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瞧着老气横秋。”
王述之微蹙眉头:“希奇,你如何不说你会劈柴、担水、打扫院落?”
“小人行不过百里,所见所识仅限小小天井内,若画一些花草树木倒还得心应手,之于山川,已经极力了。”这话说得倒也不算扯谎,他的确是没出过门。
“琴、棋、书、画……”王述之目光四周转了一圈,指着中间的案几,“你去作一幅画来瞧瞧,就山川图吧。”
也不知是传言有误还是皇兄用词不当,司马嵘一向觉得王述之是个虚假狡猾之人,不过本日一看,却感觉他与本身设想中不太一样,因而问道:“丞相脾气很好?”
“幸亏那里?”
司马嵘心中嘲笑,掉书袋么,谁不会,因而朗声应道:“玄德公三顾茅庐,诸葛先生曾作诗: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可见,迟有迟的好处。”
“谬赞。”王述之想不到本身竟与一个下人聊得如此鼓起,又换了个姿式,轻拂袖袖,仍然是萧洒尽情的姿势,“你叫甚么名字?”
我也这么以为啊!丞相好眼力!
“嗯。”王述之点点头,没再多问。
“哈哈哈哈!”
王述之兀自深思,快意柄端雕镂着一枚灵芝,那灵芝正在他额头悄悄叩击,隔着烛火落下一片时轻时重的暗影,过了半晌,嘴角一勾:“既然你来迟了,那就叫王迟,如何?”
“俗气!谁给你取的?”
王述之朝他看过来,不悦道:“别帮衬着谢,我问你,这名起得如何?”
“……”司马嵘一时有些无言以对,顿了顿,“陆太守起的,小人身份寒微,名非论雅俗,叫着顺畅便好。”
王述之等候的空档将管事喊出去,把先前几人的差事一一叮咛下去,随后便挥挥手将他们打发走了,他本日也实在是闲得慌,连这类小事都要亲力亲为,现在又无事可做了,便打了个哈欠持续玩弄棋子。
“无礼!有你这么说话的么?”王述之将快意敲在棋盘上,震得棋枪弹跳开来,眼中笑意半退不退,明显并未真正发怒。
“实不相瞒,小人佩服才学之士,在太守府时边看边学,便习得一些外相,这才大胆在丞相面前献丑。”
司马嵘安闲应道:“先前管事有过叮咛,丞相问甚么,我们就答甚么。丞相有问,小人不敢坦白,天然要据实相告,小人的确会手谈,所言非虚。没有错误,何来奖惩?”
“哈哈哈哈!”王述之大笑,“风趣!你太风趣了!”
司马嵘微微弯了弯唇角:“丞相谬赞。”
“……”司马嵘心中叫苦,想起别的三名奴婢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猜想元生应当差未几,便道,“十七。”
“没错。”王述之感觉风趣,悄悄笑了一声,指着棋盘,“你筹算从这残局动手?”
司马嵘心中一喜,眼皮微抬:“谢丞相!有劳丞相赐名!”
王述之赞叹地看着棋盘,快意柄端轻击掌心:“好!”
“我赞的不是你,是这棋。”王述之笑意盎然,再次倚着矮几斜靠下去,如先前那样仅以侧脸相对。
“恰是。”司马嵘看着棋盘,执起手边黑子,略微思考,落在一枚白子中间。
司马嵘宠辱不惊地微微一笑,未再多言,只是暗中感觉这王丞比拟本身设想的要开阔一些。
王述之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笑意加深,便拈了白子开端与他对弈。
屏风内一时变得沉寂,内里的人面面相觑,只见丞相的身影从由斜躺变成斜坐,没一会儿又变成正坐,除了偶尔落子的声音,再无任何动静。
他对于绘画成就颇高,只一眼就看出来司马嵘没有藏拙,的确是贫乏一些意境,若说之前心底有些疑虑,现在倒是撤销了几分,收起画抬眼看着他:“你不是陆府的下人么?如何会这些?”
司马嵘微微点头,见管事走了过来,便走出门槛迎上去。
司马嵘有些无语,抬眼看着他,心中冷哼:鄙大家面前也摆出一副风骚疏阔的模样,真不嫌累得慌。
司马嵘在宫中虽过得落魄,却有一个干系靠近的皇兄司马善,司马善是个包探听,内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传到他耳朵里。
“嗯?”王述之直直看着他。
王述之听得直点头:“陆太守竟对你一个下人如此放纵?”
“是。”司马嵘起家,走畴昔跪坐下来,拾袖开端研墨。
“小人忸捏,琴棋书画都略知一二,在丞相面前实在是班门弄斧。”
“陆太守海纳百川,小人是跟在陆公子身边服侍的,陆公子亦是廓达漂亮,不忍苛责小人,再说,小人只是得了空才学,并未偷懒误事。”
王述之将画接畴昔看了看,笑起来:“笔法倒是极其纯熟,只是火候略有完善。我瞧着你极其沉稳,当你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绘出来的景色该当意境博识才对,如何如此束手束脚?”
“丞相年青有为。”
“今晚聊得纵情,赏你明日陪我去游秦淮河!”王述之说着便离席起家,走至门口又俄然转头,拿快意朝他点了点,唇边噙着一丝含笑,“陆太守目下无尘,他日必当悔怨。”
司马嵘应了声“是”,微微倾身,抬手将王述之的袖摆拎开,捡起底下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见他挑眉看着本身,便解释道,“小人方才看丞相将棋子拂开,便大胆捡返来归置原位,不知有没有记错?”
王述之以手支额,盯着他的侧面打量半晌,见他执笔蘸墨,开口问道:“你的腿脚如何了?”
司马嵘笔尖一顿,蓦地记起方才起家与入坐都下认识用手撑了下坐席,不由内心格登一下,忙搁了笔侧身对他拱手施礼:“多谢丞相干心,小人路上不重视崴了脚。”
王述之感觉他还是保持这类调子入耳一些,笑应道:“客岁才及弱冠。”
司马嵘只好摆出微微猎奇的模样:“丞相多大?”
在门口守着的两名婢女“噗嗤”笑出声来,此中一人探头往外看,待王述之走远后朝司马嵘看过来,弯着眉眼道:“一会儿说你风趣,一会儿又说你无趣,我倒是感觉,丞相最风趣。”说完两人笑作一团。
“……”司马嵘抬眼与他对视,诚心道,“甚好。”
“啧啧……陆太守真是个无趣之人。”王述之听得直点头,又支着额想了想,“本日起,你就跟在我身边罢。”
还没完没了了……
司马嵘不晓得他究竟是闲得慌,还是当真与本身聊得投机,起个名想了这么久,起完了还要来咨询一番定见,固然没有受宠若惊,却还是有些讶异,忙应道:“多谢丞相!”
王述之笑意吟吟,对劲点头。
“这些小人也会一些,只是比不得别人那么纯熟。”
司马嵘没想到本身竟然会有这么一天,也不知和上辈子比拟哪个更落魄,内心自嘲一笑,应道:“是。”
“妙!”王述之感觉风趣,笑容中少了几分核阅,问道,“你本年多大?”
司马嵘从内里出去,穿得略多,弈棋倒是不吃力,却热出一层薄汗,抬眼看看劈面的人,不由更想出去风凉风凉,不过他忍得,哪怕内心不痛快,面上也不显分毫。
“唔……”王述之点点头,似在思考,“那你还会些甚么?”
王述之看他这么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大摇其头:“唉……太无趣了。”说罢转成分开,高齿木屐踩在回廊间,落下连续串清脆声响。
“那是天然。”另一名婢女笑嘻嘻回道,“全部都城,论风采,没人及得上丞相,论脾气,还是没人及得上。”
司马嵘搁了笔,将作好的画送到他面前:“请丞相过目。”
司马嵘转归去,不由暗自心惊,固然重生后腿脚矫捷,可毕竟多年的风俗难改,来时的路上登车也常用手借力,别人只当他是身上伤重,天然不会起疑,可这王述之眼神毒得很,今后可很多重视了。
“元生。”
“你倒是不客气。”王述之瞥了他一眼,眼角光彩流转,显得兴趣盎然,“不过现下我身边已有四人,别离是亭、台、楼、阁,没曾想会多出一人来,这名可不好起。”
“……”
“多谢丞相谬赞!”
“丞相让你随行服侍,那你就与亭台楼阁一道住在主院偏室,随我过来吧。”
角落燃着暖炉,阁房熏香环绕,王述之略敞衣衿,暴露胸口正中一粒藐小的朱砂痣,真是尽情又风骚。
王述之笑容满面:“小小年纪,如何一板一眼的?若不是我眼睛好使,定会觉得你与我年纪相仿,不对,比我更老,像个老夫子。”
司马嵘对他的风雅早就有所耳闻,只是没推测他连身边侍从的名字都要这么讲究。
司马嵘感觉这丞相的确在理取闹,内心叹了口气:“小人超越,敢问丞相年事多少?”
“……”司马嵘垂眼,“丞相谬赞。”
王述之眸中含笑,拂袖将棋局打乱,眯起眼看着环绕的青烟:“好大的胆量,问你会甚么,你就如此追求取巧,不怕我将你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