也。”二人抵赖不已。公令解衣搜之,见袍服内着女衣二袭,皆奁中物也。盖恐次日大搜,急于移置,而物多难携,故密着而屡出之也。

于中丞

小梅

今有豪强子,瞋目按剑,若将搏噬;为所怒者,乃阖扇去。豪力尽声嘶,更无敌者,岂不畅然自雄?不知此禽兽之威,人故弄之觉得戏耳。

孙必振

济宁某偶于野寺外,见一游僧朝阳扪虱,杖挂葫芦,似卖药者。因戏曰:“和尚亦卖房中丹否?”僧曰:“有。弱者可强,微者可巨,立即见效,不俟经宿。”某喜求之。僧解衲角,出药一丸如黍大,令吞之。约半炊时,下部暴长;逾刻自扪,增于旧者三之一。心犹未足,窥僧起遗,窃解衲,拈二三丸兼并之。俄觉肤若裂,筋若抽,项缩腰橐,而阴长不已。大惧,没法。僧返见其状,惊曰:“子必窃吾药矣!”急与一丸,始觉停止。解衣自视,则几与两股鼎足而三矣。缩颈盘跚而归。父母皆不能识。今后为废料,日卧街上,多见之者。

万历间。宫中有鼠,大与猫等,为害甚剧。遍求官方佳猫捕制之,辄被啖食。适异国来贡狮猫,毛白如雪。抱投鼠屋,阖其扉,潜窥之。猫蹲很久,鼠逡巡自穴中出,见猫怒奔之。猫避登几上,鼠亦登,猫则跃下。如此来去,不啻百次。众咸谓猫怯,觉得是无能为者。既而鼠跳掷渐迟,硕腹似喘,蹲地上少休。猫即疾下,爪掬顶毛,口龄首级,展转辩论,猫声呜呜,鼠声啾啾。启扉急视,则鼠首已嚼碎矣。然后知猫之避非怯也,待其惰也。彼出则归,彼归则复,用此智耳。噫!匹夫按剑何异鼠乎!

新城王大司马霁宇镇北边时,常使匠人铸一大杆刀,阔盈尺,重百钧。每按边,辄使四人扛之。卤簿所止,则置地上,故令北人捉之,力撼不成少动。司马阴以桐木依样为刀,宽狭大小无异,贴以银箔,时于顿时舞动,诸部落瞥见,无不震悚。又于边外埋苇薄为界,横斜十余里,状若藩篱,扬言曰:“此吾长城也。”北兵至,悉拔而火之。司马又置之。既而三火,乃以炮石伏机其下,北兵焚薄,药石尽发,死伤甚众。既遁去,司马设薄如前。北兵眺望皆却走,以故服帖若神。后司马乞骸归,塞上复警。召复兴;司马时年八十有三,力疾陛辞。上慰之曰:“但烦卿卧治耳。”因而司马复至边。每止处,辄卧幛中。北人闻司马至皆不信,因假媾和,将验真伪。启帘,见司马坦卧,皆望榻伏拜,挢舌而退。

孙必振渡江,值大风雷,舟船荡摇,同舟大恐。忽见金甲神立云中,手持金字牌下示;诸人共俯视之,上书“孙必振”三字,甚真。众谓孙:“必汝有犯天谴,请自为一舟,勿相累。”孙尚无言,众不待其肯可,视旁有小舟,共推置其上。孙既登舟,回顾,则前舟覆矣。

异史氏曰:“不断人嗣者,人亦不断其嗣,此人也而实天也。至座有良朋,车裘可共,迨宿莽既滋,老婆陵夷,则车中人望望然去之矣。死友而不忍忘,戴德而思所报,独何人哉!狐乎!倘尔多财,吾为尔宰。

药僧

邑人

王司马

邑有王生者,娶月余而出其妻。妻父讼之。时淄宰辛公,问王何故出妻。答云:“不成说。”固诘之,曰:“以其不能产育耳。”公曰:“妄哉!月余新妇,何知不产?”内疚久之,告曰:“其阴甚偏。”公笑曰:“是则偏之为害,而家之以是不齐也。”此可与“单父宰”并传一笑。

又数年,妾产一女。女生一子——子生,左臂有朱点,因字小红。弥月,女使王盛筵招黄。黄贺仪丰渥,但辞以耄,不能远涉;女遣两媪强邀之,黄始至。抱儿出,袒其左臂,以示定名之意。又再三问其休咎。黄笑曰:“此喜红也,可增一字,名喜红。”女大悦,更出展叩。是日,鼓乐充庭,贵戚如市。

合卺后,王终以神故,亵中带肃,时研诘菩萨起居。女笑曰:“君亦太愚,焉有朴重之神,而下婚尘凡者?”王力审所自。女曰:“不必研穷,既觉得神,朝夕扶养,自无殃咎。”女御下常宽,非笑不语;然婢贱戏狎时,遥见之,则冷静无声。女笑谕曰:“岂尔辈尚以我为神耶?我何神哉!实为夫人姨妹,少订交好;姊病见思,阴使南村王姥招我来。第以日近姊夫,有男女之嫌,故托为神道,闭阁房中,实在何神!”众犹不信。而日侍边旁,见其行动,很多异于凡人,蜚言渐息。然即顽奴钝婢,王素挞楚所不能化者,女一言无不乐于受命。皆云:“并不自知。实非畏之;但睹其貌,则心自柔,故不忍拂其意耳。”以此百废具举。数年中,地步连阡,仓禀万石矣。

广东临江山崖巉岩,常有元宝嵌石上。崖下波涌,舟不成泊。或荡桨近摘之,则牢不成动;若其人数应得此,则一摘即落,回顾已复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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