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活埋（十四）
“但是……”
顾云山轻笑，“这事听着倒像是孙淮那狗东西干得出来的。”
顾云山向后翻滚，堪堪躲过这一剑，来人起势再追，他避无可避，眼看这一剑就要当胸而入，这一刻脑中空缺，约莫只剩一个动机——这世上美人美食何其多，他竟只享用过美食一件，人生二十载萧瑟多少多情客，真真暴殄天物。
牌坊大街南北朝向，出城向北，周府向南。周大少身背面向北，脚向南，腋下衣料尽是褶皱，咽喉一刀分两段，第一次动手不敷深，马上补上第二回，将筋骨都齐齐斩断。
月浓道：“我不饿，你才整天喊饿。”
顾云山抖开袍角，状似偶然地开口道：“说吧，有何内幕？凶抄本就为杀你而来，再不说，你明日必死。”
静，听得见风过耳，针尖落地。
她理直气壮，“你此人记性如何如许差，我不是才说过要庇护你的嘛。周恕是死是活跟我有甚么干系？我尽管你。”
她说话时两只乌溜溜的眸子子透着人间新鲜力，并非未染俗尘的清透，应为尘凡之下的热诚，敞亮得叫人无所遁形，亦无从掩蔽。
“太吵——”他甩了甩脑袋，诡计把杂声赶出耳道，但是寂然无用，他攒着肝火，俄然一声大吼，“吵死了！”
周恕此时终究慌镇静张跟出来，一件外袍也没来得及裹，径直奔向倾斜的马车，前后搜索却没找到宝贝儿子，落下连续茫然，视野在月浓与顾云山之间来回逡巡，却不知究竟该找谁求救。
“又凶……顾大人，你如许很像嬷嬷说的恶婆婆，整天就晓得变着体例折磨人。”
第十六章活埋（十四）
“闭嘴！”他气急，心肝脾肺肾十足搅成一团，钝痛。“老爷的事你少管。”
“没有但是。”
忽而风来，沙土迷了他的眼。视野一片恍惚，模糊约约似有人来，脚步极轻，方向难辨。
话至此，院外顿生喧闹，萧逸领人前来，恰赶上憋了一肚子火的顾辰，这一时电光火石，两人一起吵吵嚷嚷到内堂，把顾云山烦得低头揉眉心。月浓歪在椅上，喝着热茶，劝说：“再吵，大家都毒哑。”
顾云山道：“跟丢了？”
“大少爷横在路上，主子赶到之时，已经没气儿了。”
“长话短说——”
“甚么？”
稍顿，顾云山问周府仆人，“方才追出去的少年郎呢？”
死者衣料上藏着刺鼻脂粉香，应是刚从花街柳巷里转出来，但这一起并不短，缘何他未曾早一步动手……
“噢——”她没体例，只得应了，眼看他孤身一人走进阴沉沉夜空，转眼之间已不见踪迹。
路上遇见周府仆人，担着门板把横尸街头的周大少抬回府内。
周恕木然偶然，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已剩一具行尸罢了。好歹被人拉着换上罩袍，不再是挂一件松垮内衣满街跑。
顾云山抬手支着太阳穴，并不再提被凶名片杀之事，再闭着眼问萧逸，疲累至极，“人都派出去了？”
“哭个屁！”顾云山不听得心烦，“从速交底，赶得及还能救你儿子一命。”
他眉心凝重，叮咛仆人，“去县衙告诉萧主簿，点齐人马封城搜山。至于你……”他转向面庞灰败的周恕，“诚恳呆着，一步也不准离，转头再细心审你！”
那人不答，风更加冷，夜空下他手腕翻转，雪亮刀锋闪过面前，直直追命而来。
“好嘛，那我不说了。你们吵吧，持续。”她摊手，表示置身事外。
他回望她，似笑非笑，“阿辰说得对，月浓呆呆呆呆头鹅。”
“没瞧见，风一样飞出去，小的底子没看清。”
鸡同鸭讲，话题没能再进一步。
静悄悄的牌坊大街只剩下月浓与顾云山，另多加一具尚未凉透的死尸。
月浓懒得去追，抡圆了胳膊把木棍一甩，正巧砸在他脚后跟上，继而一片砖瓦落地哗啦啦响，他脚下一滑几乎自屋顶掉落，但一眨眼，已消逝在夜幕以后。
目睹书童横尸当场，宗子下落不明，周恕惊怒之下双膝跪地失声痛哭。
周恕道：“草民这辈子谨小慎微，银钱上计算些罢了，碰上性命官司，都是能避则避。这么些年，也就原山矿难那一回，死了人，一分钱没给，反判他诬告连坐。”
顾云山却不管他是心如死灰还是哀思欲绝，只冷冷道：“内堂说话。”上对下的口气，颐指气使，不容半点推却。
轰然一阵哭闹，似潮流扑向峭壁。顾云山耳中长鸣不辨方向，向前迈一步，竟然歪倾斜斜往地上扑，好歹月浓手快，一把接住他，捏着肩膀晃两下，总算复苏。
“老爷，老爷——”叫唤声由远及近，本来是跟着顾辰一并追出去的仆人满面错愕地折返来，喘着气跑上前，“大少爷没了。”
周恕低头垂泪，苦口难言，“开山挖矿的，哪一个不沾血？更何况十年前那事，错本不在我。”
贰心中落定拍了拍灰站起家来，看着她芳华正浓的面孔，迷惑她究竟练了多少年工夫，方才与妙手颤抖，竟还能面不红心不跳的与他打趣，倒也对她生出些许佩服之情，但很快在被称作“一颗球”后碎成齑粉。他接过灯笼，问说：“你如何来了？不是让你看着周恕吗？”
萧逸道：“蓟州府内借调八百驻军，全部连台县都成铁桶，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他的脸变得太快，一时一个模样，难以捉摸。
却叫月浓，“我去看看周大尸首，你留下来看着周恕，怕凶手再杀个回马枪。”
“等着吧，他总偿还会返来的。”顾云山面庞带笑，望向周恕，“你不还活着么？你活着就是最大的饵。”
“如何不能？我但是个冷血杀人魔，人称江北血手京师魔头江湖第一毒师——”
顾云山气呼呼往回走，头也不回地说：“我欺负谁？你吗？老爷我有病啊每天绞尽脑汁就为折腾你？你觉得你是谁？”
她从仆人手底下顺来一根长棍，百无聊赖地盯着周恕，等候他茫然无措的眼睛里落出一滴浑浊的泪。
周恕拖着残躯病体跟上，周夫人要劝，却让他抬手止住，恭恭敬敬跟着这位夜访奥秘客转入内堂。连宗子身后遗容都未曾见，万事要以彼苍大老爷的叮咛为先。
“够了没有？”顾云山不耐烦，嫌她啰嗦。
月浓不明以是，说话单凭赋性，安抚他，“你别怕，我庇护你呢。”
他扶着月浓，渐渐往回走，口中呢喃着，“这混蛋借来天大个胆，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动手。”
周恕如梦初醒，跌跌撞撞爬起来，也顾不上何时那边，就在门前吹着冷风回想旧事，“做买卖要装大胆豁出去，与官府打交道则谨慎为上。这么些年除却银钱来往买卖资质，只要那么一件牵涉性命，却真逼真切错不在我……”
凶手如若要杀周大少，一起上花街柳巷七弯八拐有的是时候动手，全然不必比及周府门前再拔刀。除非他本就暗藏在周府，目睹顾云山献身，此夜以后周府必然设伏，便再无机遇动手，不如先掳走了周大少以图后计。途中不料有顾辰半路杀出，凶手才不得不在路上堵截周大少咽喉，此中一刀浅一刀深，应是情急之作，与他技艺不符。
送走，必须送走。不然他夜夜高烧要折腾到几时？命都要丢。
欲坦开阔荡赴鬼域，却终究没能如愿。兵器相接之声铿锵在耳前，他偷偷展开一只眼，看少女一根木棍舞得虎虎生威。黑衣人的刀，快如闪电，她的小木棍却如疾风，数十招畴昔，黑衣人败绩已露，连退几步再看跌落在地的顾云山一眼，带着不忿回身登云而去。
萧逸摸索道：“那该如何是好？”
而他怒在心头口难开，朝堂之上激辩群儒的架式都跑个没影，他越是听，越是脸红耳热如酣醉酩酊，他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才捡到余月浓这么个费事精。
他慌了神，手内心沁出汗，莫名严峻。
月浓轻跨两步，轻松跟上，双手背在身后，蹦蹦跳跳像只小兔，“大人，你是不是吓坏了？你放心，我下回必然早点儿出来，不让你滚那么多回。不过……在屋顶上看着也挺好玩儿的，看完了才晓得，本来大人只敢在我面前抖威风啊……成日里欺负个女人家，传出去，羞不羞噢……”
“是谁？”
顾辰有满腹委曲，眼看就要哭出声，“月浓姐姐，你不能如何对我……”
月浓捡起地上的纸灯笼走向顾云山，“顾大人，你如何像颗球似的满地滚来滚去？”
月浓猎奇地察看他，蹙眉问：“大人，你是不是病了？如何又脸红？耳根都要熟透，能做爆炒猪耳朵啦。”
远远已经闻声哭声，似女人锋利的指甲划破沉寂夜空。周府的女眷都醒了，老长幼少都赶到前厅来，非论你至心冒充，都得在这一刻哭得身心俱碎才算过关。
顾辰憋着嘴，点头，“太快了，快得我都跟不上。”
天涯乌云攒侧重雨，眼看就要负荷不起，狂雨将泄，夜风骤起。他徐行上前，借着纸灯笼微小的光，瞧见牌坊大街上横躺一人，俯身细看才知，是周大少被一刀割喉，各处鲜血。
内堂当中，顾云山扶椅落座，周恕却必须打起精力站直听审。
“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谁信？那野生夫极好，连阿辰都跟不住，更何况蓟州驻军，不过做做模样，吓吓人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