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鱼龙
二人拾阶而上,徐行半刻,已然入得乱云阁内。
五鹿浑缓缓点头,恭敬策应,“正如鱼前辈所见。”
龙十四摇眉不迭,嘴角一耷,扫一眼五鹿浑,应道:“那熏香味道,如此浅近,我岂会不查?”
龙十四听着鱼十三所述,面上不怒,反见忧色,稍一阖目,独自深纳口气,似是已然沉醉此中,柔声策应,“你等凡夫俗子,如何觅得真味?”话音未落,鼻翼收缩,含笑又道:“那味道,直击五窍,引得我腔内根根鼻毛都开出花来。我尚恨不得将全部鼻子削了去,只留两个黑洞在脸上,也省了鼻管弯弯绕绕那些华侈。”
五鹿老见状,亦是吃紧拱手,目珠旋个两回,不住打量身前二人。见其仪表,俱是堂堂,但是一名乖张些,一名内敛些。
闻人战轻咳两声,又听得龙十四唤道:“小侄女,此回你打赌虽是输了,但是将这七尺儿郎自小巧京偷出,如此本领,怎不值得夸口?”
“那……”
堂内五人一时无言,待了一刻,各自进些茶水,五鹿浑方冲堂上鱼龙二人拱手请道:“两位前辈,长辈初至,便将此行所谓一一道尽。鄙人既得闻人女人仗义互助,感激不尽,理应回报,当在此时。”一言未落,五鹿浑两臂微屈,收于座上,沉声策应,“特来此地,陪闻人女人寻父。”
鱼十三侧目瞧瞧龙十四,深纳口气,轻声笑道:“你方才不是还说,与我侄女识于偶尔。后则把臂,南下北上,游目骋怀,又交友了咸朋山庄胥家女人同那李老头的徒儿么?”
“兄长莫非已然到了?”五鹿老细声嘀咕,眉头一攒,颈项一曲,再踱两步,正撞在前面闻人战背上。
“你骗得过我安插庙门的薄山弟子,登得上这乱云阁,自是不乏巧智。然内力平常,谅也掀不起甚大风波。我等才不管你初志多少,劝说一句,那李老头,可非常人,火眼金睛,鸡贼的很呐。”鱼十三唇角一抬,满面得意,“若那宋家小子晓得销磨楼地点,你等便往探看,如果于那处亦不得闻人老儿下落,李老头天然会亲来我乱云阁商讨对策。”
“偏巧是往销磨楼,不然,倒可共她商讨着同往。”
龙十四闻听,稍显不耐,脸颊一扬,话里已然带怒,“我这鼻子再灵,还是略逊你那舌头一筹。”一言未落,探身向前,眼风自闻人战扫过五鹿老,侧目定定瞧着鱼十三,又再接道:“往你嘴里塞发丝粗细一条鱼刺,你咂摸两圈,便能辩白那是海鱼河鱼,是活杀立烹的清鲜还是久贮陈酱的酸腐。”龙十四轻笑一声,再道:“如果我给你指甲大小一块鱼肉,怕是你连烹鱼的厨子是擅使左手还是右手,烹鱼当时有没有搔过痒抹过汗放过屁,都能一一尝得出来!”
龙十四仿佛早早候在那处,专等着五鹿老这表扬似的一问。见五鹿老面上尽是难以置信,龙十四不由点头晃脑,抬掌扶了扶发髻,下颌一探,洋洋得意起来。
“若非你惹下风骚债,被人扣起来要作便宜夫婿,我又岂敢腆着面皮请闻人女人出马互助?”
五鹿老面上稍显惊诧,虽知龙十四意在调笑,却仍羞恼,前后瞪了五鹿浑同闻人战一眼,喃喃支吾道:“就算我不跟女子厮混,幸亏闻人女人易容妙手,我身上这脂粉香,亦是难散。”话音方落,却再瞧瞧座上龙十四,目睑一开,沉声叹道:“龙前辈,你连这都嗅得出?”
五鹿浑再施一揖,朗声缓道:“谢过前辈。如此说来,销磨楼仆人确是后继有人?”
鱼龙二人对视一面,电光火石间,神思飞至半柱香前,初见五鹿浑之时。
二人附耳一刻,陡地阖了口唇。四目定睛,齐刷刷扫向五鹿浑,潜说百样,深意清楚,然二人唇角倒是含笑,凝眉不语,一时无声胜有声。
五鹿老闻声,立时讪讪,不得言语,心下计算着:兄长你那巧舌,端的是滴水不漏。
“但是沉水?”
“故而中间这怪癖,我是难攀。”鱼十三身子往边上一歪,沉声接道:“你龙大侠能将那臭脚丫子味儿当作敬爱,我却断断不能把臭狗屎塞进嘴里品一品。独此一条,便知你龙大侠海纳百川,来者不拒,鄙人实在佩服的紧。”
“还非要在我同你十四叔面前藏掖。”鱼十三亦是应和,沉声缓道:“你且宽解,我同你十四叔天然不会多嚼口舌。你若要为你爹留三分薄面,我等也不横加干与。”
鱼十三高低打量了五鹿老半刻,又再笑意吟吟瞧一眼闻人战,方挑眉冲身侧着广大天青麻布外衫的龙十四赞道:“瞧瞧,我们这小侄女,青出于蓝了。”
话音方落,二人交首,窃语不迭。
“刚好以此探一探那姓宋的小子来源,岂不正合你意?”龙十四同鱼十三换个眼风,轻笑接道:“至于你,少待我小侄女登阁,自晓得你言辞真假。”
龙十四轻哼一声,嗤道:“李老头那般神奥秘秘,我等如何晓得?即便其收了关门弟子,秘而不宣,只要他不说,我们自未几嘴擅问,如何评判真假?”
五鹿老听得堂上几人言来语往,心下也是迷惑,稍上前踱了几步,轻声询道:“兄长,这是……”
闻人战细辨鱼十三言下深意,目珠一转,不由暗道:莫非鹿哥哥反话正说,倒更让我这夸夸其谈可托起来?未及沉思,已听五鹿浑柔声轻道:“闻人女人,此次算是鄙人冒昧。你虽不欲张扬,然赌局胜负已定。鄙人得意依约行饯,将你助小迎脱困之事跟两位前辈和盘托出。”
“怪癖?是何怪癖?”五鹿老听得鼓起,不管不顾,往五鹿浑身边椅上一瘫,立时询道。
“怪不得,怪不得。”龙十四同鱼十三送个眼风,心下早是瞧穿了闻人战的易容技术,这便定定瞧着五鹿老,缓缓自道:“你这儿郎,明显是条七尺男人,周身却尽是脂粉香,若非祝掩言明,我还当你是有些个暗疾怪癖,男扮女装留下的噜苏。”
五鹿浑目珠一转,沉声应道:“前辈是说,我等当往销磨楼探上一探?”
堂内五鹿兄弟一听,俱是将鼻尖高低颤栗个数回。待无所得,皆又悄悄侧颊低眉,闻了闻本身衣袖,恐怕龙十四提及那古怪香气跟本身一个七尺男人连络一处,又被旁人笑话了去。
“如此,便得有几日瞧不见禾儿了。”
堂下五鹿兄弟眼目大开,不住称奇,闻人战倒是见怪不怪,自行取座一旁,定定瞧着五鹿浑,不发一言。
闻人战闻声讪讪,颊上立时飞红,朝长官拱了拱手,低头沮丧道:“战儿给十三十四叔问安。”
五鹿老摆布四顾,见阁内陈列未几,倒也甚是清雅,随在闻人战身后又行了两步,耳内得闻谈笑轻音,沉气细辨,顿挫顿挫模糊好似五鹿浑的调子。
“他最爱的,乃是经年不换的足衣臭气。”鱼十三面庞一样,垂睑傲视道:“他专研奇门遁甲的密室内,到处堆得都是那泛黄发硬的足袋,”鱼十三啧啧两回,佯作欲呕,“还令我于那密室门上装了暗器,要我说,即便那密室正门大开,怕也没有几个豪杰豪杰敢往里闯。”
“怪只怪闻人老儿,常常盗了甚么惊世骇俗的宝贝,总得像老鼠普通往洞里躲上个几日,起初没少在乱云阁蹭吃蹭喝。你我倒是心大,习觉得常,不幸了小侄女,方出师不久,便又要担惊受怕。”
龙十四轻笑,此时倒也不欲多同鱼十三计算,鼻尖抖了抖,阖目轻道:“我还闻着,咱这阁内,有些个莫名的香气。模糊约约,似有实无,煞是熟谙,可……”龙十四一拍脑袋,长息叹道:“我是当真老咯,思忖小半天,饶是绞尽脑汁,也想不起究竟何时何地得嗅此香。只感觉一闻起来,身子便轻飘飘的,古怪的可怖。”
闻人战一听,陡地回神,下颌连点若小鸡啄米,脆声应道:“恰是,恰是,我倒几乎忘了闲事!两位叔叔,我爹同游叔叔,但是在此?”
闻人战也顾不得冲身后五鹿老迈喊小叫,其全数心机,现在都放在内堂一侧座上――那端坐其上,单手持盏喝茶的,若非五鹿浑,能是何人?
鱼龙二人四手一摊,两口同声,“那便再无它法――你们留于此处,我俩暂离了薄山,亲往寻去。”
鱼十三见状,冷哼一声,直冲五鹿老喝道:“他那鼻子,跟狼犬有得一比。你往他面前丢一根猪骨头,他闻一闻味儿,便晓得那猪是公是母,宰于前年还是死在上月。”
五鹿浑稍顿半晌,抬眉直视长官二人,见其虽俱是攒了端倪,却也难查各自真正心机。
“两位前辈,若非闻人女人,长辈实难将那爱肇事的胞弟救出樊笼,遑论导归正路。”五鹿浑弓身,施揖求道:“闻人女人虽本性烂漫,萧洒不拘,然一起北上,鄙人得见闻人女人因惦记闻人前辈安危,多少泪下,心瘁至极。若其到此,得知其父从将来这乱云阁上,怕是忧心更甚,惶惑难安。”
“祝……大哥,你怎得……在此?”闻人战眼目大开,侧颊抬声。
闻人战目睑一紧,听得一头雾水,偷眼五鹿浑,见其只是含笑,逃目不与闻人战视野订交。
“也不知,此一回是招惹了谁?近年来但是少有甚么宝贝入得了闻人老儿眼目。”
堂上长官两人得见,朗声笑道:“小侄女,你来的但是迟了!”
“我们几个弟兄曾发下重誓,毫不奉告外人销磨楼地点。闻人老儿想必信守信誉,未透于小侄女晓得;你们欲往,便籍着李老头的徒儿这条线,看看会否有所收成。”
鱼十三一哼,抬掌于鼻尖处摇了几摇,“他那癖好,但是带着些怪味道……”尾音一拖,吊足了五鹿老胃口。
“若宋兄并非李前辈弟子,又当如何?”
那着白袍的父老手掌微抬,指导五鹿老两下,侧目一瞧五鹿浑,方道:“这便是那小迎?”
“闻人女人曾言,若闻人前辈尚可自在来去,其当前来薄山投奔。现下,倒也不知除了乱云阁,另有那边可供闻人前辈暂驻?”
鱼十三倒也不觉羞赧,沉声应道:“我这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同你那些个怪癖,但是没得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