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鹿鼎记(6)
那大汉嘲笑一声,俄然欺身向前,在吕留良和黄宗羲胸口各点一点,吕黄二人顿时也都转动不得。那大汉哈哈一笑,说道:“众位兄弟,都进舱来罢,这一次我们前锋营立的功绩可大着啦。”后梢几小我齐声承诺,出去了四人,都是船家打扮,一齐哈哈大笑。
瓜管带喝道:“官老爷们在这里办案,你是谁?”那墨客浅笑不答,迈步踏进船舱。刀光明灭,两柄单刀分从摆布劈落。那墨客闪身避过,随即欺向瓜管带,挥掌拍向他头顶。瓜管带忙伸左臂挡格,右手成拳,猛力击出。那墨客左脚反踢,踹中了一名亲兵胸口,那亲兵大呼一声,顿时鲜血狂喷。别的三名亲兵举刀或削或剁。船舱中地形狭小,那墨客发挥擒拿工夫,劈击勾打,喀的一声响,一名亲兵给他掌缘劈断了颈骨。瓜管带右掌拍出,击向那墨客后脑。那墨客反过左掌,砰的一声,双掌订交,瓜管带背心重重撞上船舱,船舱顿时塌了一片。那墨客连出两掌,拍在余下两名亲兵的胸口,喀喀声响,二人肋骨齐断。
那墨客笑道:“贱名刚才承蒙黄先人丁及,鄙人姓陈,草字近南。”
月光之下,竹篙犹似飞蛇,急射而前。但听得瓜管带“啊”的一声长叫,竹篙已插入他后心,将他钉在地下,篙身兀自不住闲逛。
吕顾黄三人悄悄心惊,均深自懊悔:“我们更阑在舟中私语,还是给他闻声了,我们行事莽撞,死不敷惜,这一下累了吴将军,可坏了大事。”
我本身家里有过一场汗青上闻名的笔墨狱。我的一名先人查嗣庭,于清雍正四年以礼部侍郎被派去做江西省正考官,出的试题是“维民所止”。这句话出于《诗经·商颂·玄鸟》:“版图千里,维民所止。”意义说,国度泛博的地盘,都是百姓所居住的,含有珍惜群众之意。那本来是一个很平常的题目,但有人向雍正天子告密,说“维止”两字是“雍正”两字去了头,出这试题,企图是要杀天子的头。雍正当时初即位,皇位颠末狠恶斗争而得来,本身又砍了很多人的头,不免心虚,竟然凭了“测字”的体例,将查嗣庭百口拘系严办。查嗣庭大受拷掠,死在狱中,雍正还命令戮尸,儿子也死在狱中,家眷放逐,浙江全省士人不准插手举人与进士的测验六年。查嗣庭的哥哥查慎行厥后得以放归,不久即归天。
本书五十回的回目都是集查慎行诗中的对句。《敬业堂诗集》篇幅虽富,但要选五十联七言句来题目每一回的故事内容,倒也不大轻易。这里所用的体例,不是像普通集句那样从分歧诗篇中节录单句,乃至是从分歧作者的诗当选集单句,而是选用一小我诗作的全部联句。偶然上一句对了,下一句无关,或者下一句很合用,上一句却用不着,只好全数放弃。是以有些回目不免不很贴切。有些集句出于古体诗,古体诗的平仄与近体诗分歧,有些春联因之对得也不贴切。以是要集查慎行的诗,因为这些诗多数是康熙曾经看过的(“狱中诗”自是例外),康熙又曾为查慎行题过“澹远堂”三字的匾额。
后梢上那掌舵的梢公应道:“是!”
注:
黄宗羲和吕留良见顾炎武给人推动舱来,前面站着一个黑衣男人,心中大惊,见那男人身材魁伟,满面奸笑。吕留良问道:“中间黑夜当中,私行突入,是何企图?”
查慎行在清朝算得是第一流墨客,置之唐人宋人间大抵只能算第二流了。清人王士祯、赵翼、纪晓岚等都评他的诗与陆游并驾齐驱,互有是非,恐怕有点过誉。康熙天子很喜好他的诗,他落第后三次考不中进士,康熙召他进宫,在南书房当直。进宫以后再考,才中二甲第二名进士,这时他的堂兄、二弟、侄儿、儿子都已中了进士。和查慎行癸未年(康熙四十二年)同科中进士的有他堂弟嗣珣,以及同亲陈世倌(《书剑恩仇录》中陈家洛的父亲)。查慎行和二弟嗣瑮都是黄宗羲的弟子。
绝世奇事传闻里 最好友情见面初
第二回
顾黄吕三人面面相觑,晓得前锋营是天子的亲兵,不知如何,这几人竟早就跟上了本身,扮作船夫,一向在船篷外窃听。黄宗羲和吕留良也还罢了,顾炎武这十几年来萍踪遍神州,到处结识豪杰豪杰,目光可谓不弱,对这几名船夫却竟没留意。
吕留良道:“中间说甚么话,我们可半点不懂。你要诬告好人,固然本身去干,要想拉扯上旁人,那可不可。”他已决意以死相拚,如给他杀了,那便死无对证。
船头俄然有人嘿嘿一笑,说道:“凭你们这四个浑蛋,原也没这等福分。”船舱门呼的一声,向两旁飞开,一个三十来岁的墨客现身舱口,负手背后,脸露浅笑。
〈哭三弟润木〉:“家难同时聚,多来送汝终,吞声自兄弟,泣血到孩童。地出阴寒洞,天号惨淡风。莫嗟泉路远,父子获相逢。”(原注:上侄先一日卒。)(按:润木即查嗣庭,其子早一日死。)
查慎行有《敬业堂诗集》五十卷,续集六卷。他在北京狱中之时,仍不竭作诗,今录其狱中诗数首,以见其诗风一斑:
雍正的上谕中说:“查嗣庭……朕令在内庭行走,后授内阁学士,见其说话虚诈,兼有狼顾之相,料其心术不端。今阅江西试录所出题目,显系心抱恨望,讽刺时势之意。料其用心乖张,常日必有记录,遣人查其寓所行李中,有日记二本,悖乱荒唐、怨诽假造之语甚多。又于圣祖之用人行政,大肆讪谤……热河偶发水,则书淹死官员八百余人,又书雨中飞蝗蔽天;此一派荒唐之言,皆未有之事。……着即拿问,交三法司严核定拟。”雍正所公开的罪名是:看其相而料其心术不端;讽刺时势;日记中记录天灾。
本书初在《明报》颁发时,第一回称为“楔子”,回目是查慎行的一句诗“如此冰霜如此路”。查慎行本名嗣琏,是嗣庭的亲哥哥,他和二弟嗣瑮、三弟嗣庭都是翰林。别的堂兄嗣韩是榜眼,侄儿查升是侍讲,也都是翰林。查慎行的大儿子克建、堂弟嗣珣都是进士。当时称为“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流派科第甚盛。查慎行和嗣瑮因受胞弟笔墨狱之累,都于隆冬奉旨百口自故里赴京投狱。当时遭到连累的另有很多名流,查慎行在投狱途中写诗赠给一名同科中进士的难友,有两句是:“如此冰霜如此路,七旬以外两同年。”
那墨客奔到船头,提起竹篙,挥手掷出。
瓜管带纵身从船舱缺口中跳将出去。那墨客喝道:“那边走?”左掌急拍而出,目睹便将击到他背心,不料瓜管带正在此时左脚反踢,这一掌刚好击在他的足底,一股掌力反而推着他向前飞出。瓜管带急跃窜出,见岸边有一株垂柳挂向河中,当即抓住柳枝,一个倒翻筋斗,飞过了柳树。
本书的写作光阴是一九六九年十月廿三日到一九七二年玄月廿二日。开端写作之时,文明大反动的笔墨狱飞腾虽已畴昔,但惨伤愤激之情,兀自缭绕心头,是以在构思新作之初,自但是然的想到了笔墨狱。
本书回目中有冷僻词语或用典故的,在每回文末稍作注解,以助年青读者体味。本回回目中,“钩党”是“连累谗谄”,“纵横钩党清流祸”的意义是:对很多驰名的读书人连累毒害。“峭蒨”是高大光鲜,描述品德高贵、风采俊朗,“峭蒨风期月旦评”的意义是:贤豪风骨之士,当会获得见地高超之人的奖饰。
掌舵梢公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顾炎武雇船时曾跟他说过话,这梢公满脸皱纹,哈腰如弓,确是长年摇橹拉纤的模样,当时见了便毫不起疑。没想到这老梢公虽是货真价实,他部下的船夫却都掉了包,自是在众亲兵威胁之下,无可何如,只怪本身但顾得和黄吕二人高谈阔论,陷身危局而不自知。
清朝康熙初年,扬州瘦西湖畔的鸣玉坊乃青楼名妓会聚之所。这日恰是暮春季气,华灯初上,鸣玉坊各家院子中传出一片丝竹和欢笑之声,中间又夹着猜枚行令、唱曲闹酒,歌乐到处,一片升平气象。
查慎行的诗篇中极多怜悯布衣痛苦之作,乃至对禽兽草木也寄以怜悯心。《敬业堂诗集》当时公开发行,狱中诸诗也都保存,可见即在清朝统治最严格之时,禁网之密,对笔墨的查抄,仍远远不及文明大反动时的短长。
砰的一声,大门撞开,拥进十七八名大汉。
丽春院中正大排筵席,十余名大盐商坐了三桌,每人身边都坐着一名妓女,世人听到这呼喝声,大家神采大变。齐问:“甚么事?”“是谁?”“是官府查案吗?”俄然大门上擂鼓也似的打门声响了起来,众龟奴吓得没了主张,不知是否该去开门。
俄然之间,坊南坊北同时有五六人大声呼喊:“各家院子买卖上的朋友、女人们,来费钱玩儿的朋友们,大伙儿听者:我们来找一小我,跟旁人并不相干,谁都不准乱叫乱动。不听叮咛的,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一阵呼喊以后,鸣玉坊中立时静了半晌,跟着各处院子中喧声四起,女子惊呼声、男人叫唤声,乱成一团。
前人写文章提到本身先人,决不直呼其名,凡是在字号或官衔之下加一“公”字。记得我小时候在家里听长辈议论先人,说到查慎行时称“初白太公”,说到查升时称“声山太公”。当代人写口语文,不必如许迂了。
〈春已尽矣,孤柳尚未舒条,漫步其下偶成〉:“围外新叶树,出墙高亭亭,画地乃为牢,独来伴拘囹。我衰何足道,日夜望汝荣。已经三月余,众眼终未青。将毋学病叟,尔作支离形?并生六合间,草木非无情。寄语后栽者,勿依问囚厅。”
那黑衣大汉笑道:“顾先生、黄先生、吕先生,你三位名头太大,连京里大老们也晓得啦,不然我们也不会跟上了你们,哈哈!”转头向四名部属道:“我们得了广东吴提督谋反的真凭实据,这就从速去海宁把那姓查的抓了来。这三个反贼倔强得紧,逃是逃不了的,得防备他们服毒跳河。你们一个钉住一个,有甚么岔子,干系可不小。”那四人应道:“是,谨遵瓜管带叮咛。”瓜管带道:“回京后见了鳌少保,大家不愁升官发财。”一名亲兵笑道:“那都是瓜管带汲引种植,单凭我们四个,怎有这等福分?”
〈败群鹊〉:“朝喳喳,暮嚄嚄,鹊声喜,乌声恶。儿童打乌不打鹊,道是纥干生处乐维南(按:纥干,山名,积雪极寒)。两鹊鸷不仁,占巢高树旁无邻,有如鹰化为鸠眼未化,以猛济贪四顾图兼并,每当下食群退避,六国何敢争强秦?我欲差遣去,举火兼巢焚,一回一叹还逡巡。天生万物何物无败群?吁嗟乎!天生万物何物无败群?”
只听一名亲兵叫道:“船家掉过船头,回杭州去,有甚么古怪,谨慎你的狗命。”
那墨客走进船舱,解开顾黄吕三人的穴道,将四名亲兵的死尸抛入运河,重点灯烛。顾黄吕三人不住伸谢,问起姓名。
五言绝句:“南所对北监,传是锦衣狱。剩有围外人,追思珰祸酷。”(按:“珰祸”指明末魏忠贤等寺人谗谄无辜。)“虫以臭得名,横行罪难掩,均为血肉害,虮虱当末减。”“人间有桃杏,怅望春维暮。风卷飞花来,谁家庭下树。”(原注:腐败前一日大风,杏花数片,吹入墙内。)
〈闰三月朔作〉:“年光何与衰翁事,也复不时唤何如。为百草忧春雨少,替千花惜晨风多。”(按:“春雨少”暗指朝廷少恩,“晨风多”指政事严苛。)
那人嘲笑道:“多谢你们三个挑老子升官发财啦。吴六奇要造反,查伊璜要造反,鳌少保得知密报,还不重重有赏?嘿嘿,三位这就跟我上北京去作个见证。”
另有一种说法是,查嗣庭作了一部书,书名《维止录》。有一名寺人向雍正说“维止”两字是去“雍正”两字之头。又传闻《维止录》中有一则条记:“康熙六十一年某月日,天大雷电以风,予适乞假在寓,忽闻上大行,皇四子已即位,奇哉。”“大行”是天子去世,皇四子就是雍正,书顶用到“奇哉”两字,明显是讽刺雍正以分歧法手腕篡位。《维止录》中又记录,杭州四周的诸桥镇,有一座汉关帝庙,庙联是:“荒村古庙犹留汉,野店浮桥独姓诸。”诸、朱两字同音,雍正以为是汉人记念前明。至于查嗣庭在江西出的试题,首题是《论语》:“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第三题是《孟子》:“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消,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这时候正在行保举,廷旨说他成心讪谤,三题茅塞于心,廷旨谓其“不知何指,用心殊不成问”。
据后代史家考据,查嗣庭之受缠累,主因还不在笔墨狱,笔墨之祸只不过是雍正的藉口。雍正之得位,传闻门路不正,他即位后,大肆整肃与他争位的太子党、允祀党、允禔党等官员。查嗣庭传闻是太子党的索额图一派,以是雍正掌权后要置之死地。
扬州城自古为繁华胜地,唐时杜牧有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博得青楼薄幸名。”前人云人生乐事,莫过于“腰缠十万贯,跨鹤上扬州。”自隋炀帝开凿运河,先人凿至杭州,扬州地居运河当中,为苏浙漕运必经之地,也便是朝廷命脉的地点。明清之季,又为盐商大贾所聚居,殷富甲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