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碧血剑(12)
这几年之间,承志所练华山本门的拳剑内功,与日俱深,天下事却已千变万化,眼下更是如沸如羹,百姓正遭遇无穷无尽的灾害。
盒中有个信封,封皮上写着八字:“得我盒者,开启此柬。”拆开信封,内里有张白笺,年深日久,纸笺早已变黄。笺上写道:“盒中之物,留赠有缘。惟得盒者,务须先葬我骸骨,方可启盒,要紧急紧。”笔迹是用墨笔所写。信封中又有两个小封套,一个封套上写着“启盒之法”,一个封套上写着“葬我骸骨之法”。
举起火把照时,顿时吃了一惊,只见劈面石壁上斜倚着一副骷髅,身上衣服已烂了七八成,那骷髅宛然尚可见到是小我形。
穆人清见他神采镇静,跃跃欲试,就点头道:“好吧,你点一个火把,伸进洞去,倘若火熄,千万不成出来。”
穆人清与木桑正在弈棋,见他过来,便停弈不下。袁承志把颠末一说,两人看了几封书函,都悄悄心惊,又把大铁盒中写着“启盒之法”的封套拆开,内里一张纸写道:“铁盒摆布,各有机括,双手捧盒同时力揿,铁盒即开。”
他猎奇心起,握住剑柄向外力拔,微觉松动,便不敢再拔了。
承志爬了出来,对木桑道:“洞里有很多古怪东西。”扯动绳索,上面穆人清和哑巴忙拉上两人。承志定了定神,才将洞中的景象说了出来。
心想:听师父说,此人生前是位怪侠,不知何故落得命丧荒山,死在这隐蔽的洞窟当中,骸骨无人殓埋。心下恻然,在骷髅面前跪下,叩了几个头,悄悄祝告:“弟子袁承志偶然中得见尸体,本日给前辈落葬,你在地下长眠安眠吧!”祷祝方罢,一阵冷风飕飕的刮进洞来,只觉寒气逼人,不由毛骨悚然。
他把铁盒捧了出来,见那盒子高约一尺,但是动手重飘飘地,仿佛盒里并没藏着甚么东西。翻开盒盖,那盒子竟浅得出奇,离底仅只一寸,贰心下奇特,一只尺来高的盒子,怎地盒里却这般浅?料得必有夹层。
穆人清叹道:“我们也不妄图他的甚么重宝秘术。承志,明儿你再出来,把这位前辈的遗骨葬了,点了香烛在他灵前叩拜一番,也对得起他了。”承志承诺了。
次日凌晨,承志拿了把锄头,和哑巴两人爬上峭壁。此次穆人清和木桑晓得洞里没伤害,没再和他们同去。承志和哑巴将长索一端紧紧系在峭壁彼端的一株大树上。贰心想安葬骸骨,费时很多,特地带了三个火把,爬进洞后,用锄头在地下挖了个小洞,插入火把,用泥土护住,回身瞧那骷髅。
火光晖映下见洞口是用石块砌成,想是金蛇郎君当日进洞以后,再用岩石封住。不然从骷髅看来,他身裁高大,又怎进得洞来?只光阴已久,洞外土积藤攀,又生满了杂草青苔,只道洞口本来便如此藐小。承志挖开石块,开大洞口,以备师父与木桑道人出去检察。出洞后以绳系腰,哑巴将他拉上。他拿了两只铁盒,去见师父。
他不敢在洞中多耽,便用锄头在地下发掘,心想地下岩石坚固,倘若挖不下去,只要把白骨捡到洞外去安葬了。
这天恰是初春,承志正在练武,哑巴从屋内出来,向他做个手势。承志知是师父呼唤,走进屋内,见师父身边站着两条大汉。这华山绝顶上除木桑外,从没来过外客,他见了两人,很感惊奇。
这些光阴中,比年水患、水灾、蝗灾接踵不竭,关外满洲人不住进兵侵袭,朝廷无策抗敌,百姓温饱交煎,流浪遍道,乃至以报酬食。朝廷反而抓紧搜刮,增收田赋,加派辽饷、练饷,项目不一而足,秦晋豫楚各地,群雄蜂起。叛逆兵首级王自用、高迎祥等前后战死。闯将李自成时胜时败,屡遇危难,他多谋善战,常常反败为胜,群豪归心,部下渐增。厥后造反民军十三家七十二营大会河南荥阳,李自成阵容大振,隐然为众军领袖,不久即称“闯王”,攻城掠地,连败官军。
那知一锄下去,空中应锄而开,本来石窟中四周石质均甚坚固,与泥土相差不远,发掘甚易。挖了一会,俄然叮的一声,锄头碰到一件铁器。移近火把看时,见底下有块铁板,再用锄头挖了几下,扒开中间泥土,竟是一只两尺见方的大铁盒。
再翻开小铁盒时,内里也有一书,形状大小,字体装订,无不不异,略加对比,便见两书内容倒是大异。
这时承志人长高了,武功练强了,初上华山时还只是个黄毛孩子,现在已是个身材细弱、豪气勃勃的青年。
穆人盘点头感喟,命承志把两只铁盒收了,说道:“此人行动古怪,他的书观之无益。那本伪书上更有剧毒,碰也碰不得。”袁承志承诺了。
承志举起盒子一摇,内里公然有物,心想:“师父怜你暴骨荒山,才命我给你收葬,又不是妄图你的物事。”
穆人清道:“这位是王大哥,这位是高大哥,你过来见见。”袁承志见是师父朋友,畴昔拜倒,口称:“王师叔,高师叔。”那两人忙即跪下,连称:“不敢,袁师叔请起。”袁承志听他们反叫本身师叔,甚是奇特。
承志不敢多看,将两只铁盒放在一旁,把金蛇郎君的骸骨顺次搬入穴中,盖上石土,点上了香烛,拜了几拜,捧了铁盒,回身走出。
其间穆人清仍不时下山,回山后和承志提及生民痛苦,并说已和闯王交友,颇得尊崇,勉他艺成以后,务当尽一己之力,对百姓扶难明困,又说以是要勤练武功,大旨恰是在此。承志每次均寂然受命。
木桑忽道:“那么你说金蛇郎君是为避仇而到这里?”穆人清道:“以他的武功机灵,似不必远从江南逃到此处,躲在这荒山当中。”木桑道:“莫非此人还没死?”穆人清道:“此人行事向来神出鬼没,我们在江湖中这些年,只听到他的名头,当真可说威名远震,却向来没见过他面。听人说他已死了,但谁也不知如何死的。”木桑叹道:“此人行事也真古怪,偶然穷凶极恶,偶然却又行侠仗义,教人捉摸不定。我几次想要找他,都没能找到。”穆人清道:“我们别瞎猜啦,明儿到山洞去瞧瞧。”
承志承诺了,右手执剑,左手拿着火把,缒绳下去。他遵循师父叮咛,先伸火把入洞。小乖弄破洞外泥封,山顶风劲,一晚间已把洞中秽气吹尽,火把并不燃烧。
穆人清缓缓收索,拉了上来。拉到离崖顶二丈多时,木桑右脚在峭壁上一点,窜了上来,棋盘中托了一大把金蛇锥,笑道:“老穆,咱哥儿们发财啦,这么多金子。”
因而他渐渐爬了出来,见是一条狭小的天生甬道,实在是山腹内的一条裂缝,爬了十多丈远,甬道渐高,再进步丈余,已可站直。他挺一挺腰,向前走去,甬道俄然转弯。他不敢粗心,右手长剑当胸,走了两三丈远,前面豁然空旷,呈现一个洞窟,便如是座石室。
穆人清神采却甚沉重,双眉微蹙,说道:“这怪人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不知是甚么意义。洞里另有甚么?待我下去瞧瞧。”木桑道:“你下去也白饶,洞口太小,钻不出来。”穆人清满腹苦衷,低头不语。
本来木桑和穆人清在山顶见绳索越扯越长,等了好久不见出来,焦心顾虑,木桑也缒下去检察。他爬不出来,只得在洞口叫唤。
木桑一手持着精钢棋盘,一手扣了三枚棋子,溜到洞口,向下望去,只见脚下雾气一团团的随风飘过,竟不见地,固然他轻功卓绝,绝峰险岭,于他便如高山,这时却也不由得心惊,转头向洞里张望,黑沉沉的看不清楚,只感觉洞窟很深。洞口甚小,人钻不出来,因而用布包住了手,悄悄到洞里一探,碰到几枚锋利之物,插在洞口,一摸之下就知是金蛇锥,悄悄拔出,一共拔了十四枚,就没有了。再伸手出来,直到脸颊抵住洞口,也再摸不到甚么,纵声叫道:“拉我上来。”
而后练武弈棋,忽忽数年,木桑已把轻功和暗器的要诀倾囊以授。
穆人清对承志笑道:“你向来没跟我下山,也不晓得本身辈分多大,别客气过甚啦!你们谁也别叫谁师叔,大师按年纪兄弟相称吧。”本来这姓王与姓高的是师兄弟,他们的师父叫穆人清为师叔,但也不是真的有甚么师门之谊,只不过这么称呼、尊他为长辈罢了。如此算来,两人还比承志小着一辈。
他见到这副景象,一颗心别别乱跳,见石室中别无其他可怖事物,因而举火把细心照看。骷髅前面横七竖八的放着十几把金蛇锥,石壁光滑,壁上有无数用利器划成的粗陋人形,每小我形均不不异,举手踢足,似在练武。他顺次看去,密密层层的都是图形,心下不解,不知划在这里有甚么企图。
隔了很久再无声气,木桑揭开木板,公然板上桶内钉了数十枝短箭,或斜飞,或直射,方向各不不异,枝枝深切木内。木桑拿了钳子,悄悄拔下,放在一边,不敢用手去碰,叹道:“此人也太工心计了,唯恐第一次射出时给人避过,毒箭分作两次射。”
袁承志棋艺日进,木桑和之对弈,反要他饶上二子,而袁承志用心相让之迹,越来越难讳饰。木桑兴味索然,自发这“千变万劫棋国手”的七字外号,早已居之有愧,明显感觉承志的棋艺也只平平,但是本身不知怎的,却恰好下他不过,只怕本身的棋艺并不如何高超,也是有的,但说本身棋艺不高,却又决无是理。这一日大败之余,不待局终,推枰而起,承志连声报歉,木桑一笑,飘然下山去了。
次日一早,穆人清、木桑、承志、哑巴四人带了绳索兵刃,爬上峭壁之顶。木桑道:“我下去。”穆人盘点点头,说道:“谨慎了。”将绳索缚在他腰里,与哑巴两人紧紧拉住,渐渐将他缒落。
袁承志兼修两派上乘武功,已是武林中罕见妙手。不过这些光阴中他一步没下山,江湖上自不知华山派已出了如许一名少年豪杰。
承志忽道:“师伯,我成吗?”木桑喜道:“你或许成,但如许高,你敢下去吗?”承志道:“我敢。师父,我下去好不好?”穆人清深思:“这江湖异人把他防身珍宝放在此地,必成心图,便在我居处之侧,岂可不探查明白?但只怕洞内有险,让这孩子孤身犯难,倒令人担心。”说道:“只怕洞里有伤害呢。”承志忙道:“师父,我谨慎着就是啦。”
穆人清道:“这报酬了对于不肯葬他骸骨之人,不吝破钞偌大工夫,造如许一本伪书,安设这很多毒箭。实在人都死了,别人对你是好是坏,又何必如此斤斤计算?”木桑道:“此人就是因为想不开,才落得如此了局。不过这伪书与铁盒,却多数是早就造好了,要用来对于仇敌的。临死之时,料来也得空再干这些害人活动,在山洞当中,手边也不会有这些东西机括。”
穆人清呵呵大笑,说道:“大师起来。”承志站起家来,见两人都是庄稼人打扮,神情却威武矫挺。
叫哑巴搬了一只大木桶来,在木桶靠底处开了两个相对的洞孔,将铁盒翻开了盖放在桶内,再用木板挡住桶口,然后用两根小棒从孔中伸进桶内,与袁承志各持一根小棒,同时用力一抵,只听得呀的一声,想是铁盒第二层盖子开了,接着嗤嗤东东之声不断,木桶微微摇摆。承志听箭声已止,正要揭板看时,木桑一把拉住,喝道:“等一会!”话声未绝,公然又是嗤嗤数声。
本来盒中一张笺上写道:“君乃忠诚仁者,葬我骸骨,当酬以重宝秘术。大铁盒开启时有毒箭射出,盒中书谱舆图均非真物,且附有剧毒,以惩贪欲暴徒。真者在此小铁盒内。”
木桑向穆人清伸了伸舌头,道:“承志这条小命,本日几乎送在山洞当中,如果他稍有贪婪,不先安葬骸骨而即去开启盒子,只怕难逃毒箭。”
正想再看,听得洞口模糊似有呼喊之声,忙奔出去,转了弯走到甬道口,听得木桑在叫本身名字,忙大声承诺,爬了出去。
从木桶中取出铁盒,见盒子第二层盖下钢丝纠结,都是放射毒箭的弹簧机括。木桑钳去钢丝,上面是一本书,上写“金蛇秘笈”四字,用钳子揭开数页,见写满密密小字,又有很多丹青,有的是舆图,有的是技击姿式,更有些兵刃构造的图样。
穆人清点头道:“倘若猎奇心起,先瞧瞧铁盒中有何物事,也是情面之常,一定就不葬他的骸骨。再说,就算不葬他的骸骨,也不至于就该死了。此人用心深切,实非端士。承志本来小孩心性,此次竟忍得停止,不先开盒子来张上一张,可说天幸。”
图形尽处,石壁上呈现了几行字,也是以利器所划,凑畴昔看时,见划的是十六个字:“重宝秘术,付与有缘,入我门来,遇祸莫怨。”字形歪倾斜斜,入石甚浅,仿佛划字者手上有力。十六字之旁,有个剑柄凸出在石壁之上,似是一把剑插入了石壁,直至剑柄。
因而拆开写着“葬我骸骨之法”的封套,见内里又有白笺,写道:“君如诚恳葬我骸骨,请在坑中再向下发掘三尺,然后安葬,使我深居地下,不受虫蚁之害。”
承志心想:“我好人做到底,干脆照你的叮咛做吧。”因而又向地下发掘,幸亏山石坚固,发掘并不吃力。堪堪又将挖了三尺,俄然叮的一声,锄头又碰到一物。扒开泥土,又是一只铁盒,不过这只盒子小很多,只一尺见方,暗想:“这位怪侠当真古怪,不知这盒中又有甚么东西。”翻开盒盖看时,只惊得一身盗汗。
穆人清道:“那骷髅定是金蛇郎君夏雪宜了。想不到一代怪杰,毕命于此。”木桑道:“他留的这十六字是甚么意义?”穆人清沉吟道:“看模样仿佛他在洞中埋藏了甚么宝贝。石壁上所刻图形,当是他的武功了。这十六字留言非常诡奇,似说谁获得他的遗赠,就得算他门人,并且说不定会有祸害。”木桑道:“按字义推详,该当如此,只不知这怪人另有甚么独特花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