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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简体新版)》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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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碧血剑(50)

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广三人都给让在居中第一席上,孟伯飞在主位相陪。在第一席的另有老豪杰鸳鸯胆张若谷、驻防保定府倒马关的冯参将、永胜镖局的总镖头董开山,别的也都是武林中的魁首人物。群豪向寿翁敬过酒后,猜拳斗酒,甚是热烈。

只见那男人东逃西窜,梵衲拳打足踢,始终碰不到他身子。过未几时,大堂中桌凳都已给两人推倒。碗筷酒壶掉了一地。那男人拾起酒壶等物,不住向梵衲掷去。梵衲呼啸连天,接过回掷。两人身法快速,竟然都有一身好武功。

梵衲和那男人这时力已使尽,软绵绵的瘫痪在地。程青竹和沙天广扶起两人,命店小二出去清算。袁承志摸出十两银子,递给掌柜的道:“打碎了的东西都归我赔。好多客人还没吃完饭,你照原样重新开过,都算在我帐上。”那掌柜的接了银子,不住称谢,叫齐伴计,清算了打烂的物事,再开酒菜。众酒客纷繁过来伸谢。

袁承志道:“胡大哥既然定要见赐,兄弟却之不恭,只好受了,多谢,多谢。”双手接了畴昔,放在怀里。胡桂南喜形于色。

饭酒正酣,一名仆人仓促出去,捧着一个拜盒,走到孟铮身边,悄悄说了几句。孟铮正陪客人喝酒,一听仆人说话,忙站起来,走到孟伯飞身边,说道:“爹,你白叟家真好大面子,神拳无敌归二爷佳耦,带了门徒给您拜寿来啦。”孟伯飞一楞,道:“我跟归老二夙来没友情啊!”揭开拜盒,见大红帖子上写着:“眷弟归辛树率门人暨犬子归钟敬贺”几个大字,另有小字注着“菲敬黄金十两”,帖子中间放着一对各重五两的小小金元宝。孟伯飞心下甚喜,向席上众宾说声:“失陪。”带了两个儿子出去迎客。

袁承志笑道:“不必客气。就教两位高姓大名。两位如此武功,必是江湖上成名的豪杰豪杰了。”那梵衲道:“我法名义生,但旁人都叫我铁罗汉。”那男人道:“鄙人姓胡名桂南。就教高姓大名,这两位是谁?”

打到厥后,大堂中已清出一块空位。那男人不再退避,拳来还拳,足来还足,发挥小巧工夫跟梵衲对打。梵衲身雄力壮,使的是沧州大洪拳,拳势虎虎生风。那男人的拳法却非常特异,不时双手在身侧划动,矮身盘跚而走,模样古怪,偏又身法灵动。

孟伯飞对袁承志给推为七省盟主一事,本来非常不快,但见他说话谦恭,口口声声老前辈,送的又是这般贵重不凡的异宝,足见对本身非常尊敬,感觉此人年纪虽轻,行事公然分歧,不觉平增好感,说话之间也客气很多了。

胡桂南道:“刚才我两人几乎儿联袂齐赴鬼门关,拚斗之时我心中在想,我和铁罗汉大哥若幸运不死,我就自服一只冰蟾,再拿一只救别性命。我两人又无怨仇,何必为了一把臭便壶,搞出性命大事?这事本来是我不对。”铁罗汉笑道:“那倒生受你了。”世人又都大笑。

胡桂南晓得程、沙二人别离是北直隶和山东江湖豪杰首级,见二人对袁承志神态恭敬,此人刚才脱手相救,内功精深,必然非同小可,只是未通姓名,也不敢冒然再问。他本来生性风趣,爱开打趣,这时却规端方矩的不敢猖獗。

袁承志笑道:“这也是偶然中得来的。这件东西请胡兄收着,明儿到了保定府,就作为胡兄的贺礼如何?”胡桂南惊道:“那太贵重了。”袁承志道:“这些赏玩之物,固然贵重,却无用处,不比冰蟾能够救人活命。胡兄快收了吧。”胡桂南只得谢了收起。他和铁罗汉见袁承志脱手豪阔,都悄悄称奇。

次日傍晚到了保定府,世人先在客店歇了,第二日一早到孟府送礼贺寿。

那梵衲久斗不下,烦躁起来,俄然跌跌撞撞,使出一套鲁智深醉打庙门拳,东歪西倒,宛然是个醉汉,偶然双足一挫,在地下打个滚,等仇敌攻到,快速跃起猛击。他又滚又翻,身上沾了很多酒饭残羹,连便壶中倒出的尿水,也有很多沾在衣上。

世人走近桌边,只见桌上光彩夺目,摆满了礼品,此中袁承志送的白玉八骏马,青青送的翡翠玉西瓜,特别宝贵。胡桂南送的珊瑚宝树也甚抢眼。

斗到分际,梵衲忽地抢上,左拳兜转,击那男人后心,右掌直劈仇敌胸口。那肥大男人前后受击,没法闪避,运起内力,双掌横胸,喝一声:“好!”三张手掌已抵在一起。梵衲的手掌肥大,男人的手掌远较凡人肥大,双掌刚好抵在梵衲一掌当中。

袁承志回到本身房里,过了一会,捧着一株朱红的珊瑚树过来。那珊瑚树有两尺来高,遍体晶莹,可贵的是无一处破坏,无一粒沙石稠浊在内,放在桌上,登觉满室生辉,娟秀非常。胡桂南吃了一惊,说道:“兄弟大富之家到过很多,却从未见过如此长大完美的珊瑚树。恐怕只皇宫内院,才有这般珍物。这是袁相公家传珍宝吧?真令人大开眼界了。”

程青竹问道:“如此宝贝,胡大哥却那边得来?”胡桂南道:“上个月我在河南客店里碰到个采药老道,病得快死了,见他不幸,帮了他几十两银子,还给他延医服药。但他年寿已到,药石无灵,终究活不了。他临死时把这对冰蟾给了我,说是酬谢我看顾他的情义。”铁罗汉道:“这盒子倒也都雅。”胡桂南道:“那老道本来放在一只旧木盒里,但是拿去送礼,岂能不装得都雅一点……”沙天广笑道:“因而你妙手空空,到一家富户去借来了这只金盒。”胡桂南笑道:“沙寨主料事如神,佩服,佩服!那本是开封府刘大财主的蜜斯装金饰用的。”世人一齐大笑。

孟伯飞见了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广三人的名帖,忙亲身驱逐出来。他早知袁承志年青,还道必有过人之处,现在相会,见他只是个乌黑少年,形貌平淡,不觉一楞,老迈不悦,心想:“七省的豪杰豪杰怎地颠三倒四,推举这么个毛头小伙子做盟主?”但世人远道前来拜寿,自是给本身极大面子,因而和大儿子孟铮、二儿子孟铸连声伸谢,迎了出来,互道敬慕。袁承志见孟伯飞身材魁伟,须发如银,虽以六旬之年,还是声若洪钟,行动更妥当非常,想来武功深厚。两个儿子均在丁壮,也都豪气勃勃。

袁承志尚未答复,沙天广已接口道:“本来是圣手神偷胡大哥。”胡桂南见他晓得本身姓名和外号,非常欢乐,忙道:“不敢,就教兄长贵姓大名。”

沙天广道:“程老兄,你拿叫化棒儿去拆解一下吧,再迟一会,两个都要糟糕。”程青竹道:“我一人没这本领,还是咱哥儿齐上。”沙天广道:“好,不过这两个混闹家伙性命固然可保,重伤毕竟不免。”正要上前拆解,袁承志笑道:“我来吧。”徐行走近,双手分在两人臂弯里一格。梵衲与男人的手掌快速滑开,收势不住,噗的一声,三掌同时打在袁承志胸口。青青和程沙三人大呼:“啊哟,不好!”同时抢上相救,却见他神采自如,并未受伤。本来袁承志晓得倘若用力拆解或是反推,这两人正在尽力施为,刚猛内力逼归去反打本身,必受重伤,是以运气于胸,接了这三掌,仗着内功神妙,轻等闲易的卸开了掌力。

两人各运尽力,向前猛推。梵衲左手固然空着,但满身之力已运在右掌,左臂就如废了普通,不能再运力出拳。两边势均力敌,顿时对峙不动,进既不能,退亦不得,均知谁先收力畏缩,不免立毙于对方掌下,但如此拚斗下去,势不免内力耗竭,两败俱伤。两人俱感悔怨,心想与对方本无怨仇,只不过一时忿争,如此拚了性命,委实无谓。再过一阵,两人额头都冒出黄豆般的汗珠来。

胡桂南待世人进房,掩上房门,翻开盒子,暴露两只死了的白蟾蜍来。这对蟾蜍通体乌黑,眸子却血也般红,模样甚是敬爱,却也不见有何珍奇之处。胡桂南向铁罗汉笑道:“刚才我跟老兄对掌,如果一齐呜呼哀哉,那也是大难临头,没法可施了。但如单身受重伤,我却有挽救之方。”指着白蟾蜍道:“这是产在西域雪山上的朱睛冰蟾,任他多短长的内伤、刀伤,只要当场不死,一服冰蟾,药到伤愈,真是灵丹灵药,无此奇异。如果中了剧毒,这冰蟾更有解毒之功。”

胡桂南非常对劲,从怀里取出一只镶珠嵌玉、手工精美的黄金盒子,说道:“这里耳目浩繁,请各位到兄弟房里旁观吧。”世人见盒子已然代价不菲,猜想内藏之物必更贵重。

铁罗汉道:“好朋友是攀附不上,但了解也有二十多年了。只近年来我多在湖广一带,少到北方。倒有八九年不见啦。”胡桂南笑道:“那么罗汉大哥还得给我引见引见。”铁罗汉奇道:“如何?你不识孟大爷么?那又给他去拜甚么寿?”胡桂南道:“兄弟对盖孟尝孟大爷一贯敬慕得紧,只没缘拜见。此次偶然中获得了件宝贝,便想借花献佛,作为寿礼,好得会一会这位四海闻名的豪杰。”铁罗汉道:“那就是了。别说你有寿礼,就算没有,孟大爷还不是一样欢迎。谁叫他外号盖孟尝呢?”

袁承志惊诧道:“那如何能够?这是胡兄要送给孟老爷子的。”胡桂南道:“若不是相公仗义相救,兄弟非死即伤,这对冰蟾总之是到不了孟老爷子手中啦。至于寿礼嘛,不是兄弟夸口,手到拿来,到处皆是,用不着操心。”袁承志不住推谢。胡桂南有些不欢畅了,说道:“这位相公既不肯告知姓名,又不肯受这冰蟾,莫非狐疑是兄弟偷来的,嫌脏不要么?”袁承志道:“胡兄说那边话来?刚才仓猝,未及通名。小弟姓袁名承志。”

程青竹把沙天广手中的扇子接过一抖。胡桂南见扇上画着个骷髅头,模样可怖,便躬身道:“本来是阴阳扇沙寨主,久慕寨主之名,当真幸会。”又见到倚在桌边的一根青竹,晓得青竹帮中的人所持青竹以竹节多少分位份高低,这枝青竹竟有十三节,那是帮中最高的首级,便向程青竹作揖,说道:“这位是程老帮主吧?”程青竹呵呵笑道:“圣手神偷目光短长,公然名不虚传。两位不打不了解。来来来,大师同干一杯。”

各路贺客拜过寿后,早晨寿翁大宴宾朋。盖孟尝富甲保定,夙来爱好交友,这天六十大寿,各处来的贺客竟有三千多人。孟伯飞掀须大乐,向各路英豪不断口的号召伸谢。大厅中开了七八十席。位望不高、辈分较低的来宾则在后厅和偏厅退席。

说话之间,孟伯飞对泰山大会仿佛颇不觉得然,程青竹谈到泰山之会,他都故作不闻,并不接口。过了一会,又有贺客到来,孟伯飞说声:“失陪!”出厅迎宾去了。青青心道:“此人号称盖孟尝,却本来是浪得浮名。早知他这么老气横秋的,就不来给他拜甚么寿了。故乡伙我还见得不敷多么?再老的也见过。我本身家里就有五个。”

仆人献过点心后,孟铸陪着袁承志等人到后堂去看寿礼。这时孟伯飞正和很多客人围着一张桌子,赞叹不断。见袁承志等出去,孟伯飞忙抢上来谢道:“袁兄、夏兄送这等厚礼,兄弟如何克当?”袁承志道:“老前辈华诞,一点儿敬意,过分微薄。”

青青笑道:“这模样真丢脸,那又是甚么武功了?”袁承志也没见过,只觉他手脚矫捷,模样虽丑,却自成章法,尽能抵敌得住。程青竹见多识广,说道:“这叫做鸭形拳,江湖上会的人未几。”青青听了这称呼更觉好笑,见那男人身形步法公然活脱像是只鸭子。

铁罗汉和胡桂南同时“啊”的一声惊呼。胡桂南道:“本来是七省盟主袁大爷,怪不得如此好技艺。袁大爷带领群雄,在锦阳关大破鞑子兵,天下无不钦慕。”铁罗汉道:“我先几日听到这动静,不由得伸手大打本身耳光。”世人惊诧不解。青青道:“为甚么打本身耳光?”铁罗汉道:“我愤恨本身运气不好,没能赶上打这场大仗,连一名鞑子兵也没杀到。”世人又都给他逗得笑了起来。

程青竹却留了心,问道:“胡老弟,你得了甚么宝贝啊?给我们开开眼界成不成?”沙天广也道:“平常物事那会在圣手神偷的眼里?这么夸奖,那定是代价连城了。”

这时那梵衲伸手去拿酒壶,提在手里,鲜明是把便壶,并且重甸甸的,明显装满了尿,不由得怒不成遏,左手反手一掌,把身边店小二打得跌出丈余,翻了个筋斗。只听那肥大男人还在大赞:“好酒,好酒!香啊,香啊。”才知是他捣蛋,劈脸将便壶向他掷去。那男人早有防备,身法滑溜非常,矮身从桌底钻过,已躲在梵衲身后。便壶在桌上碰得粉碎,尿水四溅。世人大喊小叫,纷繁起立闪避。那梵衲肝火更盛,伸出两只大手掌回身就抓。那男人又从桌底下钻过。那梵衲起腿踢翻桌子。大堂中乱成一片,世人早都退在两旁。

世人一齐就坐,胡桂南与铁罗汉各敬了一杯酒,道声:“鲁莽!获咎了!”铁罗汉笑道:“也不知从那边偷了这把臭便壶来,真是古怪!”世人一齐大笑。胡铁两人对干杯酒,便即化敌为友,两人道子附近,说得投机。

胡桂南道:“总而言之,这两只冰蟾,已不是我的了。”双手捧起金盒,送到袁承志面前道:“不敢说是酬谢,只是稍表敬意。请相公赏光收下了。”

程青竹道:“两位到此有何贵干?胡老弟但是看中了甚么大户,要一显技艺么?”胡桂南笑道:“兄弟在程老前辈贵处不敢胡来。我是去给孟伯飞孟老爷子拜寿去的。”铁罗汉一拍桌子,叫道:“何不早说?我也是拜寿去的。早晓得,就打不起来了。只不过你在孟大爷的酒筵上,可别又端一把臭便壶出来。”世人又是一阵大笑。程青竹笑道:“那好极啦,我们也是要去给孟老爷子祝寿的,明日恰好结伴随行。两位跟孟老爷子是好朋友吧?”

过得一会,梵衲和那男人力量渐复,齐来向袁承志拜谢拯救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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