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飞狐外传(14)
胡斐知贰情意，不断纵跃窜避，不再硬接。王剑杰虽专修八卦一门武功，但那八卦门中武功也甚繁复，单是刀法，就有大架、小架、内架、外架诸项变形。他刀法立变，左挥右削，专砍敌手中盘。刀法砍的是对方中盘，但胡斐站在凳上，实则是砍他腿脚。
王剑杰双掌一并，排山倒海般击将过来。胡斐目睹抵挡不住，情急智生，忽地指着他哈哈大笑。王剑杰给他笑得莫名其妙，收掌不发，楞了一楞，骂道：“小子，你笑甚么？”胡斐笑道：“我帮手来啦，不再怕你们这很多大人合力欺负我。”王剑杰一愕，自忖：“我是江湖上的成名流物，跟这小鬼头普通见地，到底该是不该？”胡斐笑道：“我这就接帮手去，你们都等着，可别怕了逃脱。”乘着王剑杰游移不决，急步向厅门走出，便想乘机溜走。
只见那人五十岁摆布年纪，穿一件腰身广大的布袍，上唇微髭，头发已现斑白，中等身材，略见肥胖，笑吟吟的脸孔慈爱，右手携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瞧他模样，就似是个乡间土财主，又似是小镇上商店的掌柜，随口就要说出“恭喜发财”的话来，虽略觉俗气，却神态可亲，与进堡时那股剽悍凌厉的势道全不符合。
胡斐初时哈哈大笑，原为暂止王剑杰的凌厉打击，忽听得远处马蹄声，便胡胡说道有帮手到来，信口开河，只盼世人一个不防备，就此溜走，岂知事有刚巧，刚好有人赶进堡来。他乘着世人群相谛视那瘦子之际，绕到大家背后，渐渐走向厅门。
世人听他用到“天网恢恢”四字，都吃了一惊，不知陈禹在流派中干了甚么歹事，累得这位赵三当家万里追随。
赵半山全不知他们争些甚么，但当年王维扬曾和红花会对敌，这件事倒是有的，红花会也没凭武力胜他，只使计逼得他伏输，想来王剑英、剑杰兄弟提及此事时，定是夸他父亲豪杰了得，那也是情面之常，便笑了笑，说道：“王老镖头武功高强，我们众兄弟个个都非常佩服。”俄然目光如电，射向陈禹，说道：“陈徒弟，请你跟我出去，我们借一步说话。”
王剑英见兄弟久战不下，早已皱起了眉头，旁观世人中陈禹、殷仲翔、古般若、马行空等均是江湖妙手，见战局变幻，胡斐早已落败，王剑杰却始终拾夺他不下，都悄悄称奇。
胡斐晓得再说下去，本身大话立时就要拆穿，大声道：“赵三爷，这些家伙吹牛，那也罢了。他们却说红花会个个都是饭桶，又说八卦掌的工夫天下无敌，说他们门中老豪杰单凭一柄八卦刀，就打败了红花会统统人物。小的听不过了，是以出来回嘴。他们不平，跟我脱手。赵三爷，你说气人不气人？这个理要请你来评一评了。”
猛听得王剑杰暴喝一声：“去！”胡斐紫金刀脱手飞出，忙向后跃开。
商老太拾起八卦刀，纵上拦住，喝道：“小杂种，想逃么？”她知这小孩武功胜己，不敢逼得太近。
赵半山追奔数月，辛苦万里，为的就是面前这一招，一见陈禹脱手，从这招“玉女穿越”当中，于他武功修为已了然于胸，身躯微蹲，一招“云手”，带住他的手腕向右牵引。陈禹安身不定，顿时满身受制。要知各派太极拳剑，招法、要旨大同小异，强弱不同全在大家的悟性与功力修为分歧。
群豪耸动之下，目光一齐谛视在来人身上。
俄然间金光明灭，七枝金镖分从高低摆布向胡斐急射畴昔。本来商老太目睹报仇之望即将成空，见世人谛视赵陈二人，恰是良机，猛地一口气收回七枝金镖。她与胡斐相距不过丈许，这一下蓦地发难，对方要能将七枝金镖尽数躲过，当真千难万难。她十余年来处心积虑的要为丈夫复仇，晓得苗人凤与胡一刀武功卓绝，光亮正大的脱手，绝难取胜，是以镖上都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王剑英见了这瘦子，依罕见些面善，一时却想不起来，抱拳说道：“尊驾高姓大名？暮夜光临，有何见教？”那瘦子抱拳行礼，说道：“不敢，兄弟姓赵。”王剑英猛地省起，说道：“啊，本来是红花会赵三爷光临，真得恕小弟眼拙。”群豪一听，面前此人竟是红花会的大头领千手如来赵半山，无不耸然动容。
胡斐忍住疼痛，左手将长凳一送一放，随即抓住凳面上的单刀刀柄，右足在凳上猛踢一腿，长凳离刀，向王剑杰撞去。王剑杰见他拚斗不依常法，一味厮混，大有相辱之意，心中越怒，双掌疾向长凳劈去。这长凳先前已受刀砍，再加掌力一震，喀喇一响，顿时断为两截。胡斐却已双刀在手，着地卷来。
这一下突如其来，胡斐叫声：“啊哟！”仓猝扑倒，上面三枝镖虽能避过，打向他小腹和下盘的四枝镖却再也难以闪躲。
蹄声初起是在三数里外，瞬息之间，此人已闯进堡来，现身厅口，其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委实罕见罕闻。
陈禹心中一凛，说道：“鄙人和赵三爷素不了解，不知有何叮咛？这儿各位朋友都是光亮磊落的豪杰子，有话就请在此明说无妨。”赵半山嘲笑一声，道：“这是我太极门流派之耻，何必让旁人晓得？”陈禹脸上变色，退后一步，朗声道：“你是温州太极，我是广平太极，我们同派分歧宗。我管不着你，你也管不着我。”赵半山道：“就只为陈兄手腕过分短长，广平府太极门没人能出头，兄弟才万里迢迢的从回疆赶来。兄弟到了北京，传闻陈兄到山东来啦，一起寻访而来，总算是天网恢恢。”
胡斐跃起躲闪。王剑杰削得数刀，见胡斐又再跃起，不待他落下，跟着挥刀贴凳横削，收刀时自左向右拖转，胡斐如落脚踏上长凳，一足非给削断不成，要避过这两削，便只得离凳落地。
群豪见他一招制住太极门妙手陈禹，一剑震断了天龙门妙手殷仲翔长剑，制敌拳法之精、拔剑脱手之快、断剑功力之纯、还剑眼力之准，皆平生罕见，不由得尽皆失容。他回剑入鞘这一招如是插向陈禹身上，陈禹早已了帐。陈禹本身心中也自了然。赵半山向陈禹冷然道：“如何？你还不出去？”陈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错愕不定。
王剑英道：“我这师嫂是妇道人家，赵三爷别理睬她。来来来，小弟借花献佛，敬赵三爷一杯。”说着便去斟酒。
此时胡斐左凳右刀，兵刃上大占便宜。那长凳是红木所造，甚为坚固，让王剑杰连砍几刀，却砍之不竭。胡斐躲在凳后，反而不住抢攻。王剑杰骂道：“小猴儿，老爷叫你晓得短长！”猛地里一招“上歪门”，挥刀斜砍，登的一声，一刀砍在长凳正中，岂知这一下使力太强，刀刃深切凳内，回击一拔竟拔不出来。他正要加力回夺，突见紫光明灭，敌手的刀尖已刺向本身小腹。这一招如同流水行云，来得好快，王剑杰一惊，只得放手放刀。他明显已占上风，却给这小孩厮混夺去兵刃，焉肯甘服？当即白手进击，这位八卦刀名家竟要以一双肉掌挽回脸面。
那知赵半山好像不见，双手负在背后，对他不睬不睬，回身向王剑英道：“王兄，兄弟本日来得莽撞，先向各位谢过。”说着团团作揖。世人赶紧行礼，都道：“好说好说，赵三爷太客气了。”只把陈禹气得半身冰冷，拱着的手一时放不下来，僵在本地，心道：“我几时获咎你了？你名头虽大，莫非我当真怕了你不成？”
天龙门妙手殷仲翔是陈禹至好，当赵陈二人丁头相争之时，他已拔剑在手，跃跃欲试，目睹陈禹一招即败，便即挺剑向赵半山身后刺去，喝道：“罢休！”赵半山更不回身，顺手在陈禹腰间抽出佩剑，回剑一挡。这一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双剑一交，当的一声，殷仲翔的长剑已断成两截。赵半山右手回送，又将长剑插入陈禹腰间剑鞘。
王剑杰白手对双刀，涓滴不惧，右手拿，左手钩，俄然间胡斐惊叫一声，左手刀已给他夹手夺去。王剑杰将钢刀往地下摔落，仍然白手对刀。他在掌法上浸淫二十余年，使将出来凌厉已极。商宝震在旁瞧得又懊丧，又欢乐，懊丧的是本身从小苦练，只道已窥堂奥，但与这位师叔相较，不知何年何月方能练到他这般工夫，欢乐的是本门武功如此神妙，只要不竭修习，前程自不成限量。
陈禹见这小女孩肤色微黑，脸上尽是悔恨之色，本身却从没见过，转过甚向王剑杰道：“赵三爷是南派温州太极门，兄弟是直隶广平府太极门，我们是同派分歧宗。赵三爷是本门前辈，兄弟向来敬慕得紧。”说着走近身去，抱拳为礼，神采恭谨。
胡斐见势在两难，俄然伸脚尖在长凳左端用力一点，借势上跃，那长凳蓦地直立。这一下当真出其不料，砰的一声，长凳翻上来的右端，恰好撞中王剑杰下巴，势道可还实在不轻。胡斐却已站在竖起的长凳顶端，居高临下，抡刀砍将下来。这一下变故甚是风趣，旁观世人忍不住发笑。王剑杰大怒，挥刀砍了几招，只因胡斐在高，本身大处优势，也顾不得曾承诺不动他的长凳，左腿飞出，踢翻长凳，跟着一刀“上步劈山”，向胡斐胸口剁去。胡斐人未落地，横刀挡架，借着他一剁之势，窜出半丈，一俯身，左手举起长凳，当作一条长形盾牌，以长凳挡架敌刀，右手的紫金刀却一刀刀递将出去。
赵半山“哼”了一声，慈和的脸上顿时现出一层黑气，向陈禹重新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细细打量。陈禹见他神采忽变，微觉局促不安，给他这么一瞧，更加难堪。赵半山携来的女孩俄然伸手指着他，大声道：“赵叔叔，就是他，就是他！”声音尖细，语声中充满了仇恨。
六年前红花会豪杰火烧雍和宫，大闹紫禁城，乃颤动武林的大事，天下皆知（请参阅拙作《书剑恩仇录》）。而后红花会便没没无闻，江湖上传言，群雄豹隐回疆，不料赵半山俄然在此呈现。王剑英年青时曾在镖局中见过他一面，但事隔二十余年，赵半山早已非复古时容颜，是以初见面时竟想不起来。此时他更加留意，满脸堆欢的说道：“赵三爷是一人前来山东，还是红花会众位豪杰一齐出山了？先父生前常提及红花会众位豪杰，好生挂念。”他知红花会和朝廷作对，个个是大钦犯，但现在并无圣旨要缉捕世人，这些人个个获咎不得，心想事不关己，虚与委蛇便了。
只见他点打戳拿，劈击压撞，双掌在刀缝中抢攻而前，威势竟不下于使刀之时。胡斐力弱，挺着一只粗笨的长凳，如何能与他轻盈的白手相敌？眨眼间连遇险招，啪的一响，肩头为他左掌击中，几乎颠仆。旁观世人一齐惊呼。
顷刻之间，那马已奔到了堡前，但听庄丁叱责声、堡门推开声、庄丁翻跌声、兵刃落地声接着响起。世人惊诧相顾之际，厅口已多了一人。
但旁人一时健忘了他，商老太可没健忘，她只在瘦子初出去时瞧了一眼，目光始终不离胡斐，见他要逃，立时厉声呼喝，纵身而前，伸掌往他背心拍去，这一掌恰是八卦掌绝招之一的“背心钉”，只要拍中了，当场要叫他骨断脏裂，呕血而死。那瘦子见她以如此狠毒伎俩对于一个孩子，“噫”了一声，正要脱手相救，却见胡斐身形一动，左手倒钩，带着她手掌甩出。商老太一个踉跄，跌出三步方凝桩站定。那瘦子见胡斐小小的一个孩子竟然有此武功，大为诧异，不由得向他连望几眼。
他正要替大家引见，王剑杰心直口快，已接口道：“这位陈兄也是太极门的，两位原秘闻识么？”说着向太极手陈禹一指。
赵半山性子慈和，胸无城府，跟谁都合得来，随口答道：“是小弟一人有点私事，来到山东。叨教令尊是……”王剑英听得他只要一人，放下了一大半心，暗道：“倘若他会中兄弟倾巢而出，在这里撞见了可不好办。”答道：“先父是镇远镖局……”赵半山接口道：“啊，本来是威震河朔王老镖头的贤郎，怎地老镖头升天了吗？”神采黯然，倒是真正的难过。王剑英道：“先父已归天五年了。这是舍弟剑杰。”他转头向王剑杰说道：“赵三爷太极拳、太极剑、暗器工夫，三绝天下无双，本日当真幸会。”
陈禹夺目强干，在江湖上成名多年，名头固不及赵半山清脆，却也是北派太极门的佼佼者，何况跟了福公子后，有了极强背景，对赵半山毫不害怕，厉声道：“我先前尊你一声前辈，那是瞧在你年纪份上。你我南北太极各有所长，凭你就能压得了我吗？”语声甫毕，一招“玉女穿越”，猛向他肩头拍去。
就在此时，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急驰而来。静夜当中，蹄声清楚非常，本来快马疾走，蹄声繁密，也是常事，但说也奇特，这匹马落蹄之声如同急雨，得得得得，得得得得，比两匹马同时奔驰的蹄声还更紧密。厅上诸人多数是江湖上的大里手，钢刀快马，原是家常便饭，但听得蹄声独特，不由脸上均现惊奇之色。
王剑英指着胡斐道：“这位小兄弟跟我师嫂有点过节，那多数是他上代结下来的梁子。现下他先人和我师兄都已过世多年了，我们冲着赵三爷的金面，这件事揭过不提。大师干休如何？”他与商剑鸣向来反面，本就偶然为他报仇，此时更想卖赵半山一个好。赵半山惊诧不解。商老太却已叫了起来，骂道：“甚么赵半山，赵一山，到得商家堡来，谁都别想撒泼！”赵半山道：“王兄说的是甚么，小弟可不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