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碧血剑(93)
承志道：“我已答允教你武功，并不忏悔，但不必有师徒的名份。要收你入门，还须得我师父允准。”何铁手直挺挺的跪着，只不肯起家。袁承志伸手相扶。何铁手手肘一缩，笑道：“我手上有毒！”乌光一闪，铁钩往他手掌中计去。
伸手正要去拿圆筒，身上剧毒初清，俄然间双足发软，身子一下摇摆。
崇祯变色道：“你要等袁崇焕的儿子？”阿九脸上一红，低声道：“是，儿臣本日和陛下告别了。”崇祯道：“你等他干甚么？”阿九道：“他答允过我，必然要来会我的。”崇祯道：“把剑给我。”接过阿九手中那柄金蛇宝剑，长叹一声，说道：“孩儿，你为甚么生在我家里……”忽地手起剑落，乌光一闪，宝剑向她头顶直劈下去。
群雄拥着曹化淳直上城头，遥遥瞥见城外一面大旗顶风飘荡，旗下一人头戴毡笠，跨着乌驳马来往驰骋批示，威风凛冽，恰是闯王李自成。
世人回进屋内。袁承志对何铁手道：“你教里跟你作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已没人敢作反了，你归去好好清算一下吧！”何铁手点头道：“我不归去啦，今后我只跟着你。”
袁承志喜道：“内城明日凌晨必破。闯王治国，至公忘我，今后天下百姓，能够过吃饱着暖的太常日子。今晚是我手刃仇敌的时候了。”
何铁手嘻嘻一笑，道：“你既诚恳悔过，便饶了你这遭，极刑可免，活罪难饶……”
袁承志神采难堪，道：“你如何跟着我？”何铁手道：“你是我师父，我跟着师父，才好学你的工夫啊！”忽地在承志面前跪下，连连叩首。承志大惊，忙作揖行礼，说道：“快别如许。”何铁手道：“你已答允了收我做门徒，现下我叩首拜师。”
世人见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都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两人走了不久，北都城里各路豪杰齐来听袁承志号令。他既是七省英豪的盟主，又是闯军“金蛇营”的首级金蛇王。袁承志事前早有安插，谁放火，谁策应，已分拨得井井有条。闯军如何攻城，明军如何守御，各处探子不住报来。过得一会，一名男人送了一封信来，是李岩命人混进城来递送的，本来他统军已到城外。袁承志大喜，当即派人四出行事。
袁承志大吃一惊，万想不到崇祯竟会对亲生女儿忽施杀手。他与两人隔得尚远，陡见情势危急，忙飞身扑上相救，跃到半路，阿九已经颠仆。
焦宛儿站在她身边，正要相扶，俄然路旁一声厉叫，一人蓦地窜将出来，纵到齐云璈身后，一哈腰，又纵了开去。只听齐云璈狂喊一声，俯伏在地，只见他背后插了一柄尺来长的利刀，深切背心，直没至刀柄。这一下如同晴空轰隆，正所谓迅雷不及掩耳。
袁承志要青青点起香烛，写了“先君故兵部尚书蓟辽督师袁”的灵牌，安排了灵位，只待割了崇祯的头来祭了父亲，然后把首级拿到城头，登高一呼，内城守军天然溃败。他带了一个革囊，以备盛放崇祯的首级，腰间藏了一柄尺来长的尖刀，迳向皇宫奔去。
青青满腹疑窦，问何铁手道：“你讲甚么故事？”何铁手笑道：“我们教里有门邪法，只要画了一小我的肖像放在床边，向着肖像叩首，行起法来，那人就会肉痛头痛，连续三个月不会好。先前师父不肯收我，我就吓他要行此法。”青青觉此话难信，却也无可相驳。
青青惊诧不解。袁承志却已满脸通红，心想这何铁手没法无天，甚么话都敢说，本身虽与阿九并未做甚过份之事，但青年男女深夜同床，给她鼓吹开来，不但青青活力，也废弛了本身和阿九的名声，不由得心中大急，连连搓手。
青青双颊晕红，芳心窃喜，正要啐她，忽见水云与闵子华两人来到厅上。袁承志道：“黄木道长的下落，你对两位说了吧。”何惕守微微一笑，道：“他是在云南丽……”一句话没说完，猛听得轰天价一声巨响，只震得门窗齐动。世人只觉脚下空中也都动摇，无不惊奇，但听得响声接连不竭，却又不是焦雷轰隆。程青竹道：“那是炮声。”
袁承志叫道：“快开城门，驱逐闯王！”说动手上一用劲，曹化淳痛得几乎晕了畴昔。他命悬人手，那敢违背？何况目睹局势已去，反想驱逐新主，重图繁华，当即传命令来，彰义门大开。城外闯军欢声雷动，直冲出去。成千成万身披黑甲的兵将涌入城门。袁承志站在城头向下望去，见闯军便如一条大黑龙蜿蜒而进北京，威不成当。
何铁手笑道：“师父，还是答允了的好。”袁承志无法，支吾道：“唔，唔。”何铁手大喜，说道：“好呀，你答允了。”双膝一挺，身子悄悄落在他面前，盈盈拜倒，行起大礼来。袁承志为势所迫，只得作个揖，还了半礼。世人纷繁过来道贺。
崇祯提剑正待再砍，袁承志已然抢到，左手探出，在他右腕上力拍，崇祯那边还握得住剑，金蛇剑直飞上去。袁承志左手翻转，已抓住崇祯手腕，右手接住落下来的宝剑，转头看阿九时，只见她昏倒在血泊当中，左臂已给砍落。
青青道：“何教主……”何铁手道：“你不能再叫我作教主啦。师父，请您给我改个名儿。”袁承志想了一下，说道：“我读书未几，想不出甚么好名字。你本来叫铁手，女孩儿家，用这名字太凶恶了些，就叫‘惕守’如何？惕是警戒着别做好事，守是严守端方、正朴重派的意义。”何铁手喜道：“好好，不过‘惕守’两字太端方了。师父，我学了你武功以后，我比如多添了一只手，我本身就叫‘添手’。夏师叔，你就叫我添守吧。”青青笑道：“添一只手，变成了三只手，那是我们的圣手神偷胡大哥。你年纪比我大，本领又比我高，如何叫我师叔？”何惕守在她耳边悄声道：“现下叫你师叔，过些日子叫你师娘呢！”
这一日讯息传来，闯军已克昌平，北都城外京营三大营一齐崩溃，目睹闯军已可唾手而取北京。
世人知他要去刺杀崇祯为父报仇，都愿伴同入宫。袁承志顾虑阿九，要伶仃前去相会，不肯旁人伴随，说道：“各位辛苦了一日，今晚好好歇息，明晨另有很多大事要办。兵荒马乱之际，皇宫防备必疏，刺杀昏君只一举手之劳，还是兄弟一个去办罢。”大家心想他身负绝世武功，现下天子的侍卫只怕都已逃光，要去刺杀这个孤家寡人，实不费吹灰之力，见他对峙，俱都顺从。
世人齐声惊呼，看那突施毒手的人，恰是老乞婆何红药。却见她啊啊怪叫，左手挥动，双足乱跳，却老是摔不开咬在她手背上的一条小金蛇。本来齐云璈陡受攻击，顺手将小金蛇放了出来。齐云璈昂首叫道：“好，好！”身子一阵扭动，垂首而死。世人瞧着何红药，见她脸上尽是怖惧之色，一张本就尽是伤疤的脸，更加似鬼似魔。她右手几番伸出，想去拉扯金蛇，刚要碰到时又即缩回，仿佛一碰金蛇便有大祸临头普通。但见她白眼一翻，忽地从怀里摸出一柄利刃，刀光一闪，嚓的一声，已把本身左手砍下，缓慢撕下衣衿包住伤口，疾走而去。
群雄退回正便条胡同，换下身上血衣，饱餐已毕，站在屋顶了望，只见城内到处火光。
袁承志带领世人，跟着败兵退进了内城。内城守兵尚众，加上从外城败退出去的败兵，重堆叠叠，挤满了城头。这时天气已晚，外城闯军鸣金歇息。袁承志等在乱军中也退回寓所。城边钲鼓声、号令声乱成一片。统兵的将官有的逃窜，有的在城头督战，谁也顾不到他们这一伙人。动静报来，闯军革里眼、横天王、改世王等已别离统兵入城。胡桂南等也打起“金蛇营”灯号，带领众豪杰乘势建功。
一起火光烛天，溃兵败将，到处在乘乱劫掠。袁承志正行之间，只见七八名官兵拖了几名大哭大呼的妇女走过，想起阿九孤身一个少女，不知如何自处，又想到她对本身情义竭诚深切，令民气感，固然本身与青青早订鸯盟，此生对阿九实难酬谢，但不管如何，总也是舍不得阿九，俄然间心头一阵狂喜：“一个是我深爱，一个是我所不能负心相弃之人，那么两个都不相负好了……唉！不成的，不成的！”内心涌起一阵难过，一阵酸楚。他直入宫门，守门的卫兵宫监早逃得不知去处。目睹宫中冷僻清一片，不觉一惊：“崇祯如果藏匿起来，不知去处，那可功亏一篑了。”当下直奔干清宫。
袁承志听何铁手扯谎，这才放心，心想：“天下拜师也没这般要胁的。如她心术不改，决不传她技艺。”当下正色道：“实在我并无本领收徒传艺，既然你一番诚意，我们临时挂了这个名，等我禀明师父，他白叟家允准以后，我才气传你华山派本门武功。”何铁手眉花眼笑，没口儿的承诺。
袁承志双手并不退避，反而前伸，在间不容发之际，已抢在头里，在她手肘上一托，何铁手身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但她武功也真了得，在空中含胸缩腰，斗然间身子向后退开两尺，落下地来，还是跪着。旁观世人见两人各自露了一手上乘武功，不自禁齐声喝采。
袁承志等回下城来，批示人众，在城中四下里放火，截杀官兵。各处街巷中的地痞棍徒便乘机劫夺，哭声叫声，此起彼落。
来到门外，只听得一个女人声音抽泣甚哀。袁承志闪在门边，往里张望，心头大喜，本来崇祯正坐在椅上。一个穿皇后装束的女人站着，一面哭，一面说道：“十六年来，陛下不肯听臣妾一句话。本日到此地步，得与陛下同死社稷，亦无所憾。”崇祯昂首垂泪。皇后哭了一阵，掩面奔出。
群雄正高傲喊酣斗，忽见一队官兵拥着一个锦衣寺人，呼喝而来。袁承志于火光中远远瞥见恰是曹化淳，心头一喜，叫道：“跟我来，拿下这奸贼。”铁罗汉与何惕守抢先开路，直冲畴昔，官兵那边禁止得住？曹化淳见势头不对，拨转马头想逃。袁承志一跃而前，扯住他提上马来，喝道：“到那边去？”曹化淳道：“皇……皇上……命小人督……督战彰义门。”袁承志道：“好，到彰义门去。”
又过数日，洪胜海进内禀报，门外有个赤了上身的乞丐模样之人，跪在地下不住叩首，说要请何教主宽恕，瞧模样是五毒教中的人。
袁承志正要抢出来脱手，俄然殿旁人影明灭，一个少女提剑跃到崇祯面前，叫道：“父皇，时势紧急，从速出宫吧。”恰是长平公主阿九。她转头对一名寺人道：“王公公，你好好奉侍陛下。”那寺人名叫王承恩，垂泪道：“是，公主殿下一起走吧。”阿九道：“不，我还要在宫里耽一忽儿。”王承恩道：“内城转眼就破，殿下留在宫里很伤害。”阿九道：“我要等一小我。”
袁承志道：“何教主歇息一会儿吧，我要去换衣会客。”说着回身便要入内。何铁手大急，叫道：“你当真不肯收我为徒？”袁承志道：“兄弟不敢当。”何铁手道：“好！夏女人，我讲个故事给你听，有人半夜里把丹青放在床边。”
袁承志对水云道：“道长，她已拜我为师。尊师的事，我们慢一步再说……”何惕守道：“黄木道长给我姑姑关在云南丽江府玉龙雪山毒龙洞里。你们拿这个去放他出来吧。”说着拿出一个乌黑的蛇形铁哨来。水云与闵子华传闻师父无恙，大喜过望，赶紧谢过，接了叫子。何惕守道：“这是我的令符。你们顿时赶去，只要抢在头里，云南路远迢迢，讯息不灵，教众还不知我已叛教，见了这个令符，自会放尊师出来。”水云与闵子华仓促去了。
青青等见到这般六合大变的情状，不由心中均感栗栗。
俄然间大风陡起，黄沙蔽天，日色暗淡，雷声震惊，大雨夹着冰雹滂湃而下。城上城下，众兵将衣履尽湿。
傍晚间，大家已将歌谣到处传播，只听西城众闲人与小儿们唱了起来：“朝求升，暮求合，迩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束大小都欢腾！”又听东城的闲汉们唱道：“吃他娘，着他娘，吃着不尽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城中官兵早已大乱，各自筹算如何逃命，又有谁去理睬？听着这些歌谣，更是民气惶惑。
阿九惊叫一声，身子一晃。崇祯不会武功，阿九若要闪避，这一剑本可等闲让过，但时当生离死别、表情冲动之际，千万料不到一贯钟爱本身的父皇竟会忽下毒手，骇怪之下，忘了闪让，一剑斩中左臂。
何铁手弯下腰去，在齐云璈身上摸出阿谁金色圆筒，罩在金蛇身上，左手铁钩在何红药的断手上一划，切下金蛇咬住的手背肉，连肉和蛇倒在筒里，盖上塞子。
承志伴随何铁手出去，青青等也都跟了出去。只见寒冬酷寒之际，那人赤裸上身，下身只穿了条烂裤，承志认得是锦衣毒丐齐云璈，便是放出小金蛇咬伤何铁手那人。
次日是三月十八，袁承志与青青、何惕守、程青竹、沙天广等扮装明兵，齐到城头了望，只见城外义兵都穿黑衣黑甲，十数万人如同乌云蔽野，不见尽处。炮火羽箭，不住往城上射来。守军步地早乱，那边抵敌得住？
洪胜海从大门口直冲出去，叫道：“闯王雄师到啦！”只听炮声不断，眺望城外火光烛天，杀声大震，闯王义兵已攻到了北都城外。
何铁手冷冷的道：“你瞧瞧，我不是好好的吗？”齐云璈脸现忧色，不住叩首。何铁手道：“你来干甚么？你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来见我。”齐云璈道：“小人罪该万死，伤了教主贵体。多蒙三祖七子保佑，教主无恙，真不堪之喜。”何铁手喝道：“你只道用金蛇伤了我，按本教端方，你便是教主了？”齐云璈道：“小人敌不过那老乞婆，细心考虑，还是来归顺教主。小人该受千蛇噬身大刑，只请教主开恩宽赦。”说着双手高举，捧着一个金色圆筒，膝行数步上前。袁承志晓得筒中装的便是那条剧毒小金蛇，他将此利器呈给何铁手，便是完整投降归顺，再也不敢起异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