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拨霞供
世人谈笑着各自落座,素云还待筹措,李纨伸手止住了她道:“你就安闲些儿吧,吃这锅子就得本身脱手才风趣,这肉是老了嫩了你那里晓得我的口味。”贾兰已经执了乌木筷子夹了肉在锅里涮开了,忙里偷闲对素云道:“素云姐姐还不快去,樱草跟青葙今儿等着我练功,但是错过了下午点心的。”素云这才笑笑归去落座。虽是两桌,却不过隔了两三步路,与同桌也无甚别离。李纨替贾兰盛了料,又撒上芫荽细葱,贾兰谢过,蘸了肉片送进嘴里,只感觉柔滑鲜香,一行吃一行点头不止。待咽了下去,转头对常嬷嬷道:“嬷嬷那里得来的肉片,比平常吃的羊肉嫩滑好些,正合这么吃。”常嬷嬷刚饮了一口酒,放下杯子笑道:“哥儿公然有慧根啊,这是上脑,夹着油花,最是滑嫩的。今儿用的是上脑、三叉和后腿肉,这后腿肉最瘦些,有嚼头。也有人单爱尾巴的,一坨子油,想来我们这儿是没人吃阿谁。”贾兰听了,更加佩服常嬷嬷,说道:“公然到处皆学问,一个羊肉就这么些讲究。”李纨又让他尝腿肉,另是一味,倒分不出哪个更好来。
且说劳氏回到府里,忙着人去外书房找了夫君返来商讨。章家二爷名立字承泽,原是偏房所出,养在嫡母名下,在章家也不是受宠的,暮年间海禁的时候被放到了互市海关,却得了当时十皇子的眼,厥后开了海禁立了海关他倒成了故吏嫡派,才渐渐起来了。听得劳氏说了前后的事情,赞一句李纨的通透,晓得兹事体大,也顾不得天气暗沉,急仓促奔十爷府邸去了。
76.拨霞供
贾兰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练完了正魄术待平了气味,方带着樱草青葙去东屋,老远闻到一股子暖融融的鲜香气,笑道:“今儿又有口福了,恰好感觉肚子空。”樱草道:“早听碧月姐姐说奶奶今儿筹办的羊肉锅子,常嬷嬷拿了银子去厨上筹措了好半天呢。”青葙接了话:“兰哥儿现在胃口虽比不得泡药浴那会,这大半年来也能吃了很多。”樱草道:“哪有这么说哥儿的,甚么叫能吃?”青葙笑道:“还是四女人说的呢,说哥儿这叫能吃者无能。”几人闲话着进了屋。便见东西摆了两桌子,炕桌上一个红泥小炭炉,架着海碗大小的紫铜锅子,边上一色梅子青官窑浅碟,嫩红夹着红色石纹的肉片、鲜绿的小菠菜和蒿子、淡褐浅黄的各色鲜菌、指头大小的鱼饺儿虾丸子、切成两指来宽的油豆皮……满满一桌子。另有两只同色的葵口平沿盏,边上一小瓷钵,里头是油褐的酱料,边上两碟鲜绿的芫荽和细葱。地下的棠梨桌上架着的白铜锅子可大了很多,足有一尺来宽,也是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质料,用的官窑脱胎甜白碗碟,一个顶那梅子青的两三个大,堆高的盛着肉菜菌丸之类,花腔比炕桌上的还多。李纨见贾兰出去了,笑着招他近前,摸了摸他的脸,道:“冷不冷?本日我们吃羊肉锅子,看常嬷嬷,都快把厨房给搬来了。”常嬷嬷正端了烫热的酒出去,听了这话,笑道:“可不都依着奶奶叮咛的?光这锅里的汤底就用了高汤鲜菌子滚了好半日才得的呢。这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你们只看满桌子的质料噜苏,不晓得顶顶噜苏的都是看不出来的。比方说这个汤,另有阿谁料。哎哟哟,芝麻酱虾卤韭菜花豆腐乳蒜蓉香油秋油醋盐糖高汤……哪是我想得出来的!”闫嬷嬷在一旁听了也笑,道:“好了好了,晓得你辛苦,待会儿我们都敬你一盅。”贾兰看了满桌子的东西,又听得这席话,那里还忍得住,忙筹措大师坐席。李纨笑道:“你就跟我在这炕桌上吃吧,好说歹说闫嬷嬷才同意了的,差点就剩咱娘儿俩孤孤傲单地在这儿涮锅子,她们倒想躲一边热烈去。”
现在李纨的库已分做了两处,一处大的,存的都是些不常用的料子金饰安排器皿之类,另一处小些的,倒是一大半放的吃食,各色坛坛罐罐摞满了好几个竹木的橱柜。凤姐来看过一次,归去与王夫人提及时,道:“大嫂子实在是个妙人,存了一屋子蜜饯糕饼腊货酱豉,不晓得的还觉得她要开点心铺子。”王夫人道:“她心机在这些上头也好。”
素云端了茶水出去,看了便道:“奶奶又开了窗子吹风,前儿嬷嬷还说这贼风最伤人,吹了脑袋疼。奶奶偏不听的。”李纨笑道:“嘚嘚个不断,我看你都快成嬷嬷了,这夏季屋子里不透气,过过风还好些呢。”素云给她倒了茶水,说道:“这每日里人不在的时候,都让人开了窗屉通风的,哪有趁着人在对着吹的事理。”李纨不与她夹缠,只好转了话头道:“今儿估摸着要下雪,我们弄点火锅吃,就来个‘拨霞供’。”素云摇点头:“不晓得奶奶说的这东西,反正奶奶叮咛下来,我们筹措就是了。”正说着,常嬷嬷与碧月抱着几件衣裳来了,李纨便与常嬷嬷筹议起早晨的吃食来。常嬷嬷笑道:“拨霞供?倒是新雅,只是现在可没地儿找新奇野兔子肉去。”李纨道:“不过借个名儿,早晨要下雪,我们吃羊肉锅子就好。”俩人又细说一回,常嬷嬷便取了银子去厨上办理。李纨对碧月道:“你去找两个婆子,把阿谁棠梨腰桌支在这屋,这吃锅子得人多方有兴趣,若就我同兰儿俩人,孤零清的没劲得很。只是闫嬷嬷必分歧意一桌吃的,如许,我与兰儿就摆在这炕桌上,你们几个就在这棠梨桌上起一大锅,一屋子吃着多热烈。”碧月听了笑得眯缝眼,从速找人搬桌子去了。不一会儿,素云也被教唆去库房取新得的点心。
常嬷嬷等人桌上温了金桂稠酒,李纨嫌羊肉已经热性,便没用酒,贾兰让沏了杯金橘茶。这顿锅子足吃了半个多时候,李纨特又开了一线窗屉,内里扑簌簌地掉着雪菩子,冷风吹入屋里转眼便失了凛冽,世人吃喝一通,正感热气,倒是一阵好风。撤了桌子,又沏上茶来,李纨见是金瓜普洱,道:“这茶倒是这会儿喝合适。”常嬷嬷笑道:“可不好说,刚都可着肉啊菜啊的吃,这几盏下去说不得就又饿了。”碧月忙道:“奶奶刚让素云取了好些点心出来,我端茶过来她正装盘呢。”说话间素云出去了,端着个三层攒心葵瓣式油竹大盘,公然是装了十数种点心,背面樱草青葙各捧了一个甜白刻花高底折沿果盘,盛着新切的果子。李纨笑道:“好没眼色,这刚吃了饭,那里有处所装这些!”素云笑道:“下晌奶奶特叮咛我一样样去寻来的,我可不管,天然要拿出来的。”闫嬷嬷道:“夏季里夜长,奶奶备着点也无妨。且哥儿比来胃口又见长了,也算有备无患。”李纨喝了茶,略用了两块酥梨,就让素云几人拿去分了。围炉夜话半晌,贾兰还要炼体,闫嬷嬷替贾兰取了些点心备着,余下的大家捡爱吃的稍稍用了些,还省下大半。李纨笑道:“碧月夙来最好这些的,你都拿了去吧。”碧月忙谢了赏,欢欢乐喜地收了起来。
这北地的夏季,冷风刮得如刀子普通,天早早黑了,各屋里都点着灯,温馨些儿的做点针线,爱热烈的就三五人聚在一起说说闲话,当差的就没体例,只好冒着风雪四周转悠。妙儿正在屋里做针线,小丫头是四五小我一屋的,各处不一,妙儿这屋里本来是三小我,前阵子又来了一个。听得外头有人敲窗屉,妙儿忙放下针线,紧了紧领子去开门,却见碧月笑嘻嘻地裹着件大氅出去,说道:“外头下雪了呢,你们屋子里倒也还好。如何就你一人在屋里?这大寒天的,她们还去哪儿耍了。”妙儿忙给她倒了杯热茶,道:“都在隔壁屋里说话呢,我这儿要做点活儿,就没去。姐姐如何过来了?”碧月道:“今儿素云上夜,我回屋顺路过来一趟,刚得的点心,奶奶给了我好些,我想着你也爱这个,给你拿些过来。”说着就递给了妙儿一大个油纸包,“你不是说夜长了早晨轻易饿?这黑灯瞎火的也不好弄旁的,这点心你饿了就吃两块垫垫饥。”妙儿忙接过道了谢,回身从本身床头枕下取出个布包来,翻开了,是一个极其精美的玉色荷包,绣着点点绿梅,沿上镶了一圈乌黑的毛皮,非常敬爱。她翻开来,塞给碧月,道:“我晓得姐姐活计好的很,这是我新学的针法,总算能做个像样的东西了,做给姐姐的。”碧月接了过来细看,非常合情意,忙塞进袖笼,笑道:“这个模样别致,我可就收下了。对了,你赶甚么活儿呢?灯火毁眼睛,不如我帮帮你?”妙儿从速摆手,道:“那里能让姐姐帮手,不过是夜长了,睡多了骨头疼,找些事情做罢了。我也练练这针线活,那日见了姐姐跟素云姐姐的活计,可臊死我了!”碧月笑道:“可别如此,我们见了奶奶的绣活,才真是没脸得很呢。渐渐练吧,嬷嬷说这个虽也是个熟能生巧的活儿,也是要讲天赋的。我这天赋就普通的很,只能靠手熟点了。”两人又说了几句,碧月便自回屋去了。妙儿送了碧月走,回屋收好了针线,洗洗手,翻开阿谁油纸包,麻酱棋子饼、咸肉夹沙筒、蜜煎堆、发面奶糕……都是小小一个个的,没忍住,挨个尝畴昔,正吃着,听外头谈笑声,晓得是同屋的返来了,从速将纸包收起来放到本身的柜子里,又拿抹布擦桌子。
李纨送走了劳氏,到了傍晚,听风更加紧了,天气也暗下来,便饶有兴趣地透过两扇琉璃窗等雪。珠界里万年如春,李纨对此人间的不测风云别有体味,那平凡人犯愁的雪天雨夜在她眼里倒另有一番趣致。这么看着还不敷,又特让人开了一条窗屉,一阵冷风刮了出去,直往人领口里钻,心道这方是四时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