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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作品集(简体新版)》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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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连城诀(21)

“我在这里瞧着。”

“我也感觉奇特。虽说这些恶僧在长江两岸做了很多天理难容的大案,伤了十几条性命,公人何如他们不得,但是两湖豪杰又何必这等大惊小怪?瞧这小和尚的武功,他的师父、师兄们也高超不到了那边去。”

他口中的腊肉顿时便咽不下咽喉,心道:“铃剑双侠又来了。要不要迎出去申明曲解?我平白无辜的给他们纵马踩成这般重伤,若不说个清楚,岂不冤枉?”

狄云身在半空,全无半分顺从之力,悄悄叹了口气,心道:“我射中必定要给人冤枉,那也没法可想。”目睹汪啸风手中的长剑已举在半空,他微微苦笑,心道:“丁大哥,不是小弟不肯极力,实在我运气太坏。”

那老衲纵马一起西行,尽拣偏僻处驰去。行了一程,觉两匹坐骑的鸾铃之声过分刺耳,叮当叮当、叮玲玲的,明显是惹人来追,当即伸手出去,将金铃、银铃一个个都摘了下来。这些铃子是以金丝银丝系在马颈,他顺手一扯便拉下一枚,放入怀中之时,每只铃子都已捏扁成块。

血刀老祖

对这等冷酷疑忌的神情,狄云这几年来受很多了,倒也不觉得意。他缓缓在街上行走,见到一家旧衣店,便出来买了一件青布长袍,一套短衫裤。这时改换衣衫,势须先行赤身露体,只得将青布长袍穿在僧袍以外,又买了顶毡帽,挡住秃顶,然后到西首一家小饭铺中去买饭充饥。待得在饭铺的长凳上坐定,累得几欲晕倒,又呕了两大口血。

那老衲骑在黄马背上,不住打量水笙的身形面孔,啧啧奖饰:“很斑斓,好得很!老衲人艳福不浅。”水笙嘴巴虽哑,耳朵却不聋,只吓得魂飞魄散,差一点便即晕去。

“说不定他这一伙中另有妙手,不然的话,两湖豪杰干么要来求我爹爹脱手?又上门去求陆伯伯、花伯伯、刘伯伯?”

汪啸风回过甚去,见是一个身穿黑袍的和尚。那和尚年纪极老,尖头削耳,脸上都是皱纹,身上僧袍的质地色彩和狄云所穿一模一样。汪啸风神采立变,知是青海血刀僧一派,举剑便向狄云颈中砍落,准拟先杀小淫僧,再杀老淫僧。剑锋离狄云的头颈另有尺许,猛觉右手肘弯中一麻,已遭暗器打中穴道。他手中长剑软软垂了下来,虽力道全无,但剑刃锋利,仍在狄云左颊划了道血痕。

“铃剑双侠”勒马站在一旁旁观。

狄云伸手拉她坐起,手指大树边的马匹,意义说要和她一齐上马逃脱。水笙满身软软的全然使不着力。狄云若双腿健好,便能抱了她奔下坡去,但他断腿后本身行走兀自艰巨,不管如何不能再抱一人,唯有设法解开她穴道,让她自行。只是他不明点穴解穴之法,只得向水笙连打手势,指着她身上各处部位,盼她以眼色唆使,那边能够解穴。

狄云身在马背,一摇一晃的几乎摔下,自但是然的伸手一抓,触手之处,只觉软绵绵地,低头看时,见抓住的恰是水笙后背腰间。水笙大惊,叫道:“恶和尚,快罢休!”狄云也即吃惊,仓猝放手,抓住了马鞍。但他坐在水笙身后,两人身子没法不碰在一起。水笙只叫:“放开我,放开我!”那老衲听得腻烦,伸过手来点了她哑穴,这么一来,水笙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但是他这些日子中刻苦太深,给人欺负惯了,转念便想:“我这平生受的冤枉,莫非还算少了?再给他们冤枉一次,又有何妨?”但听得鸾铃之声越响越近,狄云转过身来,面朝里壁,不肯再和他们相见。

第六回

狄云一惊,回身过来,见是四个公人,两个拿着铁尺铁链,前面两人手执单刀,满脸防备之色。狄云叫声“啊哟!”站起家来,顺手抓起桌上一碗腊肉,劈脸向右首那公人掷去,跟动手肘上抬,掀起板桌,将豆腐、白饭、菜汤,齐向第二名公人身上倒去,心道:“荆州府的公人追到了。我若再落在凌退思的手中,那边另有命在?”

那老衲身形如风,欺近身来,挥掌将汪啸风推落上马,左手抓起狄云,右腿一抬,竟在高山跨上了黄马马背。旁人上马,必是左足先踏上左镫,然后右腿跨上马背,但这老衲既不纵跃,亦不踏镫,一抬右腿,便上了马鞍,纵马向水笙驰去。

过了很久,那老衲俄然缓缓站起,左足跷起,脚底向天,右足站在地下,双手伸开,向着山凹里初升的一轮明月。狄云心想:“这姿式我在那边见过的?是了,宝象那本小册当中,便绘得有这个古怪的图形。”但见那老衲这般单足站立,竟如一座石像普通,绝无半分摇摆颤抖。过得一会,呼的一声,那老衲斗然跃起,倒转了身子落将下来,双手在地下一撑,便头顶着地,两手摆布平伸,双足并拢,朝天矗立。

目睹那老衲凝神闭目,经心灌输,一个个姿式层出不穷,一时一定便能练完,狄云将册子放回怀中,心想:“这老衲虽救了我性命,但显是个邪淫之徒,他掳了这女人来,清楚不怀美意。乘着他练功入定之际,我去救了那女人,一同乘马逃脱。”

那老衲不让马匹歇息,行到向晚,到了江干山坡上一处绝壁旁,见地势萧瑟,四下里既无行人,又无房屋,将狄云从马背抱下,放在地上,又将水笙抱下,再将两匹马牵到一株大树下,系在树上。他向水笙上高低下的打量半晌,笑嘻嘻的道:“妙极!老衲人艳福不浅!”这才盘膝坐定,对着江水闭目运功。

水笙自遭老衲掳到此处,心想落入这两个淫僧的魔手,今后只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所遭的屈辱不知将如何惨酷,苦于穴道被点,别说没法转动,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给老衲放在草丛当中,蚂蚁蚱蜢在她脸上颈中爬来爬去,早已万分难受,这时忽见狄云偷偷摸摸的爬将过来,只道他定然不怀美意,要对本身非礼,不由得惊骇之极。狄云连打手势,表示救她,但水笙惊骇当中,将他的手势都会错了意,只要更加惊骇。

这悄悄几下推揉,于解穴天然毫无服从,但水笙心中的惊骇却又增了几分。她表哥汪啸风自幼在她家跟她父亲学艺,和她青梅竹马,情好弥笃,父亲也早说过将她许配给表哥。两人虽不时一起出门,行侠江湖,但相互以礼矜持,连手掌也从不相触。狄云这么按摩得几下,她泪水已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表妹,你到前面去等我,让我一小我来对于这贼秃好了。”

便在这时,俄然有人伸手在他肩头一拍,笑道:“小师父,你干下的功德发了,我们太爷请你去喝酒。”

“表哥,这和尚武功没甚么了不起啊。刚才若不是瞧在他救了水福性命的份上,早就杀了他。本来他……他竟这么坏。”

店伴奉上饭菜,是一碗豆腐煮鱼,一碗豆豉腊肉。狄云闻到鱼肉和米饭的香气,精力为之一振,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夹起块腊肉送入口中,咀嚼得几下,忽听得西北角上叮当叮当、叮玲玲,叮当叮当、叮玲玲,一阵阵鸾铃之声响了起来。

狄云感觉风趣,从怀中取出那本册子,翻到一个图形,月光下看来,公然便和那老衲现在的姿式一模一样,心中觉悟:“这定是他们门中练功的体例。”

忽闻得远处一个衰老干枯的声音说道:“部下留人,休伤别性命!”

狄云见四下里闲人渐围渐多,脱身更加难了,举刀舞动,喝道:“快给我让开!”左腋下撑着那条短桨,便向东首冲去。围在街头的闲人发一声喊,四散奔逃。那四名公人叫道:“采花淫僧,往那边走?”硬着头皮追了上去。狄云单刀斜指,手腕翻处,已划伤了一名公人手臂。那公人大呼:“拒捕杀人哪!拒捕杀人哪!”

汪啸风躺在地下,大呼:“表妹,表妹!”眼睁睁瞧着表妹为两个淫僧掳去,结果不堪假想,但是他满身酸软,竭尽平生之力,也转动不了半分。

狄云见她神采古怪,心想:“多数她也是不知。”面前除体味她穴道以外,更没第二条脱身逃脱的路子,但是说甚么也不敢开口,暗道:“女人,我是一心助你出险,获咎莫怪。”当下伸脱手去,在她背上悄悄按摩了几下。

叮当叮当、叮玲玲几声响处,一匹黄马、一匹白马双双驰到。“铃剑双侠”人在顿时,居高临下,统统早已看清。两人一见狄云,怔了一怔,感觉面庞好熟,立时便认出他便是那血刀恶僧,只乔装改扮了,想要粉饰本来脸孔。

水笙听得汪啸风惊呼,当即勒马。汪啸风叫道:“表妹,快走!”水笙微一游移,掉转马头,那老衲已骑了黄马追到。他将狄云往水笙身后的白马鞍子上放落,正要顺手将她推下,水笙已拔出长剑,回身向他头顶砍落。那老衲见到她娟秀的面貌,不由一怔,说道:“好美!”手臂前探,点中了她腰间穴道。

水笙见他伸手向本身满身各处东指西指,不由羞愤到了顶点,也悔恨到了顶点:“这小恶僧不知想些甚么古怪法门,要来摧辱于我。我只要身子能动,马上便向石壁上一头撞死,免受他百端欺负。”

他身子一动,断腿处便痛得难以抵受,只得将满身重量都放在一双手上,渐渐爬到草丛间,幸喜那老衲公然并未知觉。低下头来,见月光恰好晖映在水笙脸上。她睁着圆圆的大眼,脸上神采显得惊骇之极。狄云恐怕轰动老衲,不敢说话,便打个手势,表示本身前来相救。

他无端端的给踹断了腿,本来愤怒悲忿之极,一想明白其间的启事过节,顿时便对“铃剑双侠”消了敌意,反觉这对青年英侠嫉恶如仇,实是大大的好人。只是这二人武功高强,品德俊雅,本身便算解释明白了曲解,也不配跟他们交友。

这么一叫唤,市镇上世人纷繁过来,见到狄云这么满脸都是伤痕血污的可怖神情,都远远站着,不敢走近。狄云听得公人的叫唤,心道:“莫非不是荆州府派来缉捕我的?”大声喝道:“你们胡说些甚么?谁是采花淫僧了?”

两名公人给他夹头夹脑的热菜热汤泼在身上,忙向后退,狄云已抢步奔出。但只跨得一步,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他在惶急之际,竟忘了左腿已断。第三名公人瞧出便宜,举刀砍来。狄云武功虽失,对于这些公人却仍绰绰不足,抓住他手腕拧转,已夺过了他单刀。四名公人见他手中有了兵器,那边还敢欺近,只是大呼:“采花淫僧拒捕伤人啊!”“血刀恶僧又犯结案哪!”“奸杀官家蜜斯的淫僧在这里啊!”

旁观世人齐声喝采:“好极,好极!”“杀了这淫僧!”“大伙儿咬他一口出气!”

“对,你想得殷勤,我可没你这么细心。”

将渔船渐渐划出十余里,见岸旁有个小市镇,远了望去,人来熙往的甚是热烈,心想:“这件僧衣披在身上,是个大大的祸胎,须得尽早换了去才好。”当下将船划近岸边,撑着短桨拄地,忍痛挣扎着一跛一拐,走登陆去。市上行人见这青年和尚跛了一条腿,浑身血污,向他瞧去时脸上都暴露惊奇神采。

他这才恍然,为甚么那故乡人丁口声声的称本身为“小师父”,而长江铁网帮的鱼贩头子又骂本身为“小贼秃”,本来本身早已乔装改扮做了个和尚,却兀自不觉。又想:“我衣角翻开,那女人便说我是青海黑教的甚么血刀恶僧。这把血刀的模样这么丢脸,这派和尚又定是无恶不作之人,单看宝象,便可想而知。”

水笙催马走开。汪啸风纵顿时前,马鞭扬出,唰的一声,卷住了狄云手中单刀,往外急甩。狄云手上有力,单刀立时脱手飞出。汪啸风左臂探出,抓住了他后颈衣领,将他身子提起,喝道:“淫僧,你在两湖做下了这很多案子,还想活命不成!”右手反按剑把,青光闪处,长剑出鞘,便要往狄云颈中砍落。

但听得那些公人大呼大嚷:“缉捕淫僧啊!”“血刀恶僧逃脱了!”“拒捕伤人啊!”

“嘻嘻,劳动一下我们‘铃剑双侠’的台端,那还差未几。”

水笙长剑砍到半空,蓦地间满身有力,长剑当啷落地,内心又惊又怕,忙要跃上马来,突觉后腰上又即酸痛麻软,双腿已不听使唤。那老衲左手牵住白马缰绳,双腿力夹,黄马、白马便叮当叮当、叮玲玲,叮当叮当、叮玲玲的去了。

他明知此举非常凶恶,可总不忍见水笙好好一个女人受淫僧欺辱,当下悄悄回身,轻手重脚的向草丛中爬去。他在监狱中常和丁典一齐练功,晓得每当吐纳呼吸之际,耳聋目盲,五官服从齐失,只要那老衲练功不辍,本身救那女人,他就一定知觉。

一名公人叫道:“喂,大师父,你风骚欢愉,也不打紧,怎地过后又将人家女人一刀杀了?豪杰一人做事一身当,跟我们到县里去打了这桩官司罢。”另一名公人道:“你去买衣买帽,改装易容,可都给哥儿们瞧在眼里啦。你明天是逃不走了,还是乖乖的上了绑罢。”狄云怒道:“你们就会胡说八道,冤枉好人。”一名公人道:“那是决计冤枉不了的。大前天早晨你闯进李举人府中,奸杀李举人的两位蜜斯,我清清楚楚瞧见了的,眼睛眉毛,鼻头嘴巴,没一样错了,的的确确便是你。”

“哼,这些两湖豪杰也当真异想天开,天下又有那一名高人,须得劳动‘落花流水’四大侠同时脱手,才对于得了?”

狄云坐在他劈面,思潮起伏:“本日遭受当真奇特之极。两个好人要杀我,这老衲人却来救了我。这和尚明显跟宝象是一起,决不是好人,他若去侵犯这女人,那便如何是好?”天气垂垂黑了下来,耳听得山间松风如涛,夜鸟啾鸣,偶一昂首,便见到那老衲犹似僵尸普通的脸,心中不由得怦怦乱跳,斜过甚去,见到草丛中暴露一角素衣,恰是水笙倒在此中。他几次想开口问那老衲,但见他神采仿佛,勤奋正勤,始终不敢出声打搅。

“不,你还是别在这里。武林中人今后提及这回事来,只说是我汪啸风单独脱手,杀了血刀恶僧,可别把水笙水女侠牵涉在内。你晓得,江湖上那些人的嘴可有多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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