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猫狗道
<span>蛤蟆都是蠢物，漫山遍野地乱蹦乱窜，被世人像捡石头似的一只只等闲拿住了，扔进麻袋内里，装满了便一袋袋拖下山去，交给把守驴车的人装载捆缚起来。赶到厥后，山上的蛤蟆都被赶入了山坳，村民们捉蛤蟆捉得鼓起，但一到山坳处，却都停下脚步，虽是心有不甘，却都不敢再往内里走了。</span>
<span>村民中为首的孙大麻子，指着山坳对大伙说：“面前那片去处，便是瓮冢山里的美人坑，阵势险要，向来人迹难至，故老</span><span>相传，说内里藏了个妖怪，常常要吃活人脑髓，我等切莫再往前走半步了。”</span>
<span>一起赶去，到了瓮冢山，好座大荒山，只因山体痴肥，形如葬人的瓮棺，是以得名。村民里年事大的，便赶着驴车在山口等待，其他手脚矫捷的，都各携麻袋、木棍，寻着能落脚的野径攀上荒山。</span>
<span>随后那形如枯木的林中老鬼，又让张小辫儿将贵妃娘娘身上的金玉金饰，从包裹中一一取出来，给凤尸重新穿戴划一。他奉告张小辫儿：“非是不肯给你这些金玉之物，只是你这副破衣烂衫的模样，拿了大内皇宫之物，进到省会也无处销赃，没准被城中做公的捕快拿了，问你个盗发古冢的罪恶。”说罢只将两个盗墓贼子身上的干粮和散碎银钱，裹起来给张小辫儿随身带上。</span>
<span>张小辫儿想做财主的心机早有多时，听到此处，先是信了七分，纳头拜倒，连称：“多谢老前辈成全。若真能让小人有住黄金屋、娶颜如玉的福分，生生世世也不敢</span><span>忘此大恩大德，定给您白叟家建座生祠，月月烧香、年年上供。”</span>
<span>恰是：“只缘山中有猛虎，故此扮作采樵人。”欲知张小辫儿等人在山中有哪般奇遇，且留下次分辩。</span>
<span>瓮冢山是片荒山野岭，山势非常陡峭，但山下荒草伸展，没有途径可走。张小辫儿仗着腿脚利落，在乱草中走得极快，正行得努力，俄然耳朵被人扯住，剧疼之下，咧着嘴停下脚步，回身一看，倒是王孀妇家的小凤。</span>
<span>张小辫儿欣喜欲狂，从速又给那老头磕了几个响头。林中老鬼当下就在古墓中授了一套奇术予他，这是套甚么奇术？尽是些“分猫辨狗、识鱼认鸟”的机密诀窍。乾坤中的星土云物窜改无穷，万人有万张脸面，千人有百般脾气，以是自古有算命看相的；六合间漫衍着山川河道，动静之理、风水之道，以是也有那相地相水看阴阳宅的；日月轮转星斗变幻，天象能明示休咎，以是也有星官了解天星推断休咎，可从未传闻有将相猫相狗之术聚于一道的方技。</span>
<span>小凤晓得这张三只是嘴皮子上聪明，掉过甚去就不认账，便号召村中同来的其他火伴，让张小辫儿在世人面前承诺了，这才罢休。张小辫儿还筹算临时在金棺村里混些光阴，天然不肯被人看作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徒，只好自认不利，没出处地给小凤产业了长工，不免在心中暗自发狠，将来发了大财以后，就使钱把小凤买走，卖到青楼里接客，当时才让你晓得三爷的短长。</span>
<span>只见那自称林中老鬼的蒙面老者，暴露的两眼中枯无神采，涓滴没有喜怒之色，若不是还能开口说话，张小辫儿准会觉得那是具刚从泥土中刨出来的干尸。等了半晌，那老者才缓缓点了点头，将掐住张小</span><span>辫儿脖子的手放开，对他说出一番话来。</span>
<span>林中老鬼干笑几声：“张三啊张三，老夫可不妄图你小子造的生祠，你想要黄金屋、颜如玉，嘿嘿……这又有何难，你且休要性急，人生活着须有一技傍身，才气立品处世，不然即便是家中财过北斗，也迟早会有坐吃山空的日子。彻夜老夫先授你一套秘术，你平生无穷无尽的财爻都在此中了。”</span>
<span>各位看官有所不知，世上万种生灵，世人常常管中窥豹，只识得其一斑。虽也晓得“雀衔书、犬识字、鹦鹉能言、猩猩善醉”，那些都是善通人道的灵物，却不懂即使浅显如鸡犬猫鼠之辈中，也经常会藏有凤麟异属的神俊之物。</span>
<span>张小辫儿闻听此言，心想：“这都让三爷蒙上了？看来该着是我时来运转，竟然射中必定有此境遇。”不过他这些年极贫极苦，步步不着，到处难依，虽常以人生功名繁华都有天数来安慰本身，但也不免思疑这辈子可否另有飞黄腾达的光阴，向上的心早已有些冷了。何况在古墓中碰到的这个老头，到处透着古怪诡异，他说的话让人如何能信？</span>
<span>书中代言，这世上之事，都有个机遇因果，绝没有无因无由的起处，任你翻来覆去、倒反朴重，都脱不开后果结果。那林中老鬼与张小辫儿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又未曾亏欠他，为何愿以秘术相授？本来确是有他不成告人的非分妄企图谋，非是要种善因，实乃深埋祸机</span><span>，十句话中倒有八句是虚，只把妄图繁华的张小辫儿蒙在鼓里，不过此乃后话，临时不表。</span>
<span>张小辫儿满觉得会学一套点石成金、化铅为银的发财秘术，谁知竟只是些猫狗之道，既不当吃，又不顶穿，不由得好生愤怒，八成是让这老棺材精给骗了，平空欢乐了一场，可也不敢在嘴上明说，只得唯唯诺诺地临时学了。</span>
<span>且说一老一少两个，在古墓中反身看那贵妃的凤尸，早被那对企图奸尸的盗墓贼缚住了，尸身骨节作响，却非常令民气慌。那老头翻出压口的玉含重新归入贵妃口中，再次催着张小辫儿快些数猫，时候等不得人。</span>
<span>本地人说的“蛤蟆”，就是我们所说的蛤蟆。淤泥河中的蛤蟆，借着水草丰富，都生得又肥又大。雨后大群蛤蟆蹿上山坡，恰是村民们处理粮食的大好机会。一小我拎几个麻袋上山，顺手去抓蛤蟆，一天下来，能装满几大口袋，家中吃不了这很多，便趁着蛤蟆兀自新鲜，尚未憋闷而死的时候，运到城里换些油盐茶叶，城中酒楼饭店里有讲究的做法，放在沙锅里用花雕煨了，文火慢炖，插手冬菇、火腿、笋片等物相佐，整治得香熏适口、五味调和，专给那些使得起钱的达官朱紫享用，也算是道上册在谱的名菜。</span>
<span>张小辫儿在那老者催逼之下，生出一股急智，目睹图中群猫看似混乱无章，实则环合排比，暗呈九宫之势，那里是甚么百猫图，清楚是道镇墓压胜的符篆。他曾跟从一名云游扯卦的老道为徒，识得些画符念咒棍骗财帛的方士伎俩，九宫八卦早看得熟了，认出壁画中埋没符门，心中先有了些计算，定睛再看时，才瞧出此图短长，恐怕图中藏符是用以弹压墓中邪祟，一旦道破玄机，解开此符，却不知会惹出甚么弥天大祸？</span>
<span>比如马匹当中向来有好坏之别，至者乃千里良驹，可如何才气从中辨出玉花骝、云烟豹？老鼠</span><span>中有丧门灰、棺材嘴；猫鼬中又有碧啸烟、焦足虎……林中老鬼就传授了张小辫儿这么一套辩白猫狗虫鱼的《云物通载》异术，先是细细分辩一遍，然后连图册带口诀一并都给了他。</span>
<span>小凤奇道：“张三你安知那边有甚么仙颜的娘子，我听我娘说过，那坑里只要个吃民气肝的僵尸美人……”</span>
<span>张小辫儿欲待再问，却被那老头从背后一推，踉跄着出了盗墓贼发掘的盗洞，到得外边回视身后，正在乱葬岗内一株歪脖子老树底下。这时遥听金棺村中鸡鸣四起，东方白矣。</span>
<span>不知过了多久，忽地雷声高文，老天爷好一番行云布雨，大雨震雷，直下了一日夜方止：周遭几十里内山洪陡涨，但金棺村里的百姓倒是大家面有忧色。本来农</span><span>作物向来有个春种秋收的时令，在本地有句民谚，神仙难过二八月，这时节恰是地里青黄不接的日子，加上战祸比年，田亩禾垄早就荒了大半，就算昔日里的充足之家，现在也大多没有隔夜之粮，浅显的百姓更是吃了上顿愁下顿，断炊实属平常。但离村不远的瓮冢山里，有几道淤泥河，每当暴雨以后，山上便有很多大蛤蟆为了遁藏大水，都从淤泥河里逃上山坡。</span>
<span>张小辫儿心中却早有计算，正要去美人坑里走上一道，听孙大麻子说要回转去，那如何使得？仓猝撺掇世人：“山坳里淤泥河是积水积泥之地，恰是蛤蟆最多处。大麻脸兀是不知，就休要胡说涣散民气，美人坑里……天然是有美人，光天化日，乾坤朗朗，我等有几十号人，又何惧之有？”</span>
<span>张小辫儿唯恐被小凤坏了大事，不等她把话说完，便仓猝按住她的嘴，号召世人道：“只捉了百十麻袋，如何够分？想多捉蛤蟆的豪杰子，都跟我出来。”说罢背起绳索口袋，拽着小凤，抬足便向着荒山深处行去。</span>
<span>林中老鬼自称能推会算，推算出在误闯金棺坟的人中，会有一个能数清百猫图的怪杰。此人不但命大，并且造化极大，射中必定要有巨万之富，以是在古墓中苦等多年想要成全他一场，现在终究把张小辫儿等来了，这恰是：万事天必定，浮生空缺忙。</span>
<span>等安设妥了凤尸身上诸般殓服金饰，林中老鬼便将张小辫儿带到墓道前，用枯柴般的声音说道：“老夫也知你眼下生存无着，不过只需依我指导，再忍上几天，把那星土云物之道细心揣摩，眼看着就能时来运转。离金棺村不远有座荒山，名为瓮冢山，一两天以内此地必有大雷雨，雨住后村里人都要上山，届时你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牢记、牢记！现在时候不早，坟茔地中不宜久留，你我就此道别，此后你有马高镫短的光阴，老夫必然再来互助，保你繁华繁华，平步青云。”</span>
<span>这日大雨过后，天刚放晴，村中各家各户就纷繁遣出人丁，结伴进山抓蛤蟆，就连王孀妇也顾不上清查偷鸡的贼人了，赶快给她女儿小凤筹办麻袋、干粮，让她到瓮冢山上多捉蛤蟆。同去的一干人等，不过是村里熟悉的刘2、李4、孙大麻子，张小辫儿天然也</span><span>混在此中。</span>
<span>张小辫儿目睹丢个西瓜捡了芝麻，心中一百个不甘心，磨磨蹭蹭地将金饰珠宝贝归原主。</span>
<span>张小辫儿失魂落魄地摸回村中古寺，想起本身在那渺迷茫茫连做梦也梦不到的古墓里，撞上一番没头没脑的遭受，可见休咎无门，并不由人计算，他连夜未睡，困得紧了，又吃了一场惊吓，神困体虚，倒在佛龛里睡了个天昏地暗。</span>
<span>但张小辫儿现在被逼不过，只求保住小命要紧，指着墓墙上的百猫图道：“这百猫图实际上是镇墓的古咒，十阳之下乃余孤，七相八壮九为玄，按九宫图中五雷总摄之势摆列，小人大胆以此度测，图中之猫总计一百二十有四……”说完从速去看那老者的反应，暗中担忧蒙错了数量，立即就要命丧当场。</span>
<span>张小辫儿大怒，小凤这丫头电影，怎地同你那孀妇老娘普通凶暴霸道，张三爷到你家偷鸡又未曾失手被你们母女当场拿住，现在却来平空栽赃，真是岂有此理。可他刚要发作，小凤手上俄然加劲，狠狠扭他耳朵，把张小辫儿疼得哇哇大呼，想要挣扎，又怕被小凤把耳朵撕破，毁了他大富大贵的福相。他豪杰不吃面前亏，只好连声承诺：“怜你家中只要母女两个，又没半个男丁</span><span>，明天帮你捉五大麻袋蛤蟆便是……”</span>
第五章猫狗道
<span>小凤倒竖柳眉，揪住张小辫儿的耳朵，叫道：“张小辫儿，是你这小贼常在我家偷鸡吧，害得我娘几乎被你气得中了风。要帮我捉五麻袋蛤蟆，才肯饶你。”</span>
<span>张小辫儿并偶然义跟着村民们捉蛤蟆，他只是深思着古墓中那老头叮嘱的事情，现在下雨上山的事情无不一一应验，看来此番离发财暴富已不远了，心中窃喜，攀藤附葛走上山来。</span>
<span>他胡思乱想之下，早已被小凤捉着，同数十个村民一同上到山坡。这里荒草渐稀，大伙用手中棍子在地上乱拨，将那些伏着的蛤蟆都轰动起来，顷刻间，成千上万的大蛤蟆逃窜开来，非常壮观，看得人眼也花了。世人见竟有如此多的蛤蟆，往年绝无这等气象，当下无不喜出望外，口中呼喝叫唤着分头去捉。</span>
<span>林中老鬼见张小辫儿目瞪口呆，便又道：“试看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争名逐利？此中又有多少人有命无福，该他富的不富、该他贵的不贵，你张三虽是一身黄金骨，但无高人指导迷津也是徒然。若能信得过老夫，情愿全面你一世大富大贵。老夫别无所求，只是与你有缘，不忍看你抱着黄金碗做叫花子，故此点拨你一场，也好种些善因。”</sp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