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山雨
“这等佳酿,非得有三五美娇娘服侍在侧,解衣披发,慎重其事,方可品得!”五鹿老啧啧两回,“若无此等典礼,怎能显出这酒分歧凡响?”
五鹿浑长叹口气,单掌一抚下颌,轻道:“许是如此。”此言方落,五鹿浑细细揣摩初至乱云阁那日筵席之上鱼龙二人说话,模糊总感觉有些个不对,然思前想后,不得解法,只得轻柔小扣脑袋,半晌,濡唇询道:“栾栾,那夜宴上,可有何事何物令你印象深切?”
“鄙人无知,不过习得外相,实在献丑了。”
“这如何会?那夜饮宴,鱼龙二位前辈全无非常。许是其同薄掌门有些个江湖事件需得忧心,又或者应了薄掌门奥妙拜托,齐齐下山办差去了。兄长,你说是也不是?”
五鹿老面上一紧,也顾不得改正闻人战对他的称呼,边沉声应和着,边冲五鹿浑挤眉做个表示。
薄禾闻听,也未几言,稍阖了眼目,脸颊微扬。
“那你还唤我这小王爷作‘小鹿’呢,本王还没发话,你倒先不满起来。”
“恰是隋掌门。蒙其不弃,也指导过长辈工夫。”
五鹿浑同闻人战俱是一个激灵,正期自五鹿老所查中得些个蛛丝虫迹,便听得其抬声接道:“席上那酒,乃是祁门丁梦璜酿的日色浮!”
“现在他们但是不忿,意欲硬夺?”
薄禾闻声,立时轻咳两回,冷眼一扫鱼龙,颊上虽不见了笑意,然那娇媚却不减反增,直冲五鹿老指导道:“你这孩子,这般不分长幼,方才未听得战儿唤我婶婶么?”
声音虽低,却逃不鞠问内几人的耳朵。
“那乘风归,学到了几成?”
五鹿浑轻嗤一声,眼目一阖,实在懒得同本身胞弟计算。
薄禾轻巧一应,高低打量五鹿浑半刻,正色点头。
五鹿浑口唇微张,稍一摇眉,轻声应道:“确是不知何故。乱云阁同薄山派,皆失其影踪。”
“战儿谢过禾婶婶。”
待其取座,五鹿浑不住细瞧,唇角不知不觉已然勾抬,暗同五鹿老眉语一番。兄弟二人模糊点头,面上眼底,满满都是赏识。
“说来忸捏,未正式拜过师父,不过家父尚武,请了几位江湖朋友帮衬,教诲提携我兄弟罢了。”
鱼龙二报酬闻人战之言一逗,面上也是屏不住,齐齐笑出声来。
五鹿浑含笑摇眉,抿唇未几言语,唯不过探手,先往耳孔掏了一掏,后则拱手,冲龙十四施了一揖。
鱼龙二人一听,不由一怔,对视一面,抬声便道:“隋乘风那老儿,已然古稀,心机怎能这般活络?”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五鹿浑长纳口气,沉声策应,“听两位前辈所言,想来薄掌门师伯年事虽长,天真尤在。”
闻人战不待鱼龙有应,已然脆声接道:“回禀婶婶,他们确是战儿于江湖结识。”
五鹿浑怎不解意,先是轻斥五鹿老失了端方,后则又再拱手,冲薄禾柔道:“舍弟甚少出门,亦未多见地过江湖前辈,一时讲错,望请薄掌门不怪。”
鱼十三闻听,飞一记眼刀,取了掌边茶盏,就唇品了两口,全然不睬五鹿老。
五鹿老闻声,也不愤怒,缓缓抬掌,三指抚鄙人颌那假面皮上,摩挲数个来回,勾唇应道:“待本王那青须答复原样再说。”
“若真是,倒好了。”鱼十三抿一抿唇,独自叹道:“那两位,压根儿没驰名利之心。禾儿父亲在时,他们便数回偷往山下,虽说是行侠仗义,也不是没给薄山惹过费事。现如本年事大了,身子已是老迈,之前下山又受过几次重伤,精力早是不复当年;然其言行,却更似了孩童,日日叫着要离山闯荡,一剑一马,称心江湖……”
闻人战目珠转个几次,嘴角一耷,低声缓道:“你这楞头鹿儿,要跟我跟到何时?”
五鹿浑亦是上前,弓身请道:“长辈祝掩,拜见薄山掌门。”
薄禾眉关一紧,扬袖令弟子先行退下,后朝五鹿浑等人柔声道:“几位,实不刚巧,我尚需往内院探看一二。几位莫要拘束,我去去便回。”言罢,停亦不断,放脚向外。
“莫要唤我‘小战’,听着古怪。”候了半刻,闻人战方将五鹿老轻扯到一边,攒眉便道。
“禾儿父亲隐退之时,专叮咛禾儿对这两位师伯殷勤探看,照顾全面。现在廿年已过,那二人竟仍未改心,比来一两年,尤是变本加厉――倚老卖老,日日撒泼!哭闹着让禾儿允了他们,纵其往山外江湖撒欢去。”
开初几日,闻人战带着五鹿老钻山探洞,打鸟猎兔,玩得不亦乐乎。然光阴一久,闻人战垂垂有些按捺不住,籍着其对乱云阁体味,避过鱼龙二人所布暗器阵法,除了那尽是臭脚丫子味儿的密室,三人一间间将乱云阁高低里外摸了个遍,更往薄山派旁敲侧击探了两回,皆是无果。唯得知薄禾忙于其师伯之事,已然焦头烂额,得空多顾,连照面也没再打过。
闻人战见来人,立时拱手,轻柔娇唤一声,“战儿见过薄掌门。”
鱼龙二人闻声,对视一面,沉默半晌,终是点头,起家齐道:“我等尚需在此留上一留,好同禾儿交代一二,也防着那两位师伯再出甚么幺蛾子。你等无事,可先返乱云阁,如果呆得腻了,往流安镇耍一耍也可。”
“若非火燎眉毛,十三十四叔是断断不会离山的。”闻人战甚是哀怨,苦着脸道:“他们早言,只要禾婶婶一日是薄山掌门,即便他们人死了,肉烂了,骨化了,也毫不擅离乱云阁半步。”
龙十四亦是冷哼一声,拉长尾音,一字一顿道:“你这小子,便是靠着油嘴滑舌奉迎女人么?真该让战儿晚些往小巧京施救,让你被人逼着结婚得了。”
薄禾稍一摆手,隔了半刻,方道:“你等所提隋掌门,当真是雪山天下门的隋乘风?”
五鹿浑又再含笑,自知此一问深意,缓缓搁了茶盏,右腕轻柔绕个两圈,五指并拢,掌心向外。堂内诸人尚不及反应,已见外院墙角一架藤萝承力,落花纷繁,紫雨阵阵。
薄禾见状,掩口边笑边扬手应道:“免了,免了。”
五鹿浑本是满心噜苏,闻听此言,终是不耐,噗嗤一声,已然展颜。
五鹿浑初至薄山派内,见弟子甚众,男女皆有,同一着装,言谈行事非常老辣。思及昨日庙门所见几人,五鹿浑不由巧笑,心下悄悄计算着:情面练达之人,果是更易上得骗局。然能将弟子调教如此,这位掌门也是不俗。正在考虑,见一女入得堂内,身着淡桃红,神情收敛,单手负后,一步步皆现安闲。
鱼龙二人同薄禾来往眉语,心下稍见松弛。
稍顿,闻人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扯五鹿老袖管,疾声询道:“小鹿,你说他们离山,但是跟你我到来有关?又但是同我爹跟游叔叔有关?”
薄禾一笑,甩袖免了五鹿老礼数,稍一侧目,冲鱼龙二人道:“此二位,是战儿朋友?”
鱼龙二人同薄禾见状,皆是了然,几番忍俊,无一不乐。
“鹿哥哥,怎得自你我登阁第二日,便再也寻不见我十三十四叔了?”
但是,江湖中人,孰人不知隋乘风外号“佛口佛心”,话非忠告不说,事非良善不做,既无奴颜傲骨,亦无虎狼野心。七十余岁,仍孑然居于雪山之上;平生所求,怕也就是至高至强的上乘武功了。如此高人,其所交友照拂之辈,定然不会是甚么奸恶之徒。
闻人战一听,不自发咂摸下嘴,喃喃自道:“我也不知那酒来处,就只感觉入口甘冽,唇齿生香,落喉辛辣,五脏熨贴,连毛孔都舒舒作响,往外透着风……归正,是好酒便是。”稍顿,一拍五鹿老肩背,脆声道:“小鹿你既晓得那酒来源,怎不明言?我也好拿捏下喝酒的分寸,免得做了吃人参果的八戒去!”
薄禾一听,颊上一红,隔空指导闻人战多回,又再扫一眼堂下鱼龙二人,长息未毕,独自笑出声来。
堂内鱼龙及薄禾三人见状,心下对五鹿浑暗生了甚多好感,究其启事,恰是因着隋乘风。
五鹿老轻哼一声,立时应道:“百两黄金一壶,你当三海内有几人买得起?若我说饮过此酒,识得此酒,怕是于你那两位叔叔面前,便再做不成这祝迎了。”
“噢?”薄禾凤眼一飞,“不知祝家二位儿郎师承何门何派?”
“别,别。”五鹿老一急,立时摆手,“且不说小战解不得那门上连环暗器锁,即便开得,你我谁敢闭气出来?”此言一落,五鹿老不由捏了鼻子,怪声怪气道:“且这都五六日了,难不成那两位前辈不饮不食,就躲在密室里闻足袋臭气?真要如此,你我也无需再寻了,怕是他俩借着那人间真味,早都得道升天了!”
五鹿浑心下一颤,脑内灵光乍现,但是稍一摇眉,那细如蛛丝的端绪便似全数埋没起来。五鹿浑目睑弥紧弥重,待得半刻,无可何如,只轻柔叹道:“龙前辈那密室……你们可……”
“你呀……”五鹿浑含笑,抬指轻戳在五鹿老眉间。
“你比来一次前来,是方出师之时。逗留甚短,哪儿有机会听我们抱怨?”龙十四长叹口气,又再接道:“当年他们分歧推举禾儿父亲登掌门之位,后禾儿父亲携妻退隐之时,这两人更是不屑接任,薄老掌门便将衣钵顺传于禾儿。”
待堂内仅剩了鱼龙及五鹿浑等五人,方听得五鹿老沉不住气,稍掩了口,轻声询道:“薄山派这师公,是何环境?”
登阁第二日,鱼龙二人一大早便引着五鹿兄弟及闻人战直往薄山山顶,行些拜山之礼。
闻人战一听,噗嗤一声,已然止不住笑,“十三叔此言一出,战儿面前,竟似瞧见了两侠客,二毛尽白,分骑两匹瘦马,落日西下,老头人在天涯。”
自此薄山派会客堂一别,谁能猜想,鱼龙二人便似蒸露,悄悄化了去,再未在闻人战同五鹿兄弟三人面前现过身。
言罢,二人拂袖,并肩离了堂内,留下闻人战同五鹿老,面面相觑,掩口笑个不断。
“长辈小迎,祝……迎,拜见掌门。”
“有!真真有!”五鹿老两掌化拳,攒力一振。
闻人战见状,巧笑不迭,畅怀之余,亦是猎奇,探头往鱼龙二人位子一凑,轻道:“战儿之前来薄山,怎不知山上有两个难缠的太师伯?”
此一人,江湖中也算是号人物,长居五鹿边塞雪山之上,甚少出世。一招“乘风归”,可引雪落山崩,煞是澎湃。其所掌雪山天下门,同薄山派皆属三经宗。之前掌门大会上,已然见过两回,同薄禾算是熟悉,未有厚交。
五鹿老自是晓得这二人愤怒些甚么,口唇翕张,却不得声响,心下暗道:不过赞了掌门一句,你等何需这般阴阳怪气!
诸人于堂内再进些清茶,酬酢一刻,就见堂外一薄山弟子急仓促赶至,先抱拳同堂内客人请个罪,方躬身冲薄禾道:“禀掌门,两位太师伯……又在闹了。”
五鹿老见状,抬高声音,附耳冲五鹿浑疾道:“兄长,隋掌门常言,薄山掌门治下有方,全部薄山有条不紊。怎得他未言及,这掌门竟是个妙龄美人儿?”
话音当中,尽是叹惋。
“隋老儿那耳背,可有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