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女店家、女先生
丫头便用手中的长竹筷在汤锅边沿悄悄敲打，口中跟着拍子唱道：“金陵有七妙：酸菜光亮可照面，米饭可打擦擦台，馄饨汤清可注砚，湿面穿结作绳带，面饼薄薄似竹纸，米醋芳醇可醉人，寒具嚼着轰动十里人！”
梁叛用心留着几分肚子，要到这贩子上来享一享口福。
梁叛和丫头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只见席蓬内里，站着一个身着鹅黄色袄裙，外罩浅青色比甲的明艳女子，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正向这席蓬内里看来。
梁叛一鼓掌，说道：“好吃不嫌多，一样都来一份。”
未时二刻。梁叛在老杨店胡乱垫过了肚子，背着一双手，正心对劲足地在六角井巷子里漫步。
夫役面无神采隧道：“八个钱！”
那夫役长得一副老成模样，乌黑粗糙的一张脸，低眉扎眼的，不敢昂首看人。
那女子看了看席蓬下独一的一张桌子，以及坐在桌边的梁叛，面露踌躇之色，明显是不肯意和陌生男人同桌。
听这日本和尚已自有主张，张守分便不再多操这份心了，独自开门而出。
呵呵，无事一身轻。
这倒真的是妙了。
梁叛顿时神采一黑，心中忿忿不高山想：“如何不给老子打折？因为老子不是读书人吗？这大明乱世能够答应公开轻视文盲吗？”
张守分低着头走出会同馆，站在长安大街上，伸手从街劈面招来一个卖桂花糕的夫役。
夫役一边低头清算箱子一边答复：“跟丢了……”
本来这女子还是一名西席先生。
那声音又清脆又利落，叫人一听便生好感。
那倭女远远在廊下站着，见他出来，赶紧碎步小跑，来到门前哈腰为他穿鞋。
梁叛颇感兴味，又问：“这‘七妙’是乡间传的鄙谚，还是有所典故啊？”
紧接着又有个年青的女子说道：“好高雅的小厨娘。”
这席蓬上面只要一张待客的方桌，擦得干清干净，梁叛独坐一边，听丫头哼得好听，便问：“丫头，你哼的甚么曲子？”
丫头转过甚来甜甜笑道：“那里有甚么曲子，都是乱哼的——你可听过‘金陵七妙’的说法？”
梁叛被一个小女人如此嘲弄，不但不觉愠怒，反而颇觉风趣。
张守分一愣，随即哑然发笑。他用力咽下一口糕，说道：“罢了，你们跟不住他的。让瘸子撤返来，不必再跟踪了。别的，叫丫头到六角井出摊罢，你也时不时去转转。”
丫头伸出一根葱葱食指，在乌黑的脸颊上悄悄刮了刮，戏谑隧道：“羞也哉！你这客人，也要多多读书的。这是北宋时候大学士陶谷在《清异录》里写过，不过陶学士的用词不像我唱得这么直白，意义老是一样的。”
因为耐久挑扁担的启事，粗布袄子的肩膀头上，各色补丁打了一层又一层，挑着箱子穿过马路，站在了客人的面前。
实在现在日本使团和漕帮同属六驾副车之一，张守分还是担忧这两架副车自相争斗，白白折损。
小店家眨巴了两下大眼睛，大风雅方地答道：“客长安知我叫丫头？我这里有馄饨汤、炸馓子、薄饼子另有下饭的腌酸菜，不知哪一样中您的意？”
张守分掏了八枚制钱，放在了箱盖上，便一边吃动手中的桂花糕，一边向江宁县府街走去。
梁叛咽了口唾沫，赶紧从筷笼中抽出两根竹筷，却听身后有个男童的声音叹道：“好香的馄饨汤！”
最可儿的是，那摊主站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汤锅前面，竟是个十六七岁，扎着双麻花大辫的大眼睛小女人。
这时馄饨汤已然出锅，丫头将撇断的馓子漫漫洒在大碗当中，热腾腾的馄饨汤在馓子上一浇，顿时香味四溢。
“啊，先生，您快来坐呀。”小男孩用力咽了口唾沫，用他又白又胖的小手朝那女子招了招。
本来这金陵七妙，指的便是南京的酸菜、米饭、馄饨汤、面、饼、醋、馓子。
天草芥恭敬伸谢：“多谢提点，小僧领教了。小僧已遣人调查真凶，三五日以内或有成果。”
南门西这一带，酒家小肆、小吃摊子极多，金陵士大夫们自古便工于口腹，直白点说南京人自古就是吃货，世人言天下诸福，唯吴越口腹，便是说吴越之地适口之味甚多的原因。
张守分翻开箱盖，从内里拿出两块冒着些许热气的桂花糕，咬了一口，又甜又香又软又糯，不觉舌下生津，腹中顿时更饿了。
“哦……”他走到门口，俄然想起一事，留步说道，“关于漕帮与中间之间的题目，还望速速自决，免生枝节。那八指和尚之死，本县虽命仵作以溺毙定论，但是梁叛已在天界寺别院做过尸检，找到了那枚铁针，恐怕漕帮会横施抨击……”
梁叛一乐，心想真是想甚么来甚么，当即大喇喇走进席蓬底下，笑问道：“丫头，你这里有甚么好吃的？”
丫头歪过脑袋，亮晶晶的眼睛仿佛也在问：这位客长中意哪一样吃食呢？
“哦，倒要就教，是哪七妙啊？”梁叛只晓得南都十八楼、金陵四十八景，还真没听过金陵七妙这类说法。
寒具是指寒食节禁炊火时作为干粮吃的食品，在各地表示分歧，有的叫饼，有叫环饼，也有叫捻头的，在南京便是指的馓子。
他嘴里塞满了桂花糕，含含糊混地问：“梁叛现在那边？”
丫头道一声“稍待”，口中哼着俚曲，左手搅汤右手撇馓子，在那方寸的厨灶之间忙个不断。
丫头一面将梁叛的馄饨汤泡馓子端上桌来，一面俏生生地对二人施了个礼道：“这位姐姐、小少爷，一看就是读书人，想吃点甚么，打九折哦。”
他既已决定不再查吕书办的案子，表情便可贵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便不由得起了“初到贵宝地”的旅游心机，三步一停，旁观两边南京古城的风景。
……
可那小男孩却已经摆脱了她的手，连翻带爬地坐上了梁叛劈面的长条凳”，一双乌黑的小眼睛骨碌碌地盯着桌上的那碗馄饨汤泡馓子。
行不到几步，他鼻中俄然问道一股勾人的葱香，定睛一看，却见通往自家避驾营巷子的路口，不知何时支起了一座馄饨摊子，摊子顶上一片遮阳挡雨的席蓬，蓬子边上挂了个“闻香不如咀嚼”的小旗招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