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王述之头一回听他谈及朝政局势,抬起笑眸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最后无法叹道:“皇上找借口将伯父留在都城留了数个月,再不放他回荆州,以他那暴脾气,怕是要气坏身子了。”
“唉……那倒不是。”
韩经义捻着髯毛沉吟:“皇上成心偏袒殿下,此事本来胜算极大,可现在被王氏反咬一口,事迹败露,皇上必然因为殿下蒙蔽圣听而心生不悦,为今之计,只能靠我们本身力挽狂澜了。”
而此时,王述之也已回到丞相府,却不换朝服,不入门槛,直直站在院子里举目感喟。
“是,部属听内里起了风雨,想起丞相屋顶有两个洞穴正对床榻,便有些担忧。”拐角处冷风更甚,司马嵘拢着衣衿的双手微微紧了紧,抬起双眸,借着夜色只见到不甚清楚的表面。
不让他回荆州最好!
司马嵘眨眨眼,俄然不知该说甚么。
司马昌被王述之气得面色乌青,下朝回到东宫,立即将韩经义叫到跟前,压着肝火来回踱步半晌,越想越是心惊,敲了敲手心,回身问道:“究竟如何回事?何时泄漏的风声?为何王氏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渐入深夜,烛火将两道身影映在窗上,与内里摇摆的修竹相衬,显得屋内更加沉寂。
太子朝他看了看,眼底一亮,面露忧色,仓猝道:“韩大人,此事若才气挽狂澜再好不过,若不能,还请韩大人替孤一力承担下来!”
“皇上压着确实的证据,却说交给吏部去查,你说这是为何?”
司马嵘肩上一紧,抬眼直直撞进王述之含笑的瞳眸深处,只一晃神的工夫,地上的灯笼让雨水浇灭,面前那张脸刹时堕入黑暗中。
当晚,王述之对峙要入那破顶的阁房安息,亭台楼阁吓得够呛,纷繁出言相劝:“现在天寒,丞相千万要珍惜身子,无妨先去偏室姑息姑息。”说着就要去替他清算床榻。
“我打发他们安息去了,明日再清算也不迟。”王述之松开他的肩膀,俯身拾起地上的灯笼,笑道,“今晚我先在你这里住一晚罢。”
王述之思虑深远,倒的确令民气生佩服。
王述之没推测他应得如此利落,倒是微微惊奇了一番,随即笑吟吟道:“我那床榻淋了雨,眼下被褥皆不能用了。”
王述之怔了怔,下认识翻手握住一缕扬起的青丝,见司马嵘抬脚欲走,又赶紧松开,举步跟上。
“不知。”司马嵘抬眼看他,“如何了?”
司马嵘想起上辈子王氏造反一事,对王豫心胸顾忌,便闭口不言。
司马嵘:“……”
“夸你之意。”王述之捻起一粒棋子,笑意流转,“若没有你的提示,我们到处比太子迟一步,岂不但要入彀的份?我瞧着皇上是迫不及待要将豫州牧换人,一旦梁大人被调离,即便我过后查清楚,皇上也不见得情愿再给他调归去。”
司马嵘垂眸落子,低声应道:“大司马镇守荆州,皇上若掌控了豫州,便能扼住荆州的咽喉,天然不肯等闲相让。”
王述之再次长叹,望着屋顶:“皇上本日怕是气坏了,将我丞相府屋宅漏雨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眼下我又不敢擅自找人补葺,看来今晚当真要挨冻了,真是自作孽啊!”
王述之勾起唇角:“真贺礼呢?”
韩经义听得一颗心差点蹦出嗓子眼,胡子狠狠颤了颤,又不敢辩驳,不由面露难色。
王述之忍着笑,点点头:“唔,言之有理,只是不知方才谁说了一大篓子的话……”
白日晴好,想不到夜里竟起了风雨。
司马嵘只作未闻声:“丞相可要部属服侍宽衣?”
“陆公子此前偶然宦途,连本身的过人之处都视而不见,天然不会在乎其别人的,更何况,部属本来就甚是平淡。”司马嵘平静说完,抬手指了指棋盘,“观棋不语,弈棋也不该多言才是。”
“皇上心疼太子,替他迟延光阴罢了。”
降落的嗓音近在天涯,司马嵘堪堪回神,想退后半步,却发明肩头让他双手按着,转动不得。
廊外风骤雨急,一旁的树木晃得短长,司马嵘披垂的墨发随风而起,发丝轻扫肩头,在王述之的手背上、手指间轻拂而过,仿佛不经意间在心底某处留下一道清浅的印迹。
司马嵘已有困意,见他兴趣极高,大有再来一局的架式,悄悄叫苦,只好强打起精力,又陪着他对弈半晌,最后实在撑不住,接连错了几路棋,手落棋盘,伏在案上睡着了。
司马嵘愣了半晌,心中一紧,披衣下榻,摸着黑仓促忙忙翻开门跑出去,让骤起的冷风灌入衣衿,不由打了个寒噤,脚下却半步未停。
韩经义虽心中愤激,却也想不出更好的体例,现在已然被王氏盯上,他若不将这担子担下来,届时受罚的将会是太子,而本身又能讨得了甚么好?
说着吹熄烛火,本身也在一旁躺下,刚迷含混糊堕入梦境,就听到内里响起拍门声:“丞相……”
王述之不甚在乎地摆摆手,笑道:“哎,不就是破了几个洞穴么?住得了琼楼玉宇,亦住得了草屋草屋,能奢能简方为大丈夫。可贵幕天席地,可赏风烛,可观星斗,岂不是妙哉?你们不要扰了我的雅兴。”
反正全部丞相府都是他的,司马嵘见他连个筹议的语气都没有,无法地沉默了半晌,含混应道:“那委曲丞相姑息一晚了。”
太子见他踌躇,心中不悦,面上却非常诚心:“只要孤满身而退,才可获得父皇信赖,届时孤必会力保你安然无事!再者说,父皇现在顾忌王氏,必不会叫他们得逞,顶多问你一个办案不严的罪,就算是将你降职,今后孤也会再想体例将你汲引上来。韩大人固然放心!”
司马嵘见他这么有雅兴,心中暗叹,只好应一声“是”,点了暖炉,置了棋盘,二人便坐在榻上开端对弈。
王述之点头:“嗯,传令下去,马上脱手。”
行到拐角处,地上忽现微光,冷不丁一道人影走出来,司马嵘尚将来得及刹住脚步,直直与来人撞在一处,接着便听到“噗”一声轻响,来人提在手中的灯笼摔在地上。
不承诺也得承诺,倒不如利落一些,韩经义暴露笑容,仓猝答允。
一局对完,王述之对劲轻叹:“唉,上回输给你,可叫我挂念了好久,今晚总算扳回一局,面子算是找返来了。”
“跑这么急做甚么?”
半夜,司马嵘睡得含混之际,模糊听到屋檐上敲起了雨点,猛地复苏过来,起家借着暗淡的夜色能够看到窗外一片修竹的影子正随风扭捏,收回沙沙声响。
司马嵘听得一愣,不明白他如何到本身这里来了,问道:“亭台楼阁可曾替丞相打扫拾掇偏室?”
“唔……”王述之笑意盎然,“惊风乱奏,密雨斜侵,如此夜晚怕是难以成眠呐……不如陪我手谈一局,如何?”
王述之悄悄一笑:“但是担忧我,特地跑过来瞧瞧的?”
“呃……没错!”司马昌恍然点头,又想了想,忧愁道,“吏部尚书虽并非王氏亲信,可与孤也不甚亲厚,此事交由吏部,恐怕我们很难满身而退。”
王述之顿时笑起来,一手按在他肩大将他转过身去,掌心紧了紧:“你如何穿得如此薄弱?”
王述之坐起,朝司马嵘看了一眼,见他睡得熟,仓猝起家开门:“小声些,甚么事?”
司马嵘想起上辈子的确如王述之所言,一步迟,步步迟,最后天子只责备太子两句了事,至于豫州牧,换都换了,比如一口吞下甘旨珍羞,哪有再吐出来的事理?
“一向盯着,未曾有动静。”
王述之等了半晌等不到他的回应,朝他看了看,见他谛视棋盘,便转开话头:“你可知贺礼一案如何了?”
王述之笑起来:“晏清,你在陆子修身边八年,他如何从未发明你的过人之处?”
王述之语带光荣:“幸亏给你伶仃辟了住处,不然我今晚怕是要无处可去。”
司马嵘落下一子,抬眼看着他,故作迷惑:“丞相此话何意?”
来人抬高嗓音:“禀丞相,太子那边运送贺礼的马车刚到建康,明早就该入城了。”
“这么冷。”王述之握着他的手悄悄捏了捏,很快放开,将中间的衣裳拿过来给他披上,笑看着他,“破了洞穴的是我的屋顶,挨冷受冻的倒是你,这是何事理?”
司马嵘:“……”
“出来得急。”司马嵘望着长廊绝顶,应得有些心不在焉。
司马嵘见他满脸愁绪,心中微微一紧,走畴昔问道:“丞相如何了?但是贺礼一案出了岔子?”
亭台楼阁欲哭无泪,只好替他多添被褥,恐怕他冷着冻着。
司马嵘一颗心落进肚子,随即迷惑地看着他,不知他这么故弄玄虚,究竟葫芦里又要卖甚么药。
王述之笑眸看着棋盘:“此次贺礼一案多幸亏你提示。”
王述之眼含笑意,倾身将他指尖的棋子抽出,移开案几,又将他扶着躺下去,替他盖好被褥,盯着他熟睡的面孔看了半晌,低声轻叹:“总算将你磨出困意来了!”
韩经义到底年纪大一些,虽心中惴惴,容色却比他平静很多,拱手回到:“现在不是切磋启事的时候,太子殿下应马上想体例应对才是。”
进了屋,司马嵘点亮烛火,往榻上添了两条洁净被褥,一回身,双手毫无前兆地被握住,心头蓦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