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逆光苍穹(8)
次日,也是合当有事。西门庆许下弓足,要往庙上替他买珠子穿箍儿戴。夙起来,等着要吃荷花饼、银丝鮓汤,使春梅往厨下说去。那春梅只顾不解缆。弓足道:“你休使他。有人说我放纵他,教你收了,俏成一帮儿哄男人。各式指猪骂狗,欺负俺娘儿们。你又使他后边做甚么去?”西门庆便问:“是谁说的?你对我说。”妇人道:“说怎的!盆罐都有耳朵,你只不叫他后边去,另使秋菊去便了。”这西门庆遂叫过秋菊,叮咛他往厨下对雪娥说去。约有两顿饭时,妇人已是把桌儿放了,白不见拿来。急的西门庆只是暴跳。妇人见秋菊不来,使春梅:“你去后边瞧瞧那主子,只顾生根长苗的不见来。”
香绡染处红余白,翠黛攒来苦味甜。阿姐当年曾似此,纵他戏汝不须嫌。
当下西门庆打了雪娥,走到前边,窝盘住了弓足,袖中取出庙上买的四两珠子,递与他。妇人见男人与他做主,出了气,如何不喜。由是要一奉十,宠嬖愈深。不听便罢,听了时,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一阵风走到后边,采过雪娥头发来,极力拿短棍打了几下。多亏吴月娘向前拉住了,说道:“没得大师省些事儿罢了!好交你主子惹气!”西门庆便道:“好贼歪剌骨,我亲身闻声你在厨房里骂,你还搅缠别人。我不把你下截打下来也不算。”看官传闻:不争本日打了孙雪娥,管束潘弓足畴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恰是:不听便罢,听了时,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一阵风走到后边,采过雪娥头发来,极力拿短棍打了几下。多亏吴月娘向前拉住了,说道:“没得大师省些事儿罢了!好交你主子惹气!”西门庆便道:“好贼歪剌骨,我亲身闻声你在厨房里骂,你还搅缠别人。我不把你下截打下来也不算。”看官传闻:不争本日打了孙雪娥,管束潘弓足畴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恰是:
这雪娥愤恚不过,正走到月娘房里奉告此事。无妨弓足蓦地走来,立于窗下潜听。见雪娥在房里对月娘、李娇儿说他怎的霸拦男人,背后无所不为:“娘,你还不知婬妇,提及来比养汉老婆还浪,一夜没男人也不成的。背后干的那茧儿,人干不出,他干出来。当初在家,把亲男人用毒药摆死了,跟了来。现在把俺们也吃他活埋了。弄的男人乌眼鸡普通,见了俺们便不待见。”月娘道:“也没见你,他前边使了丫头要饼,你好好打发与他去便了。平白又骂他怎的?”孙雪娥道:“我骂他秃也瞎也来?那顷,这丫头在娘房里着紧不听手。俺没曾在灶上把刀背打他,娘尚且不言语。可可本日轮到他手里,便骄贵的这等了。”正说着,只见小玉走到,说:“五娘在外边。”少倾,弓足进房,望着雪娥说道:“比如我当初摆死亲夫,你就不消叫男人娶我来家,免得我霸拦着他,撑了你的窝儿。论起春梅,又不是我的丫头,你气不愤,还教他伏侍大娘就是了。免得你和他合气,把我扯在里头。阿谁美意死了男人嫁人?现在也不难的活动,等他来家,与我一纸休书,我去就是了。”月娘道:“我也不晓的你们底事。你们大师省言一句儿便了。”孙雪娥道:“娘,你看他嘴似淮洪也普通,随问谁也辩他不过。明在男人根前戳舌儿,转过眼就不认了。依你提及来,除了娘,把俺们都撵,只留着你罢!”那吴月娘坐着,由着他那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只不言语。厥后见骂起来,雪娥道:“你骂我主子!你便是真主子!”几乎儿未曾打起来。月娘看不上,使小玉把雪娥拉今后边去。这潘弓足一向归到前边,卸了盛饰,洗了脂粉,乌云狼藉,花容不整,哭得两眼如桃,躺在床上。
到日西时分,西门庆庙上来,袖着四两珠子,进入房中,一见便问:“怎的来?”妇人放声号哭起来,问西门庆要休书。如此这般奉告一遍:“我当初又未曾图你财帛,自恁跟了你来。如何本日教人这等欺负?千也说我摆杀男人,万也说我摆杀男人!没丫头便罢了,如何要人房里丫头伏侍?吃人指骂!”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时,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一阵风走到后边,采过雪娥头发来,极力拿短棍打了几下。多亏吴月娘向前拉住了,说道:“没得大师省些事儿罢了!好交你主子惹气!”西门庆便道:“好贼歪剌骨,我亲身闻声你在厨房里骂,你还搅缠别人。我不把你下截打下来也不算。”看官传闻:不争本日打了孙雪娥,管束潘弓足畴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恰是:
春梅有几分不顺,使性子走到厨下。只见秋菊正在那边等着哩,便骂道:“贼主子,娘要卸你那腿哩!说你怎的就不去了。爹等着吃了饼,要往庙上去。急的爹在前边暴跳,叫我采了你去哩!”这孙雪娥不听便罢,听了心中大怒,骂道:“怪小婬妇儿!马回子拜节──来到的就是?锅儿是铁打的,也等渐渐儿的来,预备下熬的粥儿又不吃,忽剌八新兴出来要烙饼做汤。阿谁是肚里蛔虫!”春梅不忿他骂,说道:“没的扯毴淡!主子不使了来,阿谁好来问你要。有与没,俺们到前边只说的一声儿,有那些声气的?”一只手拧着秋菊的耳朵,一向往前边来。雪娥道:“主子主子,常远似这等硬气,偶然道着!”春梅道:“偶然道没时道,没的把俺娘儿两个别变了罢!”因而气狠狠走来。妇人见他脸气得黄黄的,拉着秋菊进门,便问:“怎的来了?”春梅道:“你问他。我去时还在厨房里雌着,等他慢条厮礼儿才和面儿。我自不是,说了一句‘爹在前边等着,娘说你怎的就不去了?’倒被那小院儿里的,千主子、万主子骂了我恁一顿。说爹马回子拜节──走到的就是!只象阿谁挑拨了爹普通,预备下粥儿不吃,平白重生建议要甚饼和汤。只顾在厨房里骂人,不肯做哩。”妇人在旁便道:“我说别要使他去,人自恁和他合气。说俺娘儿两个霸拦你在这屋里,只当吃人骂将来。”这西门庆听了大怒,走到后边厨房里,不由分辩,向雪娥踢了几脚,骂道:“贼歪剌骨!我使他来要饼,你如何骂他?你骂他主子,你如何不溺泡尿把你自家照照!”雪娥被西门庆踢骂了一顿,敢怒而不敢言。西门庆刚走出厨房外,孙雪娥对着来昭妻一丈青说道:“你看,我本日倒霉!早是你在旁听,我又没曾说甚么。他走将来凶神似普通,大吆小喝,把丫头采的去了,反对主子面前轻事重报,惹的走来平白地把恁一场儿。我洗着眼儿,看着主子主子长远恁硬气着,只休要错了脚儿!”不想被西门庆闻声了,复返来又打了几拳,骂道:“贼主子婬妇!你还说不欺负他,亲耳朵闻声你还骂他。”打的雪娥疼痛难忍,西门庆便往前边去了。那雪娥气的在厨房里两泪悲流,放声大哭。吴月娘正在上房,才起来梳头,因问小玉:“厨房里乱些甚么?”小玉回道:“爹要饼吃了往庙上去,说女人骂五娘房里春梅来,被爹闻声了,踢了女人几脚,哭起来。”月娘道:“也没见他,要饼吃赶紧做了与他去就罢了,平白又骂他房里丫头怎的!”因而使小玉走到厨房,撺掇雪娥和家人媳妇忙造汤水,打发西门庆吃了,往庙上去,不题。
六街箫鼓正喧阗,初月目前一线添。睡去乌衣惊玉剪,斗来宵烛浑朱帘。
自古戴德并积恨,万年千载不生尘。
诗曰:
话说潘弓足在家恃宠生骄,颠寒作热,镇日夜不得个安好。性极多疑,埋头听篱察壁。阿谁春梅,又不是非常耐烦的。一日,弓足为些琐细事情不刚巧,骂了春梅几句。春梅没处出气,走今后边厨房下去,槌台拍凳闹狠狠的模样。那孙雪娥看不过,冒充戏他道:“怪行货子!想男人便别处去想,怎的在这里硬气?”春梅正在闷时,听了这句,不一时暴跳起来:“阿谁歪斯缠我哄男人?”雪娥见他性不顺,只做不听得。春梅便使性做几步走到前边来,一五一十,又添些话头,道:“他还说娘教爹收了我,俏一帮儿哄男人。”教唆与弓足晓得。弓足满肚子不欢愉。因送吴月娘出去送殡,起家早些,有些身子倦,睡了一觉,走到亭子上。只见孟玉楼摇颭的走来,笑嘻嘻道:“姐姐如何闷闷的不言语?”弓足道:“不要提及,今早倦的了不得。三姐你在那边去来?”玉楼道:“才到前面厨房里走了走来。”弓足道:“他与你说些甚么来?”玉楼道:“姐姐没言语。”弓足心虽挟恨,口里却不说出。两个做了一回针指。只见春梅拿茶来,吃毕,两个闷倦,就放桌儿下棋耍子。忽见看园门小厮琴童走来,报导:“爹来了。”慌的两个妇人收棋子不迭。西门庆恰进门槛,瞥见二人家常都带着银丝鬏髻,露着四鬓,耳边青宝石坠子,白纱衫儿,银红比甲,挑线裙子,双弯尖趫,红鸳肥大,一个个粉妆玉琢,不觉满面堆笑,戏道:“好似一对儿粉头,也值百十两银子!”潘弓足说道:“俺们倒不是粉头,你家正有粉头在后边哩!”那玉楼抽身就今后走,被西门庆一手拉住,说道:“你往那边去?我来了,你倒要脱身去了。实说,我不在家,你两个在这里做甚么?”弓足道:“俺俩个闷的慌,在这里下了两盘棋,时没做贼,谁晓得你就来了。”一面替他接了衣服,说道:“你本日送殡来家早。”西门庆道:“本日斋堂里都是内不异官,气候又热,我不耐烦,先来家。”玉楼问道:“他大娘怎的还不来?”西门庆道:“他的肩舆也待进城,我先回,使两个小厮接去了。”一面坐下。因问:“你两个下棋赌些甚么?”弓足道:“俺两个自下一盘耍子,平白赌甚么?”西门庆道:“等我和你们下一盘,阿谁输了,拿出一两银子做东道。”弓足道:“俺们没银子。”西门庆道:“你没银子,拿簪子问我当,也是普通。”因而摆下棋子,三人下了一盘。潘弓足输了。西门庆才数子儿,被妇人把棋子扑撒乱了。一向走到瑞香花下,倚着湖山,推掐花儿。西门庆寻到那边,说道:“好小油嘴儿!你输了棋子,却躲在这里。”那妇人见西门庆来,昵笑不止,说道:“怪行货子!孟三儿输了,你不敢禁他,却来缠我!”将手中花撮成瓣儿,洒西门庆一身。被西门庆走向前,双关抱住,按在湖山畔,就口吐丁香,舌融甜唾,戏谑做一处。不防玉楼走到根前,叫道:“六姐,他大娘来家了。咱后边去来。”这妇人撇了西门庆,说道:“哥儿,我返来和你答话。”遂同玉楼到后边,与月娘道了万福。月娘问:“你们笑甚么?”玉楼道:“六姐本日和他爹下棋,输了一两银子,到明日整治东道,请姐姐耍子。”月娘笑了。弓足只在月娘面前打了个照面儿,就走来前边伴随西门庆。叮咛春梅房中薰香,预备澡盆浴汤,筹办晚间效鱼水之欢。看官传闻:家中虽是吴月娘居大,常有疾病,不管家事。只是情面来往,出入银钱,都在李娇儿手里。孙雪儿单管带领家人媳妇,在厨中上灶,打发各房饮食。比方西门庆在那房里宿歇,或吃酒,或用饭,造甚汤水,俱经雪娥手中清算,那房里丫头自往厨下去拿。此不必说。当晚西门庆在弓足房中,吃了回酒,洗毕澡,两人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