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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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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天津贩子某,将贾远方,往从富人贷资数百。为偷儿所窥,及夕,预匿室中以俟其归。而商以是日良,负资竟发。偷儿伏久,但闻贩子妇转侧床上,似不成眠。既而壁上一小门开,一室尽亮。门内有女子出,容齿少好,手引长带一条,近榻授妇,妇以手却之。女固授之;妇乃受带,起吊颈上,引颈自缢。女遂去,壁扉亦阖。偷儿大惊,拔关遁去。

无何,学使案临,苦无资斧,薄贷而往。途遇一人,伏候道左,聘请甚殷。从去,见殿阁楼台,弥亘街路。既入,一王者坐殿上,邵伏拜。王者霁颜命坐,即赐宴饮,因曰:“前过华居,厮仆辈门路饥渴,有叨盛馔。”邵惊诧不解。王者曰:“我忤官王也。不记尊堂设帨之辰乎?”筵终,出白镪一裹,曰:“豚蹄之扰,聊以相报。”受之而出,则宫殿人物一时都渺,唯有大树数章,萧然道侧。视所赠则真金,秤之得五两。考终,止耗其半,犹怀归以奉母焉。

役鬼

商妇

龙戏蛛

细柳娘,中都之士人女也。或以其腰嫖袅敬爱,戏呼之“细柳”云。柳少慧,解笔墨,喜读相人书。而平生简默,何尝言人臧否;但有问名者,必求一亲窥其人。阅人甚多,俱未可,而年十九矣。父母怒之曰:“天下迄无良匹,汝将以丫角老耶?”女曰:“我实欲以人胜天,顾久而不就,亦吾命也。今而后,请惟父母之命是听。”

静海邵生,家贫。值母初度,备牲酒祀于庭,拜已而起,则案上肴馔皆空。甚骇,以情告母。母疑其困乏不能为寿,故诡言之,邵沉默无以自白。

异史氏曰:“黑心符出,芦花变生,古与今如一丘之貉,良可哀也!或有避其谤者,又每矫枉过正,至坐视后代之放纵而不一置问,其视虐遇者多少哉?独是日挞所生,而人不觉得暴;施之异腹儿,则指责从之矣。夫细柳固非独忍于前子也;然使所出贤,亦何能出此心以自白于天下?而乃不引嫌,不辞谤,卒使二子一富一贵,表表于世。此不管闺闼,当亦丈夫之铮铮者矣!”

福年十岁始学为文。父既殁,娇情不肯读,辄亡去从牧儿遨。谯诃不改,继以夏楚,而顽冥仍旧。母无法之,因呼而谕之曰:“既不肯读,亦复何能相强?但贫家无冗人,便更若衣,使与僮仆共操纵。不然,鞭挞勿悔!”因而衣以败絮,使牧豕;归则自掇陶器,与诸仆啖饭粥。数日,苦之,泣跪庭下,愿仍读。母返身向壁置不闻,不得已执鞭抽泣而出。残秋向尽,桁无衣,足无履,冷雨沾濡,缩头如丐。里人见而怜之,纳后妻者皆引细娘为戒,啧有烦言。女亦稍稍闻之,而漠不为意。福不堪其苦,弃豕逃去,女亦任之,殊不诘问。积数月,乞食无所,蕉萃自归,不敢遽入,要求邻媪往白母。女曰:“若能受百杖可来见,不然,早复去。”福闻之,骤入,痛哭愿受杖。母问:“今知悔过乎?”曰:“悔矣。”曰:“既知悔,不必挞楚,可循分牧豕,再犯不宥!”福大哭曰:“愿受百杖,请复读。”女不听。邻妪鼓动之,始纳焉。濯发授衣,令与弟怙同师。勤身锐虑,大异往昔,三年游泮。中丞杨公见其文而器之,月给常廪,以助灯火。

山西杨医,善针灸之术,又能役鬼。一出门,则捉骡操鞭者皆鬼物也。尝夜自他归,与朋友同业。途中见二人来,修伟非常。朋友大骇,杨便问:“何人?”答云:“长脚王”大头李,敬迓仆人”杨曰:“为我前驱。”二人旋踵而行,蹇缓则立候之,若仆从然。

阎罗宴

细柳

初,怙之行也,母谓福曰:“记取廿今后,当遣汝之洛。我事烦,恐忽忘之。”福不知所谓,黯然欲悲,不敢复请而退。过二旬日而问之,叹曰:“汝弟本日之飘荡,犹汝昔日之废学也。我不冒恶名,汝何故有本日?人皆谓我忍,但泪浮枕簟,而人不知耳!”因泣下。福侍立敬听,不敢研诘。泣已,乃曰:“汝弟荡心不死,故授之伪金以波折之,今度已在监仓中矣。中丞待汝厚,汝往求焉,能够脱其死难,而生其愧悔也。”福立即而发。比入洛,则弟被逮三日矣。即狱中而望之,怙奄然脸孔如鬼,见兄涕不成仰。福亦哭。时福为中丞所宠异,故遐迩皆知其名。邑宰知为怙兄,急释之。

怙最钝,读数年不能记姓名。母令弃卷而农。怙游闲惮于作苦,母怒曰:“四民各有本业,既不能读,又不能耕,宁不沟瘠死耶?”立杖之。由是率奴辈耕耘,一朝晏起,则诟骂从之;而衣服饮食,母辄以美者归兄。怙虽不敢言,而心窃不能平。农工既毕,母出资使学负贩。怙淫赌,动手丧败,诡托盗贼运数,以欺其母。母觉之,杖责濒死。福长跪哀乞,愿以身代,怒始解。自是一出门,母辄探察之。怙行稍敛,而非其心之所得已也。一日请母,将从诸贾入洛;实借远游,以快所欲,而中间惕惕,唯恐不遂所请。母闻之,殊无疑虑,即出碎金三十两为之具装;末又以铤金一枚付之,曰:“此乃祖宦囊之遗,不成用去,聊以压设备急可耳。且汝初学跋涉,亦不敢望重息,只此三十金得无亏负足矣。”临又嘱之。怙诺而出,欣欣意得意。至洛,回绝客侣,宿名娼李姬之家。凡十余夕散金渐尽,自以巨金在囊,初不料空乏在虑,及取而所之则伪金耳。大骇,失容。李媪见其状,冷语侵客。怙心不自安,然囊空无所神驰,犹翼姬念夙好,不即绝之。俄有二人握索入,骤絷项领,惊惧不知所为。哀问其故,则姬已窃伪金去首公庭矣。至官不能置辞,梏掠几死。收狱中,又无资斧,大为狱吏所虐,乞食于囚,苛延余息。

时有高生者,世家名流,闻细柳之名,委禽焉。既醮,佳耦甚得。生前室遗孤,小字长福,时五岁,女扶养周至。女或归宁,福辄号啼从之,呵遣所不能止。年余女产一子,名之长怙。生问名字之义,答言:“无他,但望其长依膝下耳。”女于女红疏略,常不留意;而于亩之东南,税之多寡,按籍而问,唯恐不详。久之,谓生曰:“家中事请置勿顾,待妾自为之,不知可当家否?”生如言,半载而家无废事,生亦贤之。一日,生赴邻村喝酒,适有追逋赋者,打门而谇。遣奴慰之,弗去。乃趣童召生归。隶既去,生笑曰:“细柳,今始知慧女不若痴男耶?”女闻之,昂首而哭。生惊挽而劝之,女终不乐。生不忍以家政累之,仍欲自任,女又不肯。晨兴夜寐,经纪弥勤。每先一年,即储来岁之赋,以故终岁何尝见催租者一至其门;又以此法计衣食,由此用度益纾。因而生乃大喜,尝戏之曰:“细柳何细哉:眉细、腰细、凌波细,且喜心机更细。”女对曰:“高郎诚高矣:品高、志高、笔墨高,但愿寿数尤高。

村中有货美材者,女不吝重直致之。价不能足,又多方借款于戚里。生以其不急之物,固止之,卒弗听。蓄之年余,富室有丧者,以倍资赎诸其门。生因利而谋诸女,女不成。问其故,不语;再问之,荧荧欲涕。心异之,然不忍重拂焉,乃罢。又逾岁,生年二十有五,女禁不令远游,归稍晚,僮仆招请者,相属于道。因而同人咸戏谤之。一日生如朋友饮,觉体不快而归,至半途堕马,遂卒。时方溽暑,幸衣衾皆所夙备。里中始共服细娘智。

徐公为齐东令。署中有楼,用藏肴饵,常常被物窃食,狼籍于地。家人屡受谯责,因伏伺之。见一蜘蛛大如斗,骇走白公。公觉得异,日遣婢辈投饵焉。蛛益驯,饥辄出依人,饱而后去。积年余,公偶阅案牍,蛛忽来伏几上。疑其饥,方呼家人取饵,旋见两蛇夹蛛卧,细裁如箸,蛛爪蜷腹缩,若不堪惧。转刹时,蛇暴长粗于卵。大骇欲走。巨霆高文,百口震毙。移时公苏,夫人及婢仆击死者七人。公病月余,寻卒。公为人廉洁爱民,柩发之日,民敛钱以送,哭声满野。异史氏曰:“龙戏蛛,每意是里巷之讹言耳,乃真有之乎?闻雷霆之击,必于凶人,何仍旧循良之吏,罹此惨毒?天公之愦愦,不已多乎!”

怙至家,犹恐母怒,膝行而前。母顾曰:“汝愿遂耶?”怙零涕不敢复出声,福亦同跪,母始叱之起。由是痛自悔,家中诸务,经理维勤;即偶惰,母亦不呵问之。凡数月,并不与言商贾,意欲自请而不敢,以意告兄。母闻而喜,并力质贷而付之,半载而息倍焉。是年福秋捷,又三年登第;弟货殖累巨万矣。邑有客洛者,窥见太夫人,年四旬犹若三十许人,而衣妆朴实,类常家云。

既明,家人见妇死,质诸官。官拘邻居而熬炼之,诬服成狱,不日就决。偷儿愤其冤,自首于堂,告以是夜所见。鞫之情真,邻居遂免。问其里人,言宅之故主曾有少妇经死,年齿面貌,与盗言悉符,因知是其鬼也。欲传暴死者必求代替,其然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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