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司马善见他回声昂首,不由微微坐直身子,面上的神情显得古怪又风趣,仿佛有些不成置信,又难掩奋发与冲动,见司马嵘收回目光状似不经意地踱步到灯火阴暗处,仓猝从袖中取出早已筹办好的一截细竹管,目光往上面扫视一圈,肯定稳妥了才朝他远远掷畴昔。
“中舍人吴曾,上回让你唬弄畴昔的那位。”
司马嵘正饿得慌,道了声谢便在他劈面正坐,问道:“不知是哪位吴大人?”
王述之不疑有他,只是定定地朝他看了一眼,笑容满面地挥挥快意:“去罢。”
王述之见了,大笑不止:“这才一杯,你就醉了,哈哈哈哈,是我不对,好了,你接着吃。”
不管国度强大与否,都城永久都是最不缺繁华的金粉之地,此时街道两侧已是灯笼高悬,沿途又设有夜市,热烈非常,司马嵘徐行走至清幽处,一抬首便可瞥见满天星斗,心中俄然有些感慨。
司马嵘:“……”
“唉……老天带你不薄!”司马善抬手在他肩上沉沉拍了拍,刻薄的手把握成拳,又不轻不重地按了两下,难抑冲动,“这算是因祸得福啊,现在身子没病没灾,又能行走自如,真是比甚么都好!”
王述之本想扶着他走,却见他脚步沉稳,面色沉寂,忍不住点头而笑,等入了马车后挑亮烛芯,再次抬眼看他。
“多谢丞相,部属已经饱了。”
王述之见他醉得短长,轻叹一声,抬手在他额角敲了敲。
“多谢丞相。”
司马嵘敏捷扫视大堂,见无面善之人,便微微一笑,拱手道:“家主命鄙人前来会一名姓贾的客人。”
皇兄果然没令他绝望。
司马嵘抿唇不语,站起家来回踱了两步,问道:“你可曾提到陆子修?”
若没有死而复活,没有元生这小我,本身现在恐怕已是孤魂野鬼了。
京中住的大多非富即贵,店家见他一身仆人扮相,却也不敢轻待,忙遣小二上前问候。
“此事说来怪诞,本来觉得本身死了,醒来却变成别人,你就当是见了鬼罢。”司马嵘说得含混,决计没有提起那多出的三年,心道:现在已然重活,那三年的事便如过眼云烟,再不会产生了。
司马嵘道声谢,出了丞相府便往衣铺方向走,到了那边却过门不入,拐个弯穿太冷巷,走至另一条大街上,一起都微微垂着头,幸亏穿着简朴,并未惹人重视,最后顺利走进一家酒坊。
司马嵘眼角紧了紧,心中顿时一片亮堂。
司马嵘眨眨眼,只感觉他的声音如隔云端,听不逼真,倒是下颌起了些热度,下认识动了动唇。
“哈哈哈哈。”王述之收回目光,提起酒壶,“来,陪我喝一杯。”
“哎,无妨。”王述之摆摆手,又盯着他看了一眼,忍不住低声笑起来,“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既不会喝酒,该晓得陆公子说不出那番话才是,还逞甚么能?”
此时夜幕下一片乌黑,司马嵘微微眯起双眼在黑暗中寻觅,耳入耳到那鸟鸣声再次响起,目光微转,落在一座酒坊的楼顶上,唇边立即浮起一抹含笑。
翌日醒来,想起那杯酒,的确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又忆起昨晚被毁尸灭迹的信,赶紧携着新衣去了王述之那边,借口说是衣裳嫌长了,送去铺子里再裁剪一番。
“回丞相,部属酒量不济。”
王述之冲他招了招手,笑道:“方才碰上吴大人了,我闻见他船上香味浓烈,便讨了些酒菜过来,你尝尝。”
司马嵘想起那吴大人当时一脸遗憾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司马善感慨地长叹一声:“以往你最喜好听我说一些内里的趣事,虽日子难过,却从未低沉过,可此次醒来后,你俄然对甚么都不在乎,人也瞧着恍恍忽惚的,我当你终是生了厌倦,内心实在不好受。眼下看你安然无恙,总算能够放心了!”
司马嵘在席上坐下,笑道:“皇兄别来无恙。”
“本来倒没瞧出来,不过此次我提及新亭文会,那人竟一下子活过来似的,观其神采举止与你判若两人,岂不有蹊跷?”
王述之忽地俯身,靠近了看他:“遇着甚么功德了?这么欢畅?”
司马善仓猝跟着坐在一旁,持续盯着他的脸瞧,百思不得其解:“究竟如何回事?”
王述之让他这豪放的饮法惊得目瞪口呆,见他猛地咳嗽起来,仓猝放下酒壶,俯身在他背上拍了拍,哭笑不得:“你究竟会不会喝酒?”
到了那边一看,并无急事,陆子修也已早早分开。
司马善长出一口气,仰躺下去,盯着夜幕悄悄思考:如此默契,铁定是二弟无疑,这可真是活见鬼了啊!
回到丞相府,司马嵘只感觉精疲力尽,强撑着最后一丝精力去床榻躺下,很快便沉沉入眠。
司马嵘不知该如何作答,许是酒劲来得过快,思路便转得慢了,一时竟显得有些痴钝。
司马嵘自嘲一笑,持续往前走,却俄然听到一声熟谙的鸟鸣,眸底一亮,仓猝昂首朝发声处望去。
王述之倒是听得一愣,拂袖指指桌上酒菜:“快吃吧。”
小二一听顿时了然,应是早得了叮咛,赶紧将他领上二楼。
王述之见惯了他不卑不亢的模样,倒是头一回见他在本身面前用饭,一件稀少平常事,竟感觉非常风趣,便兴味盎然地盯着他看了好久,又见他泰然自处,便兴味更浓了,含笑打趣道:“瞧着倒像是陆府出了位三公子。”
司马嵘走出裁缝铺,想着王述之还在画舫上,就没急着归去,这是他重生以来头一回得自在,可贵有机遇伶仃出来,便忍不住决计放缓脚步,边走边打量这陌生的建康城。
司马嵘靠着车厢壁,不言不动,若不是眸底浮起一层水汽,恐怕还真瞧不出半点醉意。
王述之见饭菜所剩未几,便点点头,笑着起家,趁便将他也拉起来:“那就归去罢!”
司马善怔愣着出了半晌的神,此事的确怪诞,可活生生的人坐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好不轻易止了咳,缓了神采,司马嵘明显已经气得咬牙切齿,面上却只能忍着,躬声道:“部属失礼了,丞相恕罪。”
雅间的门回声而开,司马善神采平静地将小二打发走,门一关,立即就耐不住猎奇心,大步冲到司马嵘跟前,盯着他上高低下打量,恨不得将他从里到外翻个透辟,小声问道:“你真是二弟?”
王述之见他神采呆滞迟缓,好笑之余,心底却俄然飘出一丝极浅的酸涩,忍不住抬手在他下颌捏了捏,低声道:“常日就不见你萧洒,喝醉了也要如此强撑,不累么?”
司马嵘咳得撕心裂肺,听他这么问才反应过来,陆子修必然是甚么都没说,他方才或许只是觉得本身推委不喝,便用心拿幌子欺诈,想不到本身谨慎过甚反倒上了当。
司马嵘听到脚边一声轻响,垂眼看了看,不慌不忙地俯身拾起来支出袖中,并未昂首,只是握拳抵在唇边悄悄咳了一声,以后便不疾不徐地分开。
司马嵘点头道了声谢,想起本身还饿着肚子,便捡了块糕点扔入口中,这才掸掸衣袖仓猝出门。
司马嵘见他眼眶微红,本身也不免湿了眼角,深吸口气,笑了笑:“让兄长担忧了。”
“嗯?”王述之面露惊奇,“那为何陆公子说你是只大酒坛子?”
一片暗影覆盖而来,司马嵘微微醒过神,黑眸轻动,抬眼看他。
王述之轻拂广袖,抬手支额,非常闲适地盯着他,目光落进他那对深深的黑眸中,顿如置身白雾满盈的幽潭,看不见水面,亦看不见水底,成心一探究竟,却让白雾缠绕此中,脱身不得,如此过了半晌,便不自发倾身靠近一些。
“……”司马嵘眼角一跳,心中悄悄叫苦,这陆公子究竟是来谋官职的还是来拆台的?见王述之已将一杯倒好的酒推至面前,只好道了声谢,硬着头皮举起来,咬咬牙,敛息屏气狠狠一饮而尽。
回到丞相府,司马嵘趁四周无人,翻开竹管,取出函件,就着烛火敏捷看完,眸中添了几分笃定,再次浮起笑意,忙将函件凑在烛火上点了,又走出去将竹管扔进水池中,回身安闲进屋。
司马嵘只感觉头晕晕乎乎,仿佛秦淮河起了风波,全部画舫都闲逛起来,一抬眼,廊柱下的灯笼也便得恍惚不清,心中暗叫不妙,赶紧稳了稳身子,闭紧嘴巴再不开口多说一个字。
“陆子修才名远播,天然要提到。”
司马嵘暗自心惊,想着本身常日里虽不会像王述之那样张狂大笑,可也不是没笑过,一时有些不敢肯定,究竟是本身功力退步,还是王述之的眼神过于暴虐,忙安闲地抬眼看他:“想不到丞相竟是喊部属过来用饭的,部属正饿着肚子,便忍不住有些欣喜。”
二人只隔了一张矮几,近得呼吸可闻,船舱内烛火幽幽,衬得王述之一对笑眸更加流光溢彩,司马嵘忙垂眼。
司马嵘道:“兄长如何肯定宫中那人并不是我?”
正在这时,内里响起脚步声,一名婢女走过来,笑道:“王迟,你如何去了这么久?丞相派人传了话,叫你返来后马上去画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