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飞狐外传(75)
桑飞虹一向在旁瞧着热烈，见到这当口文酒徒还吓成这般模样，她少年功德，伸手在他臂上悄悄一推，笑道：“坐下吧，一对无常鬼早去啦！”那知她这么一推，文酒徒应手而倒，再不起来。桑飞虹大惊，俯身看时，但见他满脸青紫之色，已胆裂而死，忙叫道：“死啦，死啦，此人吓死啦！”
这几下兔起鹘落，窜改莫测，大厅上群豪一呆，这才齐声喝采。那墨客向胡斐点头一笑，谢他互助，免致偶然伤人，转过甚来，皱眉望着桑飞虹，不知如何挽救，一顿之下，向上官铁生喝道：“这里大伙儿比武较艺，你怎地使起迷药来啦？快取解药出来！”
但听得他嗤溜溜的不断抽烟，吞烟吐雾，那根烟管竟给他吸得垂垂的由黑转红，本来那大烟斗当中藏着精炭，他一吸一吹，将镔铁烟斗垂垂烧红。这么一来，一根平常烟管变成了一件极短长的利器，离得稍近，桑飞虹便感手烫面热，衣带裙角更给烟斗炙焦了。她心中一慌，手脚稍慢，蓦地里上官铁生一口白烟直喷到她脸上，桑飞虹只感脑筋一阵晕眩，顿时天旋地转，站立不定，晃身跌倒。
那墨客点了点头。哈赤道：“这里另有空着的坐位，干么不坐？”那墨客指指厅上的群豪，左手连摇，右手握拳虚击己头，跟着缩肩捧首，作极度惊骇状。世人轰笑声中，哈赤道：“你怕人打，不敢坐，又为甚么坐在我椅背上？”那墨客虚踢一脚，双手虚击拍掌，身子滑下，坐入椅中，意义说：“我将你一脚踢开，占了你的椅子。”他一滑下，顿时笑声哄堂。
却见西厅席上走出一个腰弯弓背的中年妇人，手中拿着一只酒杯，含了一口酒，便往桑飞虹脸上喷去。那墨客道：“啊，这……这是解药么？”那妇人不答，又喷了一口酒，喷到第三口时，桑飞虹展开眼来，一时不明以是。
郭玉堂叹道：“死不足辜，死不足辜！”胡斐问道：“郭前辈，这姓文的平生操行不佳么？”郭玉堂点头道：“岂但是操行不佳罢了，奸骗掳掠，无恶不作。我本不该说死人的好话，但究竟俱在，那也难以讳言。我早推测他决不得善终，只是竟会给吵嘴无常一下子吓死，可真意想不到。”另一人插口道：“想是常氏兄弟曾寻他多时，本日朋友狭路，却在这里撞见。”郭玉堂道：“这姓文的之前必然曾给常氏兄弟逮住过，说不定还发下过甚么重誓。”那人点头道：“自作孽，不成活。”郭玉堂道：“这叫作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他只消稍有自知之明，不去想得甚么玉龙御杯，躲在人群当中，西川双侠也不会晤到他啊。”
上官铁生道：“哈，这丫头可不是本身醒了？怎地胡说八道，说我使迷药？堂堂福大帅府中，说话可得检点些。”那墨客反手一记耳光，喝道：“先打你这下三滥的奸棍。”上官铁生疾忙低头，这掌竟然没打中。那墨客打得奇妙，这“烟霞散人”却也躲得灵动。
他见文酒徒一吓而死，江湖上鼓吹开来，申明不好，“醉八仙”这一门，只怕今后再无昂首之日。但武林人物为人害死，便事属平常，不致于申明有碍，是以硬栽是桑飞虹暗下毒手。桑飞虹年事尚轻，不懂对方嫁祸于己的企图，惊怒之下，辩道：“我跟他素不了解，何必害他？这里千百对眼睛都瞧见了，他明显是吓死的。”
胡斐见这和尚傻里傻气，性子倒也朴重，只是他开口“恶鬼”，杜口“恶鬼”，听来极不顺耳，不由得心中有气，要待想个法儿，给他一点小小苦头吃吃，忽见西首厅中走出一个青年墨客来，笔挺向哈赤和尚走去。此人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材肥大，打扮得非常俊雅，右手摇着一柄摺扇，走到哈赤跟前，说道：“大和尚，你有一句话说错了，得改一改口。”哈赤瞪目道：“甚么话说错了？”
说话之际，人丛中走出一个老者来，腰间插着一根黑黝黝的大烟袋，走到文酒徒尸身之旁，哭道：“文二弟，想不到你本日命丧鼠辈之手。”
常氏兄弟头一点，抓起倪氏兄弟，上了屋檐，但听得“啊哟！”“哼！”“哎！”之声，一起响将畴昔，渐去渐远，终究隐没无声，那自是守在屋顶的众卫士一起上给他兄弟驱退，或摔下屋来。
哈赤道：“那文爷不是叫他们‘黑无常、白无常’吗？黑无常、白无常又如何不是恶鬼？”那墨客道：“他二位姓常，名字当中，又是一名有个‘赫’字，一名有个‘伯’字，是以前辈的朋友们，开打趣叫他二位为黑无常、白无常。这外号儿若非有成分的前辈名宿，却也不是随便称呼得的。”
桑飞虹向那墨客点了点头，道：“多谢相公援手。”那墨客指着那妇人道：“是这位女侠救醒你的。”那妇人冷冷的道：“我不会救人。”回身接过胡斐手中筷子，挟着那根铁烟管，交在上官铁内行里，仍沙哑着嗓子道：“此次可得拿稳了。”
这一来，那墨客、桑飞虹、上官铁生全都胡涂了，不知这妇人是甚么路道，她救醒了桑飞虹，却又将烟管还给上官铁生，莫非她是个滥好人，不分是非的专做功德么？只见她头发斑白，神采蜡黄，体质衰弱，不似身有武功模样，待要细心打量，那妇人已转过身子，回归席上。这妇人恰是程灵素所乔装改扮。若不是毒手药王的高徒，也决不能在瞬息之间，便解了上官铁生所使的独门迷药。
海兰弼和汤沛都觉掌上有麻辣之感，提起看时，忍不住又都“啊”的一声，低低惊呼。本来两人手掌均已紫黑，这才想起西川双侠“黑无常、白无常”常氏兄弟的黑沙掌天下驰名，知闻已久，本日一会，公然非同小可。
嗤嗤几声响，上官铁生背后衣袖烧焦，他右臂吃痛，只得撤手。那墨客连鞋带烟管往外摔出，抢步去看桑飞虹时，只见她双目紧闭，昏倒不醒。
郭玉堂道：“这是凉州府‘玄指门’掌门人，叫作上官铁生，本身封了个外号，叫甚么‘烟霞散人’。他和文酒徒一鼻孔出气，自称‘烟酒二仙’！”胡斐见他一件大褂光滑晶亮，尽是烟油，腰间的烟筒甚是独特，装烟的窝儿几近有拳头大小，想是他烟瘾奇重，哼了一声道：“这类烟鬼，还称得上是个‘仙’字？”
福康安、安提督等见这场比武闹得怪态百出，与原意大相迳庭，都感不快，但见这墨客刁钻古怪，哈赤和尚偏又忠诚诚恳，两人竟似事前通同了来演一出双簧戏普通，也禁不住浅笑。这时那对双生孩儿已由王剑英、王剑杰兄弟护送到了后院，倘若尚在大厅，孩子们喜好热烈，更要哈哈大笑了。
俄然间只听得世人哈哈大笑，哈赤瞪目而视，不见有何好笑之处，却见世人的目光一齐望着本身，哈赤摸了摸脸，低头瞧瞧身上衣服，除一双鞋子以外，并没甚么特异，怒道：“笑甚么？有甚么好笑？”世人却笑得更加短长了。哈赤忱道：“好吧，龟儿子，你们笑你们的，老子可不来理睬。”一本端庄的坐在椅中，岂知大厅中笑声越来越响。桑飞虹虽在恶斗，偶一转头，也忍不住抿嘴嫣然。
桑飞虹伸手揉了揉眼睛，已然觉悟，跃起家子，左掌探出，拍向上官铁生胸口，骂道：“你使迷药喷人！”
他二人一个瞪着眼睛大喊小叫，一个斯斯文文的给他讲解，那一边上官铁生和桑飞虹却已动上了手。莫看桑飞虹刚才给倪氏兄弟逼得只要抵挡闪避，全无还手之力，只因“双子门”武功两人合使，过分奇特，这时她一对一的和上官铁生过招，便涓滴不落下风。上官铁生看似白手，实在手中那支旱烟管乃镔铁打就，竟当作了点穴橛使。他“玄指门”原擅打人身三十六大穴，但桑飞虹身法过于滑溜，始终打不到她穴道，有几次过于托大，几乎还让她飞足踢中。
上官铁生从腰间拔出旱烟筒，装上一大袋烟丝，打火点着了，吸了两口，斗然间一股白烟劈面向她喷去，喝道：“贱婢，你明显是杀人凶手，却还要赖？”
上官铁生给他夺去烟管，知这墨客脱手敏捷，本身又没了兵刃，不敢再硬，只阴阴的道：“谁用迷药啦？这丫头定力太差，转了几个圈子便晕倒了，又怪得谁来？”旁观世人不明本相，倒也难以编派谁的不是。
啪啪两响，哈赤的一对鞋子跌在酒菜之上，汤水四溅，那烟管却对准了郭玉堂飞去，力劲势急。郭玉堂叫声：“啊哟！”急欲闪避，但烟管来得太快，又出其不料，一时不及躲让，目睹那通红炙热的铁烟斗便要撞上他面门。胡斐伸手抓起一双筷子，半空中将烟管挟住了。
福康安召开此次天下掌门人大会，企图之一，本是在对于红花会群雄，岂知众目睽睽之下，常氏兄弟倏来倏去，如入无人之境。他极是愤怒，沉着脸一言不发，目光向居中的几只太师椅瞥去，只见少林寺大智禅师垂眉低目，不改平时神态；武当派无青子脸带惶惑，似有惧色。那文酒徒直挺挺的站着，一动也不动，双目向前瞪视，常氏兄弟早已去远，他兀自吓得魂不附体，却已不再颤栗。
哈赤和尚大声道：“老头儿，你别冤枉好人，我亲眼目睹，这文爷明显是给那两个恶鬼吓死的……”
哈赤目瞪口呆，心慌意乱，实不知世人笑些甚么，东张西望，情状更加风趣。桑飞虹终究耐不得了，笑道：“大和尚，你背后是甚么啊？”哈赤急跃离椅，回过甚来，只见那墨客稳稳的坐在他椅背之上，指手划脚，做着哑剧，逗弄世人发笑。本来他在椅背上已坐了甚久，默不出声的做出各种怪模怪样。
但见上官铁生和桑飞虹又已斗在一起。哈赤转了几个圈子，不见墨客，只得归去坐入太师椅中，喃喃道：“直娘贼，本日也真倒霉，撞见一对无常鬼，又赶上个秀才鬼。”他千贼万贼的骂了一阵，见上官铁生和桑飞虹越斗越快，一时也分不出高低，无聊起来，便住了口，却觉脚上油腻腻的非常难受，忍不住又骂了出来。
胡斐听得他骂“西川双侠”为鼠辈，心下大怒，低声道：“郭前辈，这老儿是谁？”
那墨客怒喝：“停止！”上官铁生一怔之间，那墨客一哈腰，已除下哈赤和尚的一对鞋子，返身向上官铁生烧红了的烟斗上挟去。那墨客这几下脱手迅捷非常，哈赤和尚一怔，大呼：“你……你脱了我鞋子干么？”喊叫声中，那墨客已用两只鞋子的鞋底挟住了那烧得通红的镔铁烟斗，快步绕到上官铁存亡后，将烧红了的烟斗往他后心烫去。
哈赤却不知世人因何而笑，大声道：“莫非我说错了么？这两个无常鬼生得这般丑恶，怪模怪样的，吓死人也不希罕。你可别错怪了这位女人。”
桑飞虹道：“是么？这位大师也这么说。他是本身吓死的，关我甚么事了？”
哈赤一向不断口的大呼：“还我鞋子来，还我鞋子来！”但大家心有旁骛，谁也没有理他。哈赤大恼，伸手往那墨客背心扭去，喝道：“还我鞋子不还？”那墨客身子一侧，让了开去，笑道：“大和尚，鞋子烧焦啦？”哈赤足下无鞋，甚是狼狈，奔到酒菜上去捡起，但一对鞋子酒水淋漓，里里外外都是油腻，怎能再穿？但是不穿又不成，只得勉强套在脚上，转头去找那墨客的倒霉时，却已寻不到他踪迹。
坐在太师椅中的蒙古哈赤大师一向楞头楞脑的默不出声，这时俄然插口：“这位女人没下毒手，我瞧得清清楚楚。那两个恶鬼一来，这位文爷便吓死了。我听得他叫道：‘黑无常、白无常！’”他声音弘大，说到“黑无常、白无常”这六字时，学着文酒徒的腔调，更非常古怪。世人一楞之下，哄堂大笑。
上官铁生斜身让开，向那中年妇人瞪了一眼，又惊又怒：“此人怎能解我的独门迷药？我跟你无冤无仇，何故来多管闲事？”
桑飞虹见白烟喷到，仓猝闪避，但为时不及，鼻中已吸了一些白烟出来，脑筋中微微发晕，听他出口伤人，再也忍耐不住，回骂道：“老鬼缠夹不清，你硬要说是我杀的，胡乱赖人，不讲事理！”左掌虚拍，右足便往他腰里踢去。
大厅上群雄一阵骚动，这文酒徒先前坐在太师椅中自斟自饮，将谁都不瞧在眼里，大有“老子天下第一”之概，想不到常氏兄弟一到，只瞪了他一眼，便活生生的将他吓死。
那墨客道：“那两位不是‘恶鬼’，是赫赫驰名的‘西川双侠’常氏昆仲，边幅固然特异，但武功高强，行侠仗义，江湖之上，大家钦仰。”胡斐听得大悦，心道：“这位墨客相公能说得出如许几句来，品德大是不凡，倒要跟他交友交友。”
上官铁生抱着文酒徒的尸身干号了几声，站起家来，瞪着桑飞虹怒道：“你干么毛手毛脚，将我文二弟推死了？”桑飞虹大出不测，道：“他明显是吓死的，怎地是我推死的？”上官铁生道：“嘿嘿，好端端一小我，怎会吓死？定是你暗下恶毒手腕，害了我文二弟性命。”
这一幕胡斐瞧得清清楚楚，他听到“红花会”三字，已心中怦怦而跳，待见常氏兄弟说来便来，说去便去，将满厅武师视如无物，更是心神俱醉，心中只要一句话：“这才是豪杰豪杰！”
哈赤怒喝：“秀才鬼，你干么作弄我？”那墨客耸耸肩做个手势，意谓：“我没作弄你啊。”哈赤喝问：“那你干么坐在这里？”那墨客指指茶几上的八只玉龙杯，做个取而藏之怀内的手势，意义说：“我想取这玉龙杯。”哈赤又道：“你要争夺御杯？”
那墨客站在一旁跟哈赤和尚说话，没理睬身边的打斗，俄然闻到一股异香，此中竟混有黑道中所使的迷香在内，不由大怒。一瞥眼间，见上官铁生的烟管已点向桑飞虹膝弯穴道，嗤的一声响，烟焰飞扬，焦气触鼻，她裙子已烧穿了一个洞。桑飞虹受伤，大呼一声，上官铁生第二下又打向她腰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