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碧血剑(90)
承志道:“怪不得你跟着程老夫子学武功,又跟着他在江湖上行走。”阿九道:“我在内里见地多了,晓得老百姓实在苦得很。我虽常把宫里的金银拿出去恩赐,又那边救得了这很多。”承志听她体念官方痛苦,说道:“那你该劝劝皇上,请他多行仁政。老百姓衣暖食足,天下天然承平了。”阿九叹道:“父皇肯听人家话,早就好啦。他就是给奸臣蒙蔽,还自发得是。他老是说文武百官不肯着力,流寇杀得太少。我跟他说:流寇就是百姓,只要有饭吃,日子过得下去,流寇就变成了好百姓,不然好百姓也给逼成了流寇。我说:‘父皇,你总不能把天下百姓尽数杀了!’他顿时大发脾气,说:‘大家都反我,连我的亲生女儿也反我!’唉!”承志道:“你见得事多,见地反比皇上明白……”深思:“要不要把曹化淳的奸谋对她说?”
两人恐怕为帐外宫女听到,都把头钻在被中悄声说话。承志情不自禁的侧身,伸过右臂搂住她背心,阿九也伸出双臂,抱住了他头颈。承志几根手指拈起金蛇剑,放到身后。两人肌肤相贴,心魂俱醉。阿九低声道:“大哥,我要你永久如许抱着我……”承志凑过脸去,吻她嘴唇。阿九凑嘴还吻,身子发热,双手抱得他更紧了。
阿九装着睡眼惺忪,打个哈欠,说道:“曹公公,多谢你操心。”
承志道:“我说了你别见怪。”阿九道:“谁来怪你?”承志低声道:“我偶然中闯进你的寝宫,又给逼得同衾共枕,实是为势所迫,我可不是轻浮无礼之人。”阿九道:“谁怪你了呀!把剑拿开,别割着我。”承志道:“我虽以礼矜持,但是跟你如许的仙颜女人同卧一床,只怕把持不住……”阿九低声笑道:“是以你用剑隔在中间……傻……傻大哥!”
承志心想:“糟糕,她画我肖像,看来对我生了倾慕之意,这时更曲解我入宫来是瞧她,这可得分辩明白。”只听她又道:“自从那日在山东道上见面,你反对褚红柳,令他不能伤我,我就常常念着你的恩德……你瞧这肖像画得还像么?”
红颜罹宝剑 黑甲入名都
阿九道:“好的。”微一沉吟,脸上又是红了,说道:“你冒险进宫来瞧我,我……我是很感激的……”神情内疚,声音越说越低:“你既见到我画你的肖像,我的……苦衷……你……你天然也明白了……”说到最后这句时,声细如蚊,已几不成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门外宫女悄悄弹门,说道:“殿下叫人吗?”阿九忙道:“没……没有,我看书呢。你们都去睡吧,不消在这里服侍!”宫女道:“是。公主请晨安眠吧。”
阿九向承志打个手势,嫣然一笑,见他目不转眼的望着画像,不由大羞,忙伸手把椅子推在一旁。一时之间,两人谁也说不出甚么话来,四目交投,阿九低下头去。袁承志心念如沸。自那日山东道上一见,而后无日不思,阿九娟秀无伦的倩影,不时候刻在心头呈现,现在只感狂喜,满身发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公主听得身后有人,伸手拔下头上玉簪,也不回身,顺手往声音来处掷出。承志见玉簪射向面门,当即伸手捏住。那公主转过身来。两人一朝相,都惊得呆了。
本来画中肖像竟然似足了他本身,再定神细看,只见画中人身穿沔阳青长衫,系一条小缸青腰带,凝目浅笑,浓眉大眼,下巴尖削,可不是本身是谁?只不过画中人却比本身俊美了几分,本身本来的江湖草泽之气,竟给改成了玉面朱唇的俊朗风采,但面貌毕竟无异,腰间所悬的弯身蛇剑,金光灿然,剑头分叉,更是天下只此一剑,更无第二口。他万料不到公主所画之像便是本身,不由得骇怪百端,不由悄悄“咦”了一声。
曹化淳在宫中极有权势,公主也违背他不得,当下微一沉吟,害羞带笑的向承志打个手势,要他上床钻入被中。袁承志无法,只得除下鞋子,揣入怀中,上床卧倒,躺在阿九身边,拉了绣被盖在身上,只觉一阵甜香,直钻入鼻端。
阿九道:“放下帐子,我要睡啦!”两名宫女过来悄悄放下纱帐,在炉中加了些檀香,剔亮红烛,相互偎依着坐在房角。
房外曹化淳又在不竭催促。阿九道:“好啦,你们来瞧吧!”
阿九嗯了一声,闻到他身上男人的气味,不觉一股喜意,直甜入心中,悄悄往他身边靠去,蓦地左臂与左腿上碰到一件冰冷之物,吃了一惊,伸手摸去,竟是一柄脱鞘的宝剑横放在两人之间,忙低声问道:“这是甚么?”
承志老迈迷惑,细看房中,房门斜对公主,已经掩上,窗前珠帘低垂,除了硬闯,决计走不出去。过了很久,只听公主伸了个懒腰,低声自言自语:“我每天这般神魂倒置的想着你,你也有一时半晌的顾虑着我么?”说着站起家来,把画放在椅上,把椅子搬到床前,轻声道:“你在这里陪着我!”宽衣解带,上床安睡。
承志和阿九共枕而卧,衣服贴着衣服,赤足碰到她脚上肌肤,只觉一阵温软柔腻,心中一阵泛动,但知曹化淳与何铁手等已然进房,不敢转动,只感到阿九身子微微发颤。
何铁手假作不谨慎,手帕落地,俯身去拾,扎眼往床底一张,先前承志与宛儿曾钻入床底,只怕旧事重演。阿九笑道:“床底下也查过了,我没藏着刺客吧?”何铁手笑道:“殿下明鉴,曹公公是怕殿下受了惊吓。”她转头见到袁承志的肖像,心中一怔,忙转过甚来,两道目光凝睇着阿九娟秀明艳的容颜,目光中尽是不怀美意的嘲弄嬉笑。阿九本就满脸红晕,给她瞧得不敢抬开端来。
这时房中沉寂无声,只香炉中偶有檀香悄悄的坼裂之音,承志更加不敢转动。只听那公主长叹一声,低声吟道:
袁承志听她声音娇柔宛转,自是一个年纪极轻的少女,他虽不懂这首古诗的原意,但听到“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那两句,也知是相思之词,同时越加感觉她语音熟谙,深思半晌,不觉好笑:“我是江湖草泽,平生没进过京师,又怎会晤过金枝玉叶的公主?只因我内心念着阿九,便觉得大家是阿九!”
过未几时,又有人打门。阿九厉声道:“干甚么?”此次答复的竟是曹化淳的声音,说道:“奴婢是曹化淳。皇上传闻有刺客进宫,很不放心,命奴婢来向殿下问安。”阿九道:“不敢劳动曹公公。你请回吧,我这里没事。”曹化淳道:“殿下是万金之体,还是让奴婢出去查察一下为是。”阿九晓得袁承志出去时定然给人瞧见了,是以他们坚要检察,恨极了曹化淳多管闲事,却那想获得他今晚竟要发难侵犯天子。曹化淳晓得公主身有武功,又结识江湖人物,听何铁手报知有人逃入公主寝宫,恐怕是公主约来的帮手,是以非查办明白不成。
阿九忽问:“程老夫子说过我的事么?”承志道:“没有,他说曾立太重誓,不能泄漏你的出身。我当时只道连累到江湖上的恩仇隐蔽,说甚么也想不到你竟是公主。”阿九道:“程师父本是父皇的侍卫。我小时候贪玩,曾跟他学武。他不知怎的犯了罪,父皇叫人绑了要杀,我半夜里悄悄去放了他。厥后我出宫打猎,又跟他相遇,当时他已做了青竹帮的帮主。”承志点点头,心想:“那日程老夫子说他行刺天子遭擒,得人相救。本来是她救的。”阿九问道:“不知他如何又跟五毒教的人结仇?”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第十八回
那公主嗯了一声,坐在榻上,声音中透着非常娇慵。一名宫女道:“烧上些儿香吧?”公主又嗯了一声。过未几时,青烟细细,甜香幽幽,承志只觉眼饧骨倦,很有困意。那公主道:“把我的画笔拿出来,你们都出去吧。”承志微觉讶异:“这声音好熟?仿佛是阿九……唉,我老是想着她干甚么?一天想她十七八遍也不止,真正胡涂透顶。”悄悄焦急,心想这公主画起画来,谁知要画上多少时候。
阿九脸一红,低下头来缓缓点了一点,双手仍抓住他手,不舍得放开。
阿九又是高兴,又是害臊,不料之间,竟与日夕相思的意中人同床合衾,不由得如痴如醉,目睹几缕檀香的青烟在纱帐外袅袅飘过,她一颗心便也如青烟般在空中飘零不定。她身子后缩,缩入了袁承志怀里。袁承志伸过左臂,搂住她腰,深思:“本身刚与宛儿在床底下偎倚,这时迫于无法,又抱住了阿九公主。两人一样的和顺敬爱,但以面貌而论,阿九胜宛儿十倍。那日山东道上一见以后,常自思念,不料本日竟得投身入怀。”大喜之余,暗自光荣。阿九心中只是说:“这是真的吗?还是我又做梦了?”过了很久,只听袁承志低声道:“如何办?我得想体例出去!”
众宫女摆好丹青画具,向公主道了晚安,施礼退出房去。
曹化淳道:“殿下这里安然无事,皇上就放心了。我们到别的处所查查去。”对四名宫女道:“在这里伴随殿下,不准半晌分开。就是殿下有命,也不成偷懒出去,晓得么?”四名宫女俯身道:“听公公叮咛。”曹化淳与何铁手及其他宫女施礼存候,辞出寝宫。
承志在阿九耳边低声道:“何铁手!”阿九大声道:“如有刺客,我还能这么安安稳稳的么?快走,别在这里混闹!”门外世人听公主发了脾气,不敢再说。
曹化淳在房中四下打量,不见有何异状。
阿九低下头来,低声叫道:“大哥!”伸出双手,抓住了他两手。承志承诺一声:“嗯,阿九。”阿九道:“我平生下来,钦天监正给我算命,说我如果在皇宫里娇生惯养,必然短命,是以父皇才放我到内里乱闯。”
阿九惊道:“甚么?谁?”袁承志道:“曹化淳跟满洲的睿亲王私通,想借清兵来打闯军。”阿九怒道:“有这等事?满洲人有甚么好?还不是想夺我们大明江山。”承志道:“是啊,皇上不答允,曹化淳他们就想拥惠王登基……”阿九道:“不错,惠叔爷妄图权位,定会答允借兵除贼。”承志道:“只怕他们今晚就要发难。”阿九吃了一惊,说道:“今晚?那可危急得很了。我们快去禀告父皇。”
承志猎奇心起,想瞧瞧公主的意中人是怎生模样,探头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承志平生当中,从未跟任何女子这般亲热过,跟青青不时同处一室,最多也不过手拉手罢了。只觉阿九樱唇柔滑,吹气如兰,她几丝柔发掠在本身脸上,心中一荡,悄悄自警:“千万不用心生邪念,那可不得了。从速得找些端庄大事来讲。”忙缩开嘴唇,低声问道:“惠王爷是甚么人?”阿九道:“他名叫常润,还比我父皇长了一辈。是我的叔祖父。”承志道:“那就是了。他们要拥他即位,你知不晓得?”
正在这时,俄然有人缓慢打门,几小我同声叫道:“殿下请开门。”
阿九乍见承志,顷刻间脸上全无赤色,身子颤抖,伸手扶住椅背,似欲晕倒,随即一阵红云,罩上双颊,定了定神,道:“袁相公,你……你……你如何在这里?”
承志正想说:“五毒教想害你爹爹,必是探知了程老夫子跟你的渊源,怕他坏了大事,是以要先除了他。”猛昂首见红烛短了一大截,心想机会火急,怎地跟她说了这很多话,忙站起家来,说道:“别的话,明天再说吧。”
不一会,那公主走近案边,只听纸声悉率,调朱研青,作起画来。
承志走近床边,柔声道:“殿下,我进宫来是……”阿九拦住他的话头,柔声道:“你别叫我殿下,我也不叫你袁相公。你初度识得我时,我是阿九,那么我永久就是阿九。我听青姊姊叫你大哥,内心常想,那一天我也能叫你大哥,那才好呢。”承志道:“你如肯叫我大哥,我的心欢乐得要炸开了呢!”俄然之间,想起当日在秦淮河中与青青一起听两个歌女所唱的〈挂枝儿〉:“我若疼你是至心也,就不叫也是好!”不由满脸通红。
阿九秀眉一蹙,低声道:“不怕,在这里待一会儿好啦。”承志只得又坐了下来。
阿九吃了一惊,颤声问道:“甚么事?”一名宫女叫道:“殿下,你没事么?”阿九道:“我睡啦,有甚么事?”那宫女道:“有人见到刺客偷进了我们寝宫。”阿九道:“胡说八道,甚么刺客?”另一个女子声音说道:“殿下,让奴婢们出去瞧瞧吧!”
本来公主非别,竟然便是程青竹的小徒阿九。那日袁承志虽发觉她有皇宫侍卫侍从庇护,料知必非常人,却那想到竟是公主?
过了一会,承志低声问道:“你晓得五毒教么?”阿九点头道:“曹公公说,李闯派了很多刺客来京师扰乱,是以他请了一批武林妙手,进宫护驾,五毒教也在其内。”承志道:“您师父程老夫子给他们打伤了,您可晓得么?”阿九面色一变,道:“他们为甚么伤我师父?他受的伤短长么?”承志道:“大抵不碍事了。”站起家来,道:“夜深不便多谈,我们住在正便条胡同,明儿您能不能来瞧瞧您师父?”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承志悄悄走到窗边,揭开窗帘一角,便想窜出房去,手一动,一阵火光刺眼,窗外竟守着十多名手执火把的寺人。承志心想:“我要闯出,有谁能挡?但这一来可污了公主的名声,千万使不得。”当即退返来轻声对阿九说了。
袁承志行了一礼道:“小人罪该万死,突入公主殿下寝宫。”阿九脸上又是一红,道:“请坐下说话。”忽地惊觉长衣已经脱下,忙跃入床中,拉过被子盖了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