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辞旧迎新
江东?
“我帮他躲过一劫,他敢把我如何着?”甘宁的声音里稠浊着马蹄声,被风扯出去很远很远。
“这时候有自知之了然?”沙摩莉掩口轻笑,柳叶眉下的水灵眸子带着几分故作的责怪,“甘宁你看,这是棵菩提树。也是我们五溪蛮尊奉的崇高之物。你说,青灯古佛、菩提禅心,总比这乱世纷争、金戈铁马要好很多吧?”
不问归期,也不问存亡。
已经是男人汉了,竟然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嘟嘴叉腰。
苏小四难堪地挠挠头皮。很多日子畴昔了,甘宁的脾气他早已摸透,至于这类平常打趣,他也早就习觉得常了。
“大哥,如许真的行吗?”苏小四摇点头,“还是谨慎些为好。”
“传令停下,”甘宁一挥手,嘴角微微向上一勾,“但愿这个驰名的‘八俊’才子,真的能有所作为。”
那人仿佛发觉到了甚么,手中长戟蓦地一挥,寒光闪处,顿时有鲜血喷溅到他脸上。气定神闲地倒提长戟、执辔、勒马。马匹的嘶鸣声中,他转头,冷峻的目光仿佛在仇敌的鲜血里浸泡过,利箭普通直直射向甘宁的脸。
苏小四深思很久。
苏小四“噗扑哧”一声笑了。“无所谓,”他举起酒樽一饮而尽,“大哥,你就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大不了,改天早晨我再好好宴请你一回。”
却又寻不到合适的前程,只能一小我月下长叹、孤傲心伤。
……
甘宁的脸上暴露喜出望外的神采。
“哈哈……”甘宁禁不住捧腹大笑,“瞧你那模样。我偏不,我就叫你苏小四。苏小四苏小四。”
“我晓得,”沙摩莉莞尔一笑,“你的安宁糊口,阿谁但愿一向在临江城做水贼的梦,早就跟着金大哥的拜别,而支离破裂了。”
“大哥,”一向站在甘宁身边的苏小四终究耐不住孤单,“我们到底要走到甚么时候啊?”
“那你说。”苏小四抿了一口酒,当真地望着甘宁的眼睛。这些无所事事日子里他的窜改很大,仿佛一夜之间,苏飞就再也不是当年阿谁懵懂天真的苏小四了,而变成了一个详确体贴、沉稳沉着的,男人。
这就是江东吗?
甘宁顿觉如鲠在喉,神采一下子僵住了:“我感觉我制造的乱子比好处多很多。”
“你是说阿谁碧眼紫髯的孙权?”苏小四声音变小,调子却进步了一些,“他才多大,成得了气候吗?”
甘宁出发踏往未知的地盘时,将桅杆上的锦帆解下,顺手抛在路边,并换上了当年金龙一贯利用的红色船帆。末端他向岸边的沙摩莉挥手道别——儿时斑斓的光阴,临时跟着她,一起留在临江城吧。有朝一日如果我能够回到这片故乡,我会时候记取,当时的我,是在与畴前的我一道观光。
“你是说……刘表?”苏小四恍然大悟。
那么自从船桨拨动江水的一顷刻,锦帆贼甘宁,就已然成了临江的客人啊。
“大哥,忧愁呢?”苏小四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手里提着一壶酒,就在甘宁劈面坐下,“别焦急嘛,再想体例。”
苏小四只好跟上去——固然,有甘宁在身边,他不消怕甚么。他是亲眼瞥见的,阿谁善用大刀的孙家将军,能够出入黄祖雄师如入无人之境,杀人无数,合法对劲的时候,冷不防甘宁在暗处,一支暗箭径直穿透了他的头颅。
马蹄扬尘风变色,刀锋相撞血四溅。一时候白刃相拨,马匹嘶鸣声、刀剑撞击声、士卒喊叫声、铜锣鼙鼓声混成一片。
“江东,”他微启双唇,用只要两小我能闻声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八十一郡,都是讨逆将军四周交战的服从。”
或许我的畴昔不堪入目,或许我留给这个天下的印象并不算好,但不管如何,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人要学会向前看。
他还瞥见,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仿佛一头发疯的野兽普通,冒死杀出重围,扑倒在阿谁中箭而死的将军身边,双拳捶地,泪如泉涌。
“苏小四,你话好多啊,”甘宁俄然睁圆眼睛,故作嗔怒地贴着脸望着苏小四,伸手一指江面,“再多嘴就把你丢下去喂鱼。”
实在甘宁清楚,以他本身的气力,必定是没法自成气候的。投奔谁无所谓,只求将来能有更广漠的生长空间。如此看来,黄祖固然是刘表部下的将军,但在他这里起码能做点事情,比在刘表处整天无所事事好很多。
“想甚么呢?”甘宁瞥了苏小四一眼,“那小家伙年纪不大,武功了得。我本来想连他一块儿成果了,到底没下得了手。”
但是,运气老是玩弄满怀希冀的人。甘宁没有比及分开黄祖的机遇,却等来了带领雄师前来报仇的孙权。
甘宁心头一震。
都是出来闯荡的人,都不晓得前面究竟会有甚么等着本身——成与败,顺与逆,一由天命吧。
“……”甘宁歪着头眯缝着眼睛,一声不吭。
“沙沙姐,你也来了?”他敏捷地跳到岸上,额角上纵横着浅浅的汗渍,几缕金色的头发被黏在额头上,脸上的笑容灿若阳光,“跟着我的,足足有八百人。”
“大哥,我们去找谁呢?”
“大哥,”苏小四盯着甘宁眉头舒展的脸,“你仿佛又不欢畅。”
甘宁接过苏小四斟的酒,一饮而尽:“不消想,我晓得下一步该如何办了。”
人们都说,游子出门便是客。
甘宁没再说甚么,只是无法地摇点头。分开临江城也有一段时候了,这些天里驰驱与得志成了家常便饭,夜晚他常常被各种百般奇特的梦惊醒。但常常在半夜醒来,他的面前都会朦昏黄胧地,闪现起同一个处所——青山、绿水、吊脚楼,另有青黛石板和黄梅断桥。
苏小四的担忧是对的。刘表这小我固然盘据着荆州九郡,但他不晓得如何才气守住这方地盘。在这里任职的一段时候里,甘宁一向在察看,可惜最后的成果却令他大失所望。群雄逐鹿,如此乱世,怎能屈居于一个无能之辈部下呢。
“真是不堪一击,出来看看吧,”甘宁笑道,长风卷起他红色的盔缨,一绺一绺地挂在背上那张半月弓上,“败了一阵又如何,阿谁操大刀的家伙够威风吗?连我一箭都吃不消。”
俄然闻声一个水贼来报:“大哥,前面就到荆州地界了。”
二人正说间,俄然火线杀声震天,两队人马从两个方向窜出来——仿佛都没有重视到甘宁和苏飞——顿时混战在一起。
“如何了?”甘宁俄然感遭到氛围不对劲,“你晓得,刘表这小我留不住人才,何况咱那八百个兄弟也都安然无事,想从他身边分开,比我们分开临江城都轻易。”
一句话的工夫,甘宁已经策马跑远了。
“可你不是说,投奔谁都无所谓吗?”
“只可惜你一走,这里的处所官员,怕是又要猖獗起来了,”沙摩莉叹了口气,有几丝碎发被江风吹到唇边,“你能够压抑住他们,也算是为这里的百姓做了一件功德。”
“……”
“大哥,总得有个目标地吧?再如许下去,兄弟们都累坏了。”
“大哥……”
这些甘宁都不晓得,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在脑海里用本身的体例描画江东影象。他不晓得,江东到底是一个甚么样的处所,能够令天生傲慢专断的他,都放心不下。这些天里,甘宁一向在等,等机遇从黄祖身边分开,带着他的兄弟们,乘风破浪,直下扬州。
事情果然如苏小四设想中的一样。甘宁的军队在夏口碰了壁,万般无法之下,只得临时去投奔黄祖。
不错,沙沙姐你言中了。金龙他身上承载着的就是我幼年时的游侠梦,现在既然他死了,那么我的游侠梦,就再也唤不返来。
“你杀了他反而是功德,”苏小四叹了口气,“你害死了他爹,他会把你当作杀父仇敌,会与你不共戴天。”
甘宁嘴角动了动,眼神游到别处,眉毛稍稍伸展一些。
甘宁听出来了,苏小四他话里有话。起首,从荆州到江东,其间要路过夏口,而扼守江夏的黄祖不是个轻易对于的角色;其次,嘴上说是如许说了,孙权将来能不能有所作为,还说不准呢。
想罢甘宁回身望向岸边——沙摩莉穿戴淡紫色的水袖长裙,两腿并拢,袅袅地坐在一棵参天古树下。她的头发没有像平常一样编成很多小辫子,而是梳理整齐后披垂下来,长发及腰,装点着被树枝撕碎的星点日影,愈显得婀娜娉婷。
“我老是感觉,我们这一步棋,走错了,”甘宁感喟道,“黄祖当年杀死了孙权的父亲,现在我投奔了他,岂不成了孙家的夙敌吗。”
恰在此时,一个江浪打来,狠狠地撞碎在船身,激起高高的浪花,一下子浇在他脑袋上。
“大哥,”他略显玩皮地露齿笑,玄色的头发密而稳定地挂在圆圆的脑袋上,“此后见了外人,就别喊我外号苏小四了,我大名叫苏飞,苏——飞。”
我寻求的东西,只要我本身清楚。
“自古豪杰出少年。你别藐视这孙仲谋,他在江东招延漂亮,聘求名流。吴郡那些驰名的才子,像鲁肃、诸葛瑾之伦,都已经成了他的来宾。”
翌日凌晨,朝阳初出,惠风和畅。许是这些日子度过得太仓猝,竟没来得及细看临江城的春季——谁晓得呢,或许这是甘宁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春季了吧。临行前他决计到城里走了一趟——还是是头插鸟羽,身佩铃铛,但现在,城里却已然是另一番气象。原觉得那些饱受水贼扰乱的百姓会对他恨之入骨,但他却想错了。人们并没有像他设想的那样欣喜若狂。甘宁很想晓得这是为甚么,但他毕竟没有开口去问。也罢,不管你们如何想都好,归正我要分开了,并且这一去,便不问归期。
甘宁昂首望去——参天菩提,枝繁叶茂。阳光倾泻下来,被树枝与树叶剪成亮光亮的小块,混乱地撒到地上。
说实话,畴前常常光膀子的甘宁不风俗穿戴这一身金色铠甲,阳光照在上面,亮得刺目。他在一处树林富强的处所勒马,胯下那匹毛色乌黑发亮的战马扬起四蹄,向天嘶鸣。玄色的战袍被树林里踅出的风吹得呼啦啦地飘荡起来。
这一带的江水流向盘曲,蛇普通在山坳里盘桓。两岸群山起伏,山上长满富强的松树。四周平静得很,寥寂无人,凄神寒骨,偶尔能听到几声猿猴或者白鹤的鸣声。特别是在太阳将出未出的凌晨,雾气满盈,覆盖在山颠,亦或是随风撞在山上,绕出一朵红色的花儿,好像天上的云彩自九霄降落凡尘。
那天甘宁彻夜未眠。他单独一小我坐在空旷的院落里,守着一方冰冷的石桌,望着高悬于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此时正逢着中秋时节,月圆如镜,恰是阖家团聚的日子。他皱起眉头,将头埋在臂弯里。大好韶华,怎能就如许任它白白流逝?
“小屁孩一个,难不成我还怕他!”甘宁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错,”甘宁点头,却并不像苏小四那样喜形于色,“荆州刺史。”金色额发上面那双眸子里的目光幽远通俗,此时竟让甘宁整小我显出与春秋极不相称的深沉。甘宁下认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剑,那把剑是当年金龙留给他的。金龙说,剑的名字叫做“击水”——《清闲游》有言:“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鲲鹏展翅,击水破冰,也算是对远景的夸姣依托。
莫非是射中必定,真的要把江东,作为我驰驱的起点?
甘宁持续保持沉默。
“你别立点小功就这么莽撞,”苏小四拉下神采,故作讽刺道,“别忘了,我们出来这一趟可没有太守的令牌——喂,你不怕有埋伏?”
……
“……”
“无妨,”甘宁摆摆手,又斟一杯酒饮了一口,“孙家不是后继无人,他弟弟还健在。”
“小四,”甘宁会聚统统的精力盯着面前的一片浑沌,身子渐渐向苏飞倾斜,双唇爬动道,“打头阿谁黑铠甲白战袍的家伙,不是个小角色。”
前人言,拜水为玄。玄,便是玄色。
“固然,”他喃喃道,“但是走上疆场,总比在这里惴惴不安地轻易活着要好。如果我能做到我想做的,说实话,丢了性命也值得。”
“不错,”苏小四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从正火线垂垂移向半空中,旋即话锋一转,“可惜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