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鹿鼎记(29)

厥后韦小宝和康熙天子练武，海老公猜测，教天子武功之人便是殛毙董鄂妃、孝康皇后诸人的凶手，今后势将有一场大战。他明知韦小宝害死了小桂子，又毒瞎了本身双目，却冒充小桂子来伴随本身，心想这小孩子小小年纪，与本身素不了解，必是受人教唆而来，多方以言语诱骗，想晓得主使之人是谁，主使者天然多数便是凶手。但是韦小宝本来无人教唆，并无秘闻可露。不然他再精乖十倍，毕竟年青识浅，如何不给海老公套问出来？

太后颤声道：“你……你又提孝康皇后干甚么？”韦小宝不知孝康皇后是康熙的生母，听得太后语音大变，只感惊奇，不明此中启事。

太后道：“本来如此，你远兜圈子，便是要跟我说这番话。”

海老公道：“罪恶，罪恶！这类违逆之事是说不得的，倘是主子说了，身后要入拔舌天国，就是心中想一想，身后也不免进剜心肠狱去刻苦。”他咳了几声，续道：“主子身边有个小寺人，叫做小桂子……”

太后冷冷的道：“你一双眸子子早已瞎了，瞑不瞑目，也没甚么相干。”海老公说道：“主子固然眼睛盲了，心中倒是雪亮。”太后道：“你既心中雪亮，又何必来问我？”海老公道：“还是问一问明白的好，免得冤枉了好人。这几个月来，主子用心查察，要晓得暗藏在宫中的这位武学妙手是谁。本来极难查到，但是机遇偶合，偶然中竟得知皇上身有武功。”

韦小宝心头顿时如落下一块大石，暗想：“老乌龟这一去，我就没事了。他只道我已死了，再也不会来找我。老子明儿一早溜出宫门，老乌龟如再找得着，老子服了你，跟你姓，我叫海小宝！”

海老公道：“主子传闻，人间有如许一门‘化骨绵掌’，打中人后，那人满身没半点异状，要过得一年半载以后，满身骨骼才渐渐的折断碎裂。但脱手杀贞妃之人，明显工夫练得没到家。那仵作开初给贞妃的尸身整容清算，也没甚么特异，到得傍晚入殓，俄然尸身变得如同没了骨头普通，满身绵软。他吓得甚么似的，只道是尸变，当时一句话也没敢说。主子威胁利诱，用上了很多苦刑，他才透露本相。太后，凭您圣断，这门‘化骨绵掌’的功力，打中人后，两三天内骨骼便断，只怕还不算非常深厚，是不是？”

俄然间一声劲风响起，跟着蓬蓬两声巨响。韦小宝吃了一惊，忍不住探头张望，只见太后正绕着海老公的溜溜转动，身法奇快，不竭发掌往他身上击去。海老公端凝肃立，还手抵抗。韦小宝这一惊更加非同小可：“如何太后跟老乌龟打了起来？本来太后也会武功。”

太后阴沉森道：“虽不算绝顶深厚，但也有些用处了。”

海老公道：“殓葬孝康皇后的，就是殓葬贞妃的阿谁仵作。”太后道：“阿谁该死的仵作，又胡说八道甚么了？此人诬指宫事，罪该族诛。”海老公道：“太后要杀他，这时候却已迟了。”太后道：“你已先杀了他？”海老公道：“不是。两年多之前，主子就已命他到五台山清冷寺，将这番情由禀告主子晓得，然后叫他远走蛮荒，隐姓埋名，以免杀身大祸。”太后颤声道：“你……你……好暴虐的手腕！”海老公道：“手腕暴虐的另有其人，主子自愧不如。”

海老公喘气道：“不敢，大师相互相互！太后以武当派武功教给皇上，想诱主子被骗。不过……不过那‘化骨绵掌’是蛇岛的工夫，主子几年前就晓得了。”

韦小宝心头一凛：“老乌龟说到我了。”

太后每一掌击出，便是呼的一声响，足见掌上劲力短长。海老公双足不动，随掌迎击，拍出的掌力无声无响。相斗很久，太后始终何如他不得。俄然间太后身子飞起，双掌从半空压击下来。海老公左掌翻转，向上迎击，右掌却向太后腹上拍去。啪的一声响，掌力订交，太后向后直飞出去。海老公一个踉跄，身子晃了几下，终究拿桩站住。

海老公道：“主子是来叨教太后一件事，好归去禀告主子。端敬皇后、孝康皇后、贞妃、荣亲王四人，都死于非命，主子也是以而弃位削发。下这毒手之人，是宫中的一名武功妙手。主子冒死来叨教太后：这位武功妙手是谁？主子年纪老了，瞎了眼睛，又得了不治之症，便如风中残烛普通，但如不查明这件事，未免死不瞑目。”

海老公的武功本来高过太后，双眼既盲以后，便非敌手了。但他于数年之前，已从仵作口中查知，殛毙孝康皇后和贞妃之人使的是“化骨绵掌”，这是辽东外洋蛇岛岛主独门秘传的恶毒工夫。当时他不知凶手是谁，便即干冒奇险，暗练一项专门对于“化骨绵掌”的武功“阴阳磨”，固然大伤身材，工夫却已练成。

过了一会，海老公道：“当时贞妃他杀殉主，朝中都奖饰得了不得。但也有很多人悄悄的说，贞妃是给太后逼着殉葬的，他杀并非本意。”太后道：“这些无君无上的逆臣，迟早容他们不得。”海老公道：“不过他们的话倒也没全错，贞妃并不是甘心甘心他杀的。”太后道：“你也说贞妃是给我逼杀的？”海老公道：“这个‘逼’字，倒能够省去。”太后道：“你说甚么？”海老公道：“贞妃是给人杀死的，不是逼得他杀。主子曾详细问过殡殓贞妃的仵工，得知贞妃大殓之时，满身骨骼寸断，连头盖骨也都成为碎片。这门杀人的工夫，仿佛叫做‘化骨绵掌’，叨教太后是不是？”太后道：“我安晓得？”

太后却道：“且慢！海大富，你上那边去？”海老公道：“主子已将统统都禀了然太后，那就归去等死。”太后道：“他交给你的事，你也不办了？”海老公道：“主子心不足而力不敷，何况也没这天大的胆量，反叛犯上。”太后嘿嘿一笑，道：“你倒很识事件，也不枉了服侍我们这几年。”海老公道：“是，是！多谢太后恩情。这些冤沉海底之事，也只要等皇上年纪大了，再来昭雪。”他咳嗽两声，说道：“皇上拿办鳌拜，手腕贤明得很。皇上亲生之母为人所害，这件事也用不了等多少时候，皇上定会办理，只可惜……只可惜主子活不到当时候，等不到啦。”

海老公道：“因果报应，佛家也是挺讲究的。害了人的，毕竟不会有好了局。不过主子练功岔了经脉，闹得咳嗽气喘，周身是病，再加上眼睛瞎了，更加没希冀啦。”

太后哼了一声，说道：“他做了和尚，还能写甚么上谕？削发人念念不忘杀人害人，也不大像样罢？”

韦小宝听他奖饰本身，不由得大是对劲。

海老公叹了口气，说道：“主子的性子向来很急，要做甚么事，非办到不成。只可惜他虽贵为天子，敬爱的人给人家害死，却也救她不活了。主子出了家，对董鄂妃却仍念念不忘。主子离清冷寺回宫之前，主子亲笔写了个上谕交给主子，命主子查明是谁害死端敬皇后，另有主子交给端敬皇后那经籍的下落，再命主子将这凶手当场正法。”

俄然背上出了一阵盗汗，心道：“啊哟，不好！太后会使‘化骨绵掌’，莫非……莫非那四小我都是太后害的？啊哟！别的倒也罢了，天子的亲生母亲也是为她所杀，海老公去跟天子一说，岂不是一场滔天大祸！皇上如杀不了太后，太后非杀皇上不成，那……那如何办？”独一的动机便是拔腿就跑，尽快分开这是非之地，然后去告诉天子，叫他千万谨慎。但是他吓得满身酸软，冒死想逃，一双脚好似钉住了在地下，半分转动不得。

两人眼睛一明一盲，于对方武学家数的判定，却方才相反，海老公料敌甚明，太后却一肇端就料错了。那也不是太后见地较差，只是海老公从仵作口中探知了本相，太后却自始至终给蒙在鼓里。再者，海大富心中，早当“教天子武功之人”为死敌，太后却直至现在，才知海大富要致本身死命，不然的话，早就下旨令侍卫将他正法，也用不着本身脱手。

海老公查问虽无成果，却就此将计就计，教他武功，所教的武功却又讹夺百出，好让对方认定本身是少林派的，武功不过平平。现在一动上手，太后当即吃了大亏。

海老公道：“天然有效，咳……咳……天然有效！杀得了贞妃，也杀得了孝康皇后！”韦小宝心想：“他奶奶的，这老天子的皇后真多，又有一个甚么孝康皇后。他的皇后，只怕比我们丽春院里的小娘还多。”

海老公道：“太后说道明师必出高徒，这句话反过来也是一样，高徒必有明师。皇上会使八八六十四式‘八卦游龙掌’，教他这掌法之人，就多数会使‘化骨绵掌’。”太后问道：“你找到了这位武功妙手没有？”海老公道：“找到了。”太后嘲笑道：“你好深的心计。你教小桂子跟皇上练武，这半年多来，便是在找寻皇上的师父。”

只听海老公续道：“……他年纪只比皇上小着一两岁，皇上很喜好他，每天跟他比武摔交，习练技艺。这小桂子的工夫，是主子教的，固然算不上如何样，但在他如许年纪的小孩中间，也算不轻易了。”

太后嘲笑道：“皇上身有武功，那又怎地？莫非是他害死了本身母亲？”

只听得太后说道：“事已如此，莫非你还想活过今晚么？”海老公道：“太后固然去呼唤侍卫到来。来的人越多越好，主子便可将各种情由，说给世人听听，总有一小我会将本相传入皇上耳中。”太后嘲笑道：“哼，你倒打的好快意算盘。”她说话声音甚为迟缓，不住调匀呼吸。海老公道：“太后保重圣体，别岔了经脉。”太后道：“你倒美意！”

海老公心想本身眼睛盲了，务须激得对方脱手进犯，方能以逸待劳，于数招之间便即取胜。刚才说了半天，太后一向不露口风，不知害死董鄂妃、孝康皇后等人的到底是谁。“化骨绵掌”是阴邪暴虐的傍门工夫，按常抱负来，若不是二十年摆布的苦功不能练成。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是科尔沁贝勒绰尔济之女，家世亲贵，累代大官，家中数世为后，她在做闺女之时，便要出府门一步，也千难万难，从小不知有多少奶妈丫环服侍，如何能去偏僻凶恶的蛇岛，学这等傍门工夫？她就算要学武功，也必是学些八段锦、五禽戏之类加强体格的粗浅工夫，说甚么也不会学这“化骨绵掌”。多数她身畔亲信的寺人、宫女当中，有这么一个武功妙手，只盼太后叮咛此人脱手。那知本身一提到要去禀报天子，太后心中焦炙，不及细思，顿时脱手相攻。这一来，太后不但招认殛毙四人乃本身动手，而三掌一对，便已受了极重内伤。海老公苦心孤诣的筹划数年，一旦见功，不由得心下大慰。

韦小宝略一凝神，已然明白，心道：“他奶奶的，老乌龟奸猾得紧，他教我甚么‘大擒特长’，甚么‘大慈大悲千叶手’，都是少林派武功，好让太后觉得他是少林派的，实在倒是辣块妈妈的崆峒派。只可惜太后的假武当派‘八卦游龙掌’，却瞒不了老乌龟。”又想：“本来皇上的武功都是太后教的。”

海老公道：“多谢太后金口。但是这小桂子跟皇上过招，十次中倒有九次是输的。非论主子教他甚么武功，皇上的工夫老是胜了他一筹。看来教皇上武功的师父，比主子是行很多了。主子想来想去，宫里的武学妙手，也只要这位大里手了。只要寻到了这位大里手，那么害死两位皇后、一名皇妃、一名皇子的凶手，也就不难查到。”

太后道：“明师出高徒，强将部下无弱兵。”

太后受伤不轻，几次调匀呼吸，都不济事，缓缓的道：“海大富，你爱瞎造谎言，固然胡说去。皇上年纪虽小，内心可清楚得很，瞧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话。”

韦小宝又惊又怒，深思：“这老乌龟早就晓得我不是小桂子，也早知他一双眼睛是给我毒瞎的，本来他一向在操纵老子，这才迟迟不下毒手。他教我工夫，满是为了要察看皇上的武功，他奶奶的，早知如许，我真不该将皇上的武功详详细细的跟他说。你奶奶的，老乌龟觉得老子死了，但是老子恰好就没死，待会我来扮鬼，吓你个屁滚尿流。”

海老公叹了口气，说道：“不成啦，不成啦！主子告别太后，这就去了。”说着转过身来，渐渐向外走去。

太后沉默半晌，问道：“你今晚来见我，有甚么企图？”

太后厉声喝道：“好主子，你……你……装神弄鬼，以少林……少林……少林派武功教小桂子，本来本身是崆峒派的。”

海老公叹道：“那没体例啊。小桂子是个恶毒的小好人，主子的一双眸子子，便是给他用毒药毒瞎的。若不是为了要把这件大事查得千真万确，本来决容不得这小好人活到目前。”

只听得喀喀两声轻响，竟是本身牙关相击，忙使力咬住。幸亏海老公恰在这时连声咳嗽，静夜当中，便只听到他的气喘和咳嗽之声。

太后哈哈一笑，道：“小桂子这孩子真乖，毒瞎了你的眼睛，好得很，妙得很，明天我得好好赏他。”海老公道：“多谢太后。太后以下旨将他厚葬，小桂子在阴世也必感戴太后的洪恩。”太后问道：“你已杀了他？”海老公道：“主子已经忍耐了好久，而后已用他不着了。”

太后道：“是啊，你周身是病，眼又瞎了，就算奉有他的密旨，也办不了事啦！”

太后走上几步，喝道：“海大富，你转来。”海老公道：“是，太后有甚么叮咛？”太后厉声道：“你刚才跟我胡说八道，这些……这些荒诞不堪的言语，已……已都跟皇上说过了？”语音发颤，显是极其冲动。海老公道：“主子明日一早，就去禀告皇上，但是……但是今晚迫不及待，先来禀告太后。”太后道：“很好，很好！”

太后在半年之前，便料定海老公是少林派，海老公却知她的武当派武功是假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