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碧血剑(74)
世人在一家小客店中歇了，商讨混进宫中之策。洪胜海道：“相公，依小人之见，请你委曲一下，扮作小人的火伴，先去见多尔衮。他是鞑子天子的亲弟弟，在各位王爷中最得宠任，权力最大。我们或能凭着他带进宫去。”袁承志道：“多尔衮派你送信给司礼寺人曹化淳，你又怎地回报？”洪胜海道：“小人只说曹化淳还没能见到，但在北京刺探到了奥妙军情，是以先行回报。”袁承志道：“甚么奥妙军情？”洪胜海道：“小人胡说八道一番，说是明朝天子已向西洋国借兵，借来几百门大炮，数千洋枪队，日内就来攻打满洲。”袁承志喜道：“此计大妙，多尔衮听了，定要去禀报鞑子天子。”因而向青青要了那枝洋枪，对洪胜海道：“你说我是西洋兵的通译钱通四，是以得知内幕。”
他放轻脚步，走了小半个时候，不见涓滴端倪，心道：“这件事艰巨万分，怎比恰当日大功坊中夜探？务须沉住了气，今晚不成，明晚再来，即使须花一两个月光阴，那也无妨。”既这么想，走得更加慢了，绕过一条回廊，忽见花丛中灯光明灭，忙缩身在假山以后，过未几时，只见四名寺人提了宫灯，引着三名官员过来。他目睹人多，倘若抢出擒人，必将轰动，只要一张扬，天子有备，便行刺不成了，当下蹑足在后跟从，只见那七人走向一座大殿，进殿去了。殿外匾额写着“崇政殿”三字，中间有行弯曲折曲的满文。
缓缓移身向南，从裂缝中向北瞧去，只见龙座上一人方面大耳，双目炯炯有神，唇留微髭，约莫五十来岁年纪，猜想便是父亲当年的大敌皇太极。深思：“今后发射金蛇锥，当可取别性命，只是隔得远了，并无实足掌控，倘若侍卫当中有妙手在内，别要给挡格开去，还是跳下去一剑割了他首级的为是。”
范文程道：“启奏皇上，洪承畴已将南朝的真相甚么都说了。他说崇祯刚愎自用，行动恰当，信誉奸佞，殛毙忠良，四方流寇大起。我大清雄师正可乘机进关，解民倒悬。”皇太极点头道：“崇祯的性子，他说得一点儿也不错。但我兵进关却还不是时候。这时候进关，并无必胜掌控。总须让明兵再跟流寇打下去，两边精疲力尽，两败俱伤，大清便可收那渔翁之利，一举而得天下。你们汉人叫做卞庄刺虎之计，是不是？”三臣齐道：“是，是，皇上圣明。”
袁承志翻开布包看时，见是一张摺叠着的厚纸，摊了开来，本来是幅舆图，图中所绘的似是大海中的一座岛屿，图上注了很多弯曲折曲的笔墨。
只听得两边山坡上号角声响，土坑中站起数百名大汉，弯弓搭箭，对住了众洋兵。几小我徐行过来，走惠邻近，彼得看得清楚，抢先一人便是那晚救了本身性命的少年。他身边那人恰是曾给雷蒙击落头巾的少女。若克琳叫道：“啊，就是这批有邪术的人！”彼得拔出佩剑，走上几步，双手横捧，交给袁承志，意示投降，心想此人于己有恩，输在他部下也还值得。
袁承志无缘无端向鞑子王爷磕了几个头，却见不到皇太极，回到客店，老迈发闷。深思一会，要洪胜海带到皇宫外去察看了一番，决意晚间迳行入宫行刺。
皇太极又道：“只是袁崇焕为人愚忠，不识局势，谅来也是不肯投降的。”又叹了口气，问道：“洪承畴迩来如何？”袁承志晓得父亲当年曾任蓟辽总督，厥后洪承畴也做蓟辽总督，崇祯天子委以兵马大权，兵败被擒，降了满清。洪承畴沦陷之初，崇祯还觉得他已就义，曾亲身昌大祭奠。厥后得知降清，天下都笑崇祯无知人之明。
彼得道：“这是南边海上的一座大岛。岛上气候暖和，物产丰富，真如天国一样。我帆海时到过那边。”袁承志问道：“你给我这图是甚么意义？”彼得道：“你们在这里很辛苦，不如带了中国没饭吃的刻苦百姓，都到那岛上去。”
只听皇太极道：“那洪承畴还说些甚么？”范文程道：“洪承畴向臣露了几次口风，盼望皇上恩情，赏他个差使，他得觉得皇上效犬马之劳，仰报天恩。”皇太极哈哈大笑，道：“这差使吗？渐渐再说。”鲍承先道：“皇上，臣愚鲁之极，心中有一事不明白，盼望皇上指导。”皇太顶点点头。鲍承先道：“洪承畴先前不肯归顺，皇上大赐恩宠，亲身解下身上的貂裘，披在他身上，又连日大张筵席请他，连我大清的建国功臣也向来没这般殊荣。众臣工都不明白。皇上开导说：我们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比年交战，为的是甚么？众臣工启奏道：为的是打南朝江山。皇上谕道：是啊，但是我们不明南朝内幕，比如都是瞎子，洪承畴一归顺，我们都展开了眼啦，那还不欢乐么？众臣工都佩服皇上圣明。这些日子来，那洪承畴将南朝各地的城守职官、民情民风，都说得详详细细，公然尽在皇上算中。但皇上却不赏他官职册封，众臣工可又都不明白了。”
此去一起之上，但见焦土残垣，野犬食尸，尽是清兵烧杀劫夺的遗址，群雄看得尽皆心头火起。沙天广道：“可惜那日没杀了鞑子兵的元帅阿巴泰。盟主，我们赶上去刺杀他如何？”青青起首便鼓掌喝采。袁承志沉吟不答。青青道：“去杀了鞑子兵元帅有甚不好？也免得孙仲寿叔叔老是抱怨。”袁承志道：“要刺杀鞑子的头子，杀得越大越好，我们干脆便去刺杀满清的天子皇太极。”世人一怔，随即齐声喝彩。
袁承志详细扣问洪胜海，满清的都城如何防卫，如何方能混入皇宫。洪胜海道：“满清的都城在沈阳，当今叫作盛京，那盛京范围粗陋，可千万及不上北京了。小人先前在睿亲王多尔衮部下当差，有块腰牌，能够直进睿亲王府，皇宫却没出来过。”袁承志道：“我们这就去盛京，到了以后相机行事。”
青青出门时向袁承志凝睇半晌，低声道：“承志哥哥，鞑子天子刺获得公然好，刺不到也就罢了，你本身可千万要保重。你晓得，在我心中，一百个鞑子天子也及不上你一根头发，我如果今后再也见不到你……”说到这里，眼圈儿顿时红了。
宁完我道：“启禀皇上，臣已详细查过。明军带兵的总兵官姓水，名叫水鉴，技艺了得。实在真正兵戈的是李自成部下的一批逃亡之徒，叫何为么‘金蛇营’，那水总兵倒给他收伏投降了。”皇太极“哦”了一声，道：“他降了反贼，那太可惜了。你们去细心查明，能不能设法要他降我大清，瞧他是贪财呢，还是爱美色。此人能打败阿巴泰，那是小我才，我们决不能等闲放过了。”三名官员齐声道：“皇上圣明英断，那水鉴若肯降顺，是他的福分。”
这一役胡桂南厥功最伟，弄湿火药、掘坑陷炮等妙策都是他想出来的。世人一起上对他不竭称扬，再也不敢轻视他是小偷出身。
彼得命令集队。袁承志命部下拿出酒肉，让洋兵饱餐了一顿。彼得向袁承志举手致敬，领队上坡。袁承志叫道：“干么不把火枪带走？”钱通四译了。彼得奇道：“那是你的战利品。你放我们走，不要我们用钱来赎身，我们已很感激你的宽洪大量了。”
袁承志悄悄好笑，心道：“你这本国民气肠倒好，只不过不知我们中国有多大，亿万之众，凭你再大的岛也居住不下。”问道：“这岛上没人住么？”彼得道：“偶然有西班牙的海盗，偶然没有。你们如许的豪杰豪杰，也不会怕那些该死的西班牙海盗。”袁承志见他一片诚意，就道了谢，收起舆图。彼得道别而去。
一行人先到北京顺天府，租到居处后将铁箱埋上天下，由程青竹带领青竹帮的几名得力头子留守，袁承志等出京向北进发，出山海关后，不一日到了盛京。
袁承志比及初更时分，携了金蛇剑与金蛇锥，来到宫墙外。目睹宫外保卫周到，悄步绕到一株大树后躲起，待卫士巡过，悄悄跃入宫墙。目睹殿阁到处，却不知皇太极居于那边，一时大费迟疑，心想只要抓到一名卫士或寺人来逼问。
袁承志批示世人，爬到深谷底下去察看大炮，见十尊巨炮相互碰撞，都已毁得不成模样，没法再用，因而掘土盖上。袁承志见大功胜利，与侯飞文等群豪欢聚半日，痛饮一场，这才分离。次日会齐了哑巴、洪胜海等人，带了铁箱，向京师进发。
袁承志绕到殿后，伏身在地，见殿周四五十名卫士执刀守御，心中一喜：“此处保卫森严，莫非鞑子天子便在殿中？”在地下渐渐爬近，拾起一块石子，投入花丛。四名卫士闻声畴昔检察，其他侍卫也均谛视。袁承志展开轻功，已抢到墙边，使出“壁虎游墙功”沿墙而上，瞬息间到了殿顶，伏在屋脊侧面，聆听四下无声，本身踪迹未让发见，悄悄推开殿顶的几块琉璃瓦，从裂缝中往下瞧去。见满殿灯烛光辉，那三名官员正跪在地下，行的是三跪九叩大礼，袁承志大喜：“公然是在拜见天子。”
只听皇太极道：“南朝军情这几天如何样？本日接到阿巴泰禀报，说先前在山东青州、泰安之间中伏，打了个大败仗，莫非明军竟然还这么能打？你们可知青州、泰安这一带的统兵官是谁？”袁承志心想：“本来他们正在说我们打的这场败仗，倒要听听他们说些甚么？”
袁承志要让她宽怀，伸手拔下头上一根头发，笑道：“我送一百个鞑子天子给你。”说时将头发递将畴昔。青青噗哧一笑，眼泪却掉了下来。
袁承志悄悄心惊：“这鞑子天子当真短长，崇祯和他比拟可天差地远了。我非杀他不成，此人不除，我大汉江山不稳。就算闯王得了天下，只怕……只怕……”模糊感觉此人目光弘远，统观全局，想得通透，稳扎稳打，半点也不暴躁，闯王的才具与他相较，仿佛也很有不及，又想：“这天子的汉语可也说得流利得很。他还读过中国书，竟然晓得卞庄刺虎的故事。”
只听得最前的一名斑白胡子的老官说道：“臣范文程见驾。”其次一名身材魁伟的官员道：“臣宁完我见驾。”最后一名官员脸容尖削，说道：“臣鲍承先见驾。”袁承志心道：“这三个官儿都是汉人，却投降了鞑子，都是汉奸，待会顺手一个一剑。”又想：“他们跟鞑子天子怎地又都说汉话？”
袁承志笑道：“你已失了大炮，再不把枪带走，祇怕归去长官惩罚更重。拿去吧。”彼得道：“你不怕我们开枪打你们么？”袁承志哈哈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中国人讲究言而有信，既当你是朋友，那有狐疑！”彼得连声伸谢，命兵士取了火枪，列队而去。他一起上坡，越想越感佩，命众兵坐下歇息，和钱通四两人又赶返来，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对袁承志道：“中间如此豪杰，我有一件东西相赠。”钱通四译成了华语。
青青大笑，说道：“承志哥哥，你甚么人不扮，却去扮阿谁狗通译钱通四，我打掉你满嘴牙齿再说！”说着举起右手，冒充向袁承志嘴上打去。袁承志张口便咬，青青忙缩手不迭。袁承志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冒充西洋话，世人尽皆大笑。
皇太极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当年使反间计杀了袁崇焕，朕过后想来，常觉非常可惜……”袁承志听他提到本身父亲的名字，耳中嗡的一声，满身发热，心道：“他们使反间计，使反间计！我爹爹公然是他害的。此人是害死我爹爹的大仇敌！”只听皇太极续道：“倘若袁崇焕能为朕用，南朝的江山这时候多数早已是大清的了。”袁承志悄悄呸的一声，心中骂道：“狗鞑子打的好快意算盘！我爹爹忠肝义胆，岂能降你？”
他想此举非论成败，次日城中必然大索，缉捕刺客，因而要大家先行出城，商定明日午间在城南二十里处一座破庙中相会。大家自知武功与他相差太远，多一人不但帮不了忙，反而成为累坠，单是他一人，脱身便轻易很多，俱各服从，都力劝他务须谨慎。
袁承志先是一楞，随即贯穿这是伏输投降之意，因而摇了摇手，对钱通四道：“你对他说，他们洋兵带大炮来，如是帮忙中国保卫国土，抵当内奸，那么我们非常感激，当他们是好朋友。”钱通四照他的话译了。彼得连连点头，伸脱手来和袁承志握了握。
当日午后，袁承志伴同洪胜海，去睿亲王府求见王爷。多尔衮随即传见。袁承志见那多尔衮三十一二岁年纪，身形高瘦，一脸精干之气。洪胜海跟他说了一阵满洲话，多尔衮公然神采大变，随即以汉语扣问袁承志。袁承志取出洋枪，放在桌上，将先前与洪胜海筹议好的言语说了。多尔衮沉吟很久，说道：“你们报讯有功，我有重赏。这就下去吧。明日再来服侍，听取叮咛。”两人无法，只得叩首退出。
袁部三营初出茅庐，便建奇勋，“金蛇营”的名声大振。厥后闯军打击潼关，明朝兵部尚书督师孙传庭战死，麾下大将高杰弃关逃赴西安，闯军攻破潼关，得西安，再取北京，袁部毁炮挫敌之功甚巨。
钱通四转过身子，正要伴同上山，青青忽地伸手，扯住他的耳朵，喝道：“下次再见你作威作福，欺负同胞，谨慎你的狗命！”钱通四耳上剧痛，连说：“小人不敢！”他口中少了很多牙齿，说话漏风，倒似说：“小人颇敢！”
袁承志又道：“但你们到潼关去，是帮天子杀我们百姓，这个我们就不准了。”彼得道：“是去打中国百姓么？我完整不晓得。”袁承志见他神采诚心，信赖不是谎话，又道：“全中国的百姓很苦，没饭吃，要饿死。只盼有人领他们打掉天子，离开苦海。天子怕了，叫你们用大炮去轰死百姓。”彼得道：“我也是贫民出身，晓得贫民的苦处。我这就回本国去了。”袁承志道：“那很好，你把兵都带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