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杜鹃
“闭嘴，老乌龟！”杜三娘面寒如冰，“我现在很想杀人，不想死就消停些。”
她觉得本身会发怒，成果反而笑了，用手指悄悄擦拭他嘴角的血迹，和顺隧道：“我不会奉告你的……阿碧，你若要晓得这些，就去找傅渊渟吧，别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可他如何能忘？
薛泓碧下认识地回想，杜三娘貌美性烈，贪酒好赌，虽有一身好技艺却少脱手，遇事从心能躲就躲，喜好读那些不着调的怪诞话本，为人处世八面小巧，只要她情愿，就没有不喜好她的男男女女，可她看似好说话，实则心冷如铁，对外人都有种不屑一顾的冷淡。
十二年前杜三娘选了第二种，现在她把两条路都摆在薛泓碧面前，罢休让她养了十二年的孩子亲身挑选人生走向。
但是，补天宗虽易主，傅渊渟的亲信部属也被搏斗一空，这合该千刀万剐的祸首祸首却逃出重围，消逝得无影无踪。
薛泓碧喃喃道：“娘……”
他被杜三娘拖回了家，一起上魂不守舍跌跌撞撞，脑筋里只要两道声音，一个细数着傅渊渟的累累罪过，一个重说着刚才产生的统统，到最后竟然混合一处，他听不清也分不明。
永安七年，丞相宋元昭借北疆互市便当私通乌勒，后者背弃盟约再扰边关，合法雄师开赴北疆、中都内虚之际，宋元昭趁机逼宫篡位，几乎就改朝换代，所幸狼子野心功亏一篑，宋元昭因犯谋逆连累九族，权奸党派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换得大靖这十二年承平乱世。
好半天，他才低下头，喃喃道：“那你为甚么要养我呢？”
因而，他沉默了好久，轻声问道：“那么，我娘是甚么模样的？”
可惜一晃十二年，傅渊渟的行迹时隐时现，却还没有人能割下他的头颅。是以，这臭名远扬的魔头也就成了能令小儿止啼的恶鬼，任何人都能骂他几句踩上几脚，他罪该万死，多活一天都是老天无眼。
飞星盟行事隐蔽，职员名单又被烧毁，颠末量番调查，密探只知飞星盟共有九名掌事，合称“九宫飞星”，也是被天下人丁诛笔伐的“九贼”，而傅渊渟恰是此中之首，也是独一透露身份的逆贼！
这些事情薛泓碧天然不晓得，他屏息听杜三娘絮干脆叨，不像在听本身的畴昔，而像是给空缺的图纸添上几笔。
是以，薛泓碧固然没见过这小我，却也听过这个名字。
杜三娘的语气始终安静如常，薛泓碧却已经泪流满面，可他终是没有哭出声来。
“我阿谁时候可没现在的好耐烦，一听治不好了，就想着干脆送你下去见爹娘，凑个一家三口大团聚，因而我就伸脱手，想把你给掐死在襁褓里。”杜三娘看着本身的左手食指，“可你大抵是饿了，含着我的手指头开端吮，明显甚么也吃不到还不肯放，乳牙就像小米粒，磨得我心都软了……那一刻，我就晓得本身必必要做出决定。”
除此以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杜三娘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直到少年的身影完整消逝，她那强装的轻松无谓才垮了下去，如同一具坐着的尸身，暮气沉沉。
“很难选吗？”杜三娘喟叹一声，“我也一样。”
薛泓碧越想就越感觉前路盘曲，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他还稚嫩的背脊撑不住这些重担，还没站起就要先被压弯。
有那么一刹时，薛泓碧至心想过把统统抛诸脑后，持续过畴前一无所知的日子，可现在虽只窥得冰山一角，他已预感了无底深渊，危急如附骨之疽始终存在，杜三娘已经不再年青，他不成能在她的庇护下一辈子闭目塞听，总有一天他要从她背后站到她身前，亲生父母已经是薛泓碧此生无解的遗憾，他不能让杜三娘也成为遗憾之一。
薛泓碧死死咬住牙关，压住了差点冲口而出的哭声。
他在她身边长大，对她的喜恶好坏了如指掌，可现在想来，他所体味的都是杜三娘决计表示出来让他晓得，而要真正体味一小我，常常要看那些埋没起来的细枝末节，可薛泓碧对此一无所知。
生身父母，生辰忌辰，纵使未见其面毕竟血浓于水，特别他们不是不要他，只是走得太早，不能带他一起。或许世上也有为人后代在听到那番话后还能转头就忘，可那不是薛泓碧。
“傻孩子。”杜三娘像是听到了甚么笑话，密切地刮了下他的鼻子，“你本就不是我的儿子呀，我一个断子绝孙的恶婆娘，连个暖床的男人都没有，哪来的母慈子孝？”
杜三娘一脚踹开房门，也不急着打理本身浑身脏污，先把薛泓碧掼在凳子上，倒了杯凉透的茶水，重新顶给他浇了下去。
杜三娘只给了他两条路，要么留在她身边持续做个好儿子，今后立室立业安然度日，要么……他现在走出这个门，与她恩断义绝。
所谓传言，千人千面千张口，纷繁群情莫衷一是，但是有关傅渊渟的传言倒是例外，纵观大靖万里江山，随便挑个处所问起傅渊渟此人，除了聋子和傻子，上至年老老者下至垂髫幼儿，皆对此人面露鄙夷，恨不能生啖其肉。
彼时傅渊渟身为魔道补天宗之主，在江湖上不说只手遮天也是翻覆武林，可他生得一副狼子野心，不甘在江湖泥潭中徘徊，妄图更进一步做那生杀予夺的人上人，为此不吝投奔奸相宋元昭，帮他组建飞星盟招揽部属，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更是胆小包天到刺杀镇北大元帅，帮手内奸攻打北疆寒山关，几乎就让敌国雄师破门而入……诸般各种，罄竹难书！
武林吵嘴两道对峙多年，此次发告终合追杀令，对于傅渊渟这魔头，不管王谢朴重还是邪魔外道，大家得而诛之，若得人头在手，当邀天下豪杰共唾之！
倘若薛泓碧在场，必然会大惊失容，因为这不速之客竟是当晚在赌坊大发淫威的陆老爷，此时他笑眯眯地坐在杜三娘身边，不见了那股奸商气，反而有些高深莫测。
因而，在冗长的沉默过后，薛泓碧跪下向杜三娘磕了三个响头，“砰砰砰”三声过后，他顶着一脑门的灰尘和鲜血，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三娘就像是一张经心描画的画皮，他觉得看在眼里记在内心，现在画皮撕破，那些影象也都变了样。
她提及过往，有些唏嘘感慨，脸上也有了笑模样，薛泓碧却感觉背脊发凉。
薛泓碧僵着身材，半天赋哑着嗓子问道：“那我如果去找他，还能做你儿子吗？”
因而，她本来要踢出去的一脚也收了返来，坐在凳子上给本身倒了杯茶，一口下去冷彻心扉。
“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才那么一丁点大。”杜三娘用手比划了一下，“刚满周岁，眼睛都不大睁得开，胖胳膊胖腿儿跟面团捏的一样，悄悄戳一下就是一个坑，恰好正发着高热，面庞烧得滚烫通红……大夫说，不好治，哪怕保住命也能够变成傻子。”
“想杀人？恰好啊！”陆老爷眼中掠过一道精光，“取了傅渊渟的人头，可不比你杀上千百人都要前程无量？你若再踌躇不决，保不准他就带着你儿子远走高飞，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咯！”
“我养了你十二年，对你可算知根知底，可你对我又有几分体味呢？”杜三娘冷下神情，与以往慵懒可亲的姿势判若两人。
他本年十三，按理说还是个大孩子，可杜三娘从未真正把他当个小孩，天然也不成怜他，寒声问道：“你是如何碰到傅渊渟的？”
未几时，一道人影从敞开的大门走了出去，也不知看了多久，一屁股坐在杜三娘身边，把闲逛的酒壶悄悄放在桌上，笑道：“杜鹃，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命令收网吧。”
二十年前，靖高宗第三次北上远征乌勒，大败敌军，光复云罗七州，一雪先皇之耻，举国同庆。然乐极生悲，靖高宗于回师途中病逝，监国太子大悲之下暴病而薨，殷氏王室内哄，不得已搀扶继后之子为新帝，因其年幼，由萧太后垂帘在朝，改年号永安。
“在养你之前，我是个杀手。”杜三娘轻扯嘴角，“刚才傅渊渟说的话你该听清楚了，他唤我‘啼血杜鹃’，这恰是我当年闯荡江湖杀出来的名头……我从十岁干到二十四岁，收割的性命能填满阎王爷一册存亡簿，倘若没有一时犯蠢养了你，我现在要么杀人无数名利双收，要么中道失守不得好死，总返来去无牵挂。”
“我本来是想杀掉你的。”杜三娘笑容渐收，她本来另有些轻松的神情变得格外庞大，目光定定落在薛泓碧身上，又仿佛透过他看那已不在人间的影子。
这一巴掌分歧于前次，用尽杜三娘仅剩的力量，直接打得他趴在地上，脸上都不觉疼辣，只要面前发黑耳朵嗡鸣，脑筋里满是浆糊，好半天赋缓过气。
“我不是你娘。”像是怕他听不清，杜三娘又反复了一遍，“我不是你娘。”
杜三娘不打也不骂了，她坐在那边自斟自饮，除了茶碗磕碰外再无声音，薛泓碧却感觉难受极了，清楚一口水都没喝，五脏六腑先寒了起来。
薛泓碧怔怔地看她。
薛泓碧如何也没想到，他今晚竟然就在这魔头手里走过了一遭。
新帝即位，不但方才安定的北疆再刮风云，东海、西域等地也波澜频生，内忧内乱共同侵袭风雨飘摇的大靖江山，幸而萧太后虽为女流，政见手腕涓滴不逊于人，以庞大的家属权势为后盾，结合忠臣良将抗内奸、肃朝堂，堪堪稳住大靖鼎祚，也是以与贪墨弄权之流势成水火，何如其权势盘根错节，难以肃除。
十二年来她教会他很多东西，现在又上了一课，叫世事难分身。
“我前次警告过你，不要多管闲事。”杜三娘的声音很轻，却比以往任何一回都令人胆怯，“薛泓碧，你算个甚么东西、有几分斤两几条命就敢去行侠仗义？如果傅渊渟没有在场，我明天就该替你收尸，而他呈现了，我们恐怕也要不得好死。”
“我赌他会带着傅渊渟返来，一日以内。”杜三娘将那壶酒浇在剔骨刀上，刀锋映出她凛冽眉眼，“若我输了，此次任务所得报酬都归你，我分文不取！”
“赌吗？”杜三娘俄然冷冷地笑了。
陆老爷饶有兴趣：“赌甚么？”
薛泓碧向来是知情见机的，这个时候保持沉默是最好的挑选，杜三娘对他向来宽大比苛待更多，只要他乖乖听话，把明天产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他们母子总会回到畴前。
杜三娘喝干最后一口冷水，昂首与他四目相对，少年站直身材才比她坐着高上一些，可他目光果断腰背挺直，已经有了大人的表面，不再是阿谁对她言听计从的小娃娃。
事发以后，不但官府出兵剿灭逆贼，武林中人更是义愤填膺，十大门派结合起来杀向补天宗总坛娲皇峰，那一战打了两天一夜，娲皇峰高低血流成河，终究是左护法周绛云大义灭亲，在傅渊渟启动毁山构造之前将其重创，使公理之师长驱直入，也令补天宗免于给这狗贼陪葬。
掐死这个让她心软的小孩持续做冷血无情的杀手，亦或者为这孩子金盆洗手，尽力假装一个双手洁净的母亲。
他从地上爬起来，像被踹了一脚还要转头讨巧的小狗，低低地喊了声“娘”。
“我……回家的路上经太冷巷，闻见血腥味，听到内里有人呼救。”薛泓碧的手指痉挛了下，说话中气不敷，“我出来检察，见到逃出围歼的匪首陈宝山……我打不过，陈宝山要杀我，他救了我。”
冷水当头，薛泓碧浑身一激灵，终究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杜三娘。
她如许说着，内心垂垂生出一把倦怠，她晓得薛泓碧从根子上就跟她这肮脏冷血的玩意儿分歧，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如许快，她做了十二年母子相亲的梦还没够，现在就要醒了。
但是，这还仅是他要向江湖迈出的第一步。
杜三娘看着他，俄然有些啼笑皆非，这小子向来是心眼儿多如马蜂窝，从小到大没少跟她耍小聪明，现在真闲事光临头，他却连个含混之词都不会说，也不知昔日的聪明劲都到那里去了。
话音未落，杜三娘的巴掌已经打在了他脸上。
虽说江湖庙堂皆天下，但是朝野表里有清楚，这件事本来只是朝堂之争，与江湖武林无甚干系，但是在宋元昭垮台之际，官吏密探顺藤摸瓜，发明他不但在朝结党营私，更是在野豢养死士，奥妙建立了名为“飞星盟”的谋逆构造，收揽天下本能高强却十恶不赦之徒为其办事，过往无数权势相争、要员暗害的无头公案都在飞星盟内卷宗上驰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