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物用

那贾环得了王夫人的赏，兴冲冲地去磕了头，也不顾王夫人脸上淡淡的样儿，忙着归去催着赵姨娘给他做衣裳。赵姨娘手上工夫了得，忙活了两天给他做了件半截羊皮半截银鼠的罗汉统袍子，又用貉子沿边拼了羊皮做了件暗青哆罗呢对襟雪褂子。贾兰虽不乐不是整件的裘皮，无法也看了那银鼠皮子，实在做不得一件整的，借了姨娘的巧手一回就得了两件，倒也欢畅。正逢外头化雪，便把这袍子褂子都穿了，兴冲冲上学去。

贾兰身边的樱草青葙也去了，他自调息完了便往东屋来，见腰桌上支着炭炉炙子，边上几个素面厚瓷大盘，盛着些叫不进项目标东西。李纨号召他坐下，递给他一壶青莲露，道：“我们这里吃的是私房菜蔬，你嬷嬷们都去西配房里吃了，我这里的东西分歧她们用，倒是对你炼体大有好处。说好了，这吃归吃，可别到处嚷嚷去。若人问起，只说吃些鱼啊肉啊的。”贾兰也收了很多李纨奉告“不敷为外人道”的东西，当下点头答允，先执了乌木长筷挑了看得懂的羊肉片往炙子上搁。“嗞啦”一声，那香味就跟着热气升腾上来，不由咽口口水。李纨执了另一双筷子从大盘子里夹了一块红面白熟行掌大小的“厚肉”放上炙子，又夹了几片一指来厚粉色肉质的一起烤。贾兰的羊肉还未烤熟，那炙子上其他几样溢出来的香气就夺了他的鼻舌，深吸了口气，问道：“娘，这是甚么肉？这般香气！我都舍不得它飘了出去。”李纨发笑道：“这是块蟹肉，那粉色的是石虎肉。”贾兰点头道：“甚么蟹有这么大块肉？石虎？没听过，只听过壁虎。”李纨皱眉道：“住嘴住嘴，甚么壁虎，好人胃口！我也不晓得是甚么东西，也没处问去，你且顾着吃吧。”把那块红面白里的蟹腿肉夹到了大盘里，用一把暗银匕一划为二，夹起一块放到贾兰盘中。贾兰看着那断面另有肉汁排泄，表皮却烤得微焦，用筷子顺着肉丝夹下一块来送到嘴里，鲜香裹着烫热的肉汁一下满溢在口，偏那丝丝肉质又柔韧弹牙，每嚼一下，那肉汁仿佛又溢出一些，夹着点外皮炭烤微焦的香气，几近要吞下舌头。那石虎肉更妙，精密油花入口而融，纯粹肉香里带着丝酥酪味，加上李纨洒在面上的点点青盐，更带出滋味。他这头闷头吃着，李纨换着花腔往炙子上搁东西，雉翅虾段鱼块，撒盐磨椒淋汁，咸鲜椒香酱甜，足把那几个大盘都吃得见底才缓了筷子。李纨又给他倒上一杯青莲露，贾兰喝上一口，呼出一口气，好不满足，一时没忍住，打出一个饱嗝来，立时大大红了脸。李纨拍拍他手笑道：“无事，无事，吃饱了的原因，自但是然的事儿，有甚可羞处。”贾兰低声道：“嬷嬷见着又要急了。”李纨晓得闫嬷嬷端方向来严的，便不由很多说两句，道：“这端方，本来都有根儿的，没有没出处的，这用饭的端方，‘食不言寝不语，细嚼慢咽，勿过食’，都是为了保养身子；这打个嗝儿，是吃得过饱了，或是吃猛了存了气，是以才有对着它的端方，却不是有嗝儿还不准打的，那就拘泥了，反了，倒伤了身子了。是以，我们要讲端方，还是得打根上讲。这‘过食’嘛，我也有不对，看你吃的香，就不谨慎喂多了。”说了又笑，贾兰细谛听了李纨的说道，心有所悟，也不盯着那嗝儿了，倒得了空问：“娘，这都是哪儿来的？平常都没见过，嬷嬷他们吃甚么呢？”李纨给他夹了两块刚淋了酱烤好的花菇，答道：“就是不常见的，才说是私房呢。嬷嬷们吃的有那两样羊肉。”贾兰传闻如此，指了那玉角羊的羊肉盘子道：“这个味儿也好，细嫩，香，本来也没吃过的。”李纨笑道：“我们这里好些东西都不是府里平常有的，偏东西也未几，且这些东西，肉劲儿大，平常人吃了不易消化，你现在倒能够吃些了，反有些好处。只是看在旁人眼里不免多事，这才说了，让你别到处嚷嚷去。”想了想又加了句，“便是跟菌哥儿也不要多说。”贾兰想起起初那搅风搅雨的泡澡药包来，另有害的贾菌几近没命的炼体术，当下点头连连。

晚间贾政到主屋用饭，王夫人便道已将雪褂子用料给赵姨娘送去了，贾政传闻也不再多言，用完了饭，稍歇半晌便往周姨娘处去。周姨娘烹了茶，贾政最爱这一口，说些闲话。刚提及这两天的大雪，周姨娘淡淡道：“这一场雪生出多少事来。前日想串个门子，倒撞上环三爷跟他姨娘起急，倒是为了见着宝二爷的甚么大衣裳的原因。我倒想劝两句，何如都不会听。太太由来最是公允公道，凡是份例上的一丝一毫也不会差了谁的。宝二爷也没有分歧。分例外的是老太太舅太太赏的，小孩子得人意儿，还能禁了亲朋喜好？这就闹了起来，可要如何着呢？难不成问到老太太舅太太旁的亲戚太太面上去，问如何没有环三爷的份儿？都不晓得如何想的，实在让太太难做。这不，今儿就瞥见给办理了送去了，这公中份例是没有的，那这些东西打哪儿来？可不就只能是太太拿私房补助了！也就是我们府里了，有这么慈悲的太太。”贾政听了，本来松下来的面皮垂垂地就绷紧了，周姨娘蹙了眉掩口道：“该不是老爷说了甚么吧？”贾政从速点头道：“我能说甚么，咳，咳，不过没想到你说这私房份例的事儿。”周姨娘又给他筛了茶，感喟道：“老爷衙门里头外头的事儿多，那里晓得内宅的噜苏，可不是都有端方的，如果哪个想要甚么就要甚么，谁还敢管这个家，毕竟，民气哪有足的时候……”贾政听了如有所思，第二日就宿在了主屋。

这日，周瑞家的又带了个小丫头提了个承担进了周姨娘屋子，面上笑道：“太太说了，一碗水端平，没得一个得了另一个缺了的事理，这是赏你的。”周姨娘忙接了，又道：“太太的恩德卑妾服膺在心。”周瑞家的点头道：“你是个费心的。”周姨娘将包裹递给了小丫环，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小包裹来，双手捧了递到周瑞家的手里，笑道：“我也拿不出能入嫂子眼的东西，这刚做了个手笼，您拿着赏人也好。”周瑞家的也笑了接过，又道：“还没谢你上回给的信儿呢，公然那王府里抬出来好些残片，我是不懂那些，只我那半子都当了宝，我可不得好好感谢你。”周姨娘忙道：“这可要臊死我了，不过是我们本来服侍的人一起闲话罢了，也是您那边有明眼人，要不这话没有十个也有八小我晓得，可不也就那么一听罢了。”两人又你来我往客气两句，周姨娘方带了人走了，临走周姨娘又让蕊儿给那小丫头一百个钱。待人走远，翻开了那承担看，一匹官用细花缎并几张深灰鼠皮，另有个小绢包，里头包着两支赤金钗。叹了口气，让蕊儿收了，自沏了壶茶，坐在窗下慢啜一口，屋外寒气正浓。

不说李纨院子里的这个小小暖炉会，那头贾政与众清客相公喝酒听戏消磨了大半日，晚餐也只在书房喝了些清粥，还未消得残酒，往内院里去，原不想对着王夫人那张木脸，便去了赵姨娘那边。却听了几句府里物用之说，往贾母处问了安后便往王夫人院子里去了，不知说了甚么，早晨到底还是歇在了赵姨娘屋里。转日周瑞家的领了婆子给赵姨娘送去几块银鼠貉子皮并两个哆罗呢的尺头，出了院门回身瞟一眼往门角啐了一口，拿牙风呲道：“甚么东西，还雪褂子呢，也不看看本身配不配！”跟着的婆子顿时跟话道：“我们太太就是太慈悲，若都这么想甚么就要甚么，要甚么就给甚么的，可成个甚么话儿！”周瑞家的恨道：“也不看看甚么物儿变得，整日里盯着宝二爷比，那能比么？！就会拿枕头风吹，打量太太面慈心软好拿捏呢。”另一个婆子道：“要我说啊，捡两块羊皮给了就得了，太太就是心慈！”周瑞家的努嘴道：“你们晓得甚么！这府里哥儿的例里头本就没这些个！她非要，莫非还让太太为了她破了祖宗端方了？！可不是只能拿太太的嫁奁补助他！”那婆子听了念佛道：“喔弥陀佛，竟挤兑着迫要太太的嫁奁私产来了！要我说啊，也是老爷耳根子软……”“呸！”周瑞家的啐道，“这话你也可胡说的？！主子哪是我们能群情的！”几人一起小声说着往院里给王夫人回事去了。

115.物用

晚餐时，李纨跟贾兰两人在东屋摆了炭炉炙子，常嬷嬷几个因用的人多，炙子也是大号的，摆在屋里嫌烟气，干脆在西配房的空屋子里支了台面。那玉角羊肉厨房给切了厚片，连肚开片鱼也分切了，另有大盘的羊肉，拌了麻油、绍酒、香醋、秋油、甜酱、虾卤、花椒水、葱姜汁，又撒上葱丝姜米，用的上脑三岔羊腿——常嬷嬷乃此中妙手，天然不会错的。李纨让他们都端了去，只留下一盘玉角羊肉，一小份羊腿，又明言道本身要与贾兰吃小灶，常嬷嬷几个晓得李纨夙来在这上头没有虚话的，服侍好炭火就都去西配房里热烈去了，只留个小丫头在外头传话。

学里一帮后辈，自来生在这大师族内，冷热红白这套内心是一清二楚。贾环在府里没个露头的时候，原想着在族学里倒是能算上头一份了，说甚么也是真经荣国府里的爷。却没想到另有个东府的贾蔷，也是贾家朴重玄孙，且受贾珍的宠，脱手豪阔，平常吃用也比本身好得不是一星半点。且贾珍任着族长，贾蔷养在东府，与族中世人来往多，他又是个出得场面的，世人也乐意奉他为首，倒把贾环这个“长辈”比了下去。好歹贾蔷也要大上几岁，另有口气可吞。哪想到厥后又来了个贾兰，这可让人见地到贾府嫡派的做派，不说连小厮带长随的人数，便是那日日创新的饮食，识不得名儿的穿戴，也不知甩了贾环几条街。本来照着贾府的家风，小儿辈在成人前是穿不得裘皮的，一来怕养成了骄奢的性子，二来防着从小如此穿戴大了经不起天南地北的寒热摔打。最后是连丝绵都不准的，还是现在的老太太当家时改的端方。是以按着府里的份例来，成人之前，哥儿们份例里都没有宝玉现在穿戴的那些东西。原有人弄个滩羊皮穿戴笑话贾环时，贾环便用赵姨娘教的话反嗤笑他，好显摆府里的家风尊敬金贵，不是面前这些土包子发作户可比。可哪想到来了个贾兰比对。想那贾兰，前些年也是好好地，本身也乐意与他作伴，这两年不知如何了，直比着宝玉还过，不沾油水的料子，可比貂狐的皮子，顺手拿个怀表也是镶珠嵌宝的——每次见着都感觉比先前更碍眼了些。这么一比，那帮子人便笑他：“本来环三爷的端方跟府里旁的哥儿的端方都不一样的。”那里肯认，扭了脖子道：“是本年才改的端方，爷也得了，不过太热，不爱穿。”引来一片嗤笑。总算得了这两身，从速穿了，进了学里，也未几说话，眼睛朝着天走出来。那些轻看他的，现在见他一身细皮料子，内心暗恨——他虽不济也究竟是大师后辈，本身比不得，也不过冷哼一声扭了头去。贾环内心舒泰，午间安息时还特地走畴昔与贾兰好言好语地说了几句，倒让贾兰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