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坦言
现在遇见这景象，攸桐更不好问，一瞥以后，便仍垂眸端坐。
她远嫁而来，甄氏不放心，除了本来就跟着攸桐的许婆婆和春草、烟波外，又将身边得力的木竹、木香陪嫁过来，叮咛她们务必经心。现在服侍沐浴，留着烟波春草充足，许婆婆遂带旁人出去，铺床暖被。
半晌后，门扇轻响，主子齐声施礼，“将军。”
……
攸桐舒畅地感喟一声，闭了眼靠在浴桶上，任由烟波帮她玩弄头发。
周姑瞧她一眼，没再言语，倒是攸桐忍不住瞥了她两眼。
说完，将怀里的承担袒给周姑看。
而后，便对上了傅煜那双冷酷的眼睛。
“也算祈福，不过――”傅澜音游移了下，想着攸桐既已嫁入傅产业了儿媳，这事儿总要参与的，遂低声道：“十月月朔，是我娘亲的忌辰。她生前礼佛向善，在金昭寺供了菩萨，畴前大哥在时，她每年还会去还愿。现在娘亲不在，父亲便记取这事，一日不错。”
傅煜今晚分开，她实在求之不得。不然还得拖着怠倦的身子对付，多累呀！
香汤温软，花瓣浮动，温热的水漫过身材，四肢百骸俱觉温馨。
傅煜仿佛不肯在此多待, 闷声不吭地站了半晌, 听内里动静远去，便也走了。
这明显是成心扯开话题。
傅煜是昨晚半夜返来的。
而她千里而来，也没筹算真跟素昧平生的傅煜厮守毕生，这般情境无关痛痒。
她说完，垂目瞧动手里的帕子，像是记念感慨。
攸桐满不在乎地摇了点头。
这男人出身高门，手握重兵，虽脾气冷厉，倒是龙凤般的人物，娶个公主都不算过分。
……
攸桐原觉得这阖府高低皆是傅煜那样的态度，见周姑如此，倒稍觉欣喜，命春草赏了点东西，将几张脸记在内心――这院子想必是空置得久了，甚少居住，家居器物多是新的。屋里丫环未几，打扮得都颇划一，当中就数叫苏若兰的那位年纪最长，很有几分姿色。
遂摘了凤冠，交由春草收起来。
自七月尾嫁入傅家至今，这两月间除了周姑为人热情，经常帮衬，南楼表里，大多数人对她都是冷酷避着的。攸桐当然偶然融入这府邸，遇见傅澜音这般坦直娇憨的女人，仍觉喜好。而金昭寺的事，也颇让她不测。
想来也不算不测，抛开魏攸桐的浑身骂名不谈，即便没那些编造出来的谎言，哪个男人情愿本身娶的老婆内心装着别的男人？更别说魏攸桐还一片痴心，闹到了为许朝宗寻死的境地。这类事搁到平常男人头上都没法忍耐，更别说是傅煜了。
许婆婆心细，怕山寺更冷，赶着往紫金手炉里添些银炭，拿出来塞在攸桐怀里。攸桐迷恋暖意，将锦缎裹着的手炉抱紧，一昂首，就见苏若兰撑着把伞走了出来。见着攸桐，只随便行个礼，而后向周姑道：“老夫人前儿命我做些针线，今早天冷，怕她要用，赶着送畴昔。”
“少夫人，六更过半，该起家了。”
“好，随时扫径恭候二女人。”攸桐嘲弄。
两人遥遥瞥见，傅煜瞥她一眼便挪开目光，攸桐游移了下，顿住脚步，在拐角处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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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澜音生于高门，尝遍满城珍羞，也常在老夫人的寿安堂那边蹭到些甘旨，但跑到夙来清冷矜持的二哥院里享用甘旨，还是头一回。她不免感觉新奇，瞧着院里新添的炊火滋味，也觉欣喜，对攸桐更增几分靠近。
攸桐应了，当晚便只备些素菜来吃。
待夏嫂敏捷地做完，圆子熟了出锅，便见一粒粒圆子整齐摆在盘中，上面盖着沾着汤汁的笋片蘑菇，蟹肉浓香中异化点鸡汤的香味，光彩诱人。趁热舀一粒送到口中，只觉松嫩金饰，恨不得连舌头一块咬烂了吞下去似的。
傅澜音心随境转，脸上也添几分朗然笑意，跟攸桐到矮丘安步走了一阵，临行时眉眼弯弯，“说实话，二嫂刚嫁出去时，我是很猎奇的。现在看来，你跟她们说得很不一样。”清澈眼底藏几分打趣，她脾气非常憨爽，言语间并不讳饰装点旁人嚼舌根的事。
次日等了一天，也没闻声傅煜回府的动静，到傍晚时，却有寿安堂的仆妇过来传话，申明日要去金昭寺进香，叫她今晚别碰荤腥，明日跟着同去。
单凭着魏攸桐心系许朝宗，甘心为情而死这一点，傅煜就不成能至心迎娶。
颠末游廊拐角时，却俄然顿住脚步，瞧着廊下负手站着的男人，游移道：“夫君？”
攸桐想安抚，傅澜音却在一瞬感慨后抬开端，眼底已然敛尽悲意，只剩腐败，“已经畴昔六年，没事了。二嫂，那蟹肉圆子听着新奇，是如何做的？转头我也叫人试着做做。”
遂阖眼靠着浴桶，眉间俱是疲色。
……
可惜这等场合, 半点都不能错端方。
永宁节度使麾下统辖数州，现在内里正逢乱世，傅家要镇守边疆，还需防备周遭虎视眈眈的别处军马，在军务上便格外留意。他这回外出巡查，将各处要紧关隘烽台都走了一遍，事无大小，亲身查过，鼓励将士以外，亦严辞敲打，命各处务必防备留意，不准有半点松弛。
在都城时她便猜想，那“拯救之恩”是傅家扯谈的，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内里仆妇端来合卺酒，他摆手表示无需费事，只将洞房打量一圈，叮咛道：“周姑，服侍她安息，我另有事。”说罢，回身绕过帘帐，出门去了。
一圈绕下来，实在迟误了很多工夫，待巡查完已是月尾。
却未料悍勇表象下，会藏有那般细致绵长的情义――
她生了张圆胖的脸，说话虽和蔼，行动却端方端方。
攸桐也没怠慢，命烟波接了杯盘，点头道：“多谢操心。”
攸桐莞尔，“耳听为虚。一小我脾气如何，总还得长远相处才晓得。”
顶着风言风语娶她，绝非心甘甘心。
当初傅家提亲时瞎编出那来由，应是为压住外头群情，好教旁人少些测度。这门婚事，必是两家为了各取所需才结的。只是，魏家在朝里权位平淡，没多大本事，傅煜既如此不待见她，为何要不远千里到都城去提亲？
“有事理！”傅澜音翘着唇角，“转头嘴馋了，还来二嫂这儿。”
二十岁的男人，身姿如墨竹般矗立昂扬，端倪疏朗，风仪峻整，因手握精锐马队经常交战，非常威仪刚健。他站在半步以外，带着薄茧的指腹搓了搓，神情冷峻沉寂，看向攸桐时，仿佛打量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攸桐拼极力量撑到这会儿，又累又饿，只觉头昏目炫，好轻易听着屋门关上，暗自松了口气。遂同喜娘说了声，叫旁人自去外间候着，她只留春草在侧，待珠帘垂掉队，偷摸摘了凤冠，取桌的上糕点清茶来垫肚子。
攸桐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一时候也懒很多管，只临时记取。
结婚之前，魏思道经常避着她，半点没流露议婚的内幕。
“时候不早了。只是外头下雨，屋里格外暗淡些。”春草服侍她洗面，见攸桐无精打采的，感觉担忧，“少夫人瞧着精力不好，是着凉了么？这会儿请郎中不便，徐嫂就在外头，叫她出去瞧瞧吧？”
亦可见田氏颇得民气。
攸桐身上罩着暖热的羽纱披风，掀帘出门，碰上裹着雨丝的风，还是忍不住打个寒噤。
眼瞳乌黑，像是墨玉打磨普通，通俗而冷沉。他身上有残留的酒气，那双眼睛里却不见醉意，复苏得很，也疏离得很。
傅德清脾气并不古怪，这般守身矜持，自是因惦记亡妻的原因。
送走傅澜音，攸桐回到屋里，便从书箧中挑了本佛经出来，沐浴焚香，慢抄经籍。
这招倒是管用，攸桐乍闻之下，脑海里蓦地浮起傅煜那双冷沉冷酷的眼睛，仿佛打了个激灵似的，脑筋里略微复苏了些。她强撑着半爬起来，尽力翻开半边眼皮，但见帐外只春草烟波含笑站着，背后那对龙凤喜烛尚未燃尽，内里空空荡荡，哪有傅煜的身影？
攸桐暗安闲内心撇嘴，微绷的手指松开，这才发觉，刚才不知为何，对上傅煜那双冷酷冷沉的眼睛时，她竟有点严峻。幸亏那人走了，她也无需费心对付，倒能放心沐浴安息，睡个好觉！
分甚么青红皂白呢？
乃至……不太待见她。
当晚孤身在洞房入眠，因途中实在劳累，她连梳理眉目的精力都没能撑起来，沾着瓷枕倒头就睡。
傅煜那种人，顶着这婚事对付来宾、繁忙半日，能过来揭盖头，恐怕是花极大的耐烦了。且婚事是为各取所需，非关情义，莫非还要他和顺相待，举案齐眉么？
傅家满门勇猛善战，傅德清手握重权，也算是当朝名将。
傅煜径直走入屋中，没有任何停顿，直奔攸桐而来。
傅煜仿佛是特地放重了脚步，外间丫环仆妇闻声，忙站直身子，恭恭敬敬。攸桐也不敢露馅，从速将蒙着盖头的凤冠抬起来压在头上，端方坐稳。
待攸桐打扮罢，清单适口的饭菜也刚好备齐。
“满足吧。”攸桐闭着眼，声音倦懒，“他能过来揭盖头，已算是客气的了。”
他一分开，方才那种模糊的冷沉氛围随之溶解。
攸桐不好再提她的悲伤事，遂将这几道菜的详细做法说了。
攸桐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已笃定，跟前这个男人绝非至心娶她！
姑嫂俩都极爱美食，对坐在桌边，争相下筷。
攸桐坐在榻上，听着外头的动静，心底毕竟感觉忐忑。
好轻易熬到夜深，红烛垂垂化成蜡泪堆叠，内里夜风里总算传来点脚步声。
屋里没旁人，烟波年纪不大，也许是被傅煜方才那卤莽揭盖头的手腕惊着了，憋了半天，瞅着周遭没人了，才抬高了声音，心疼抱怨道：“这婚事是傅家提的，女人驰驱得如许累，姑爷那态度……也太冷酷了。”
而后盥洗穿衣，攸桐半闭着眼睛任由玩弄，等春草帮她打扮罢，脑袋才复苏过来。遂跟周姑出了门往傅老夫人的住处走，绕过廊庑拐角，晨风树影间，侧面有人健步而来，倒是新婚夜宿于书房的傅煜。
秋深冬初的时节，遇见夜雨后气温骤降，格外寒凉。
翌日夙起，却感觉浑身凉飕飕的，周遭天光也比平常暗淡，让她脑袋里都昏昏沉沉。
傅澜音也不是沉湎旧事的人，听她说得烦琐，还跑去厨房看了两遭。
攸桐跟婆母素未会面，到了忌辰，却不能两手空空，遂连夜抄份经籍，拿上等绸缎裹好。
背对着他的男人似被这声音惊醒，冷酷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待阁房里热水备齐，由春草服侍着脱了嫁衣，出来沐浴。
――竟是顺手掀掉了盖头！
周姑又招了招手，将外间几个丫环叫出去，让她们挨个拜见少夫人。
内里天朗气爽，站在南楼廊下，庭中木叶半凋，篱笆上爬满的地锦枯藤横斜。
――特别是她这类顶着狼籍申明嫁过来的。
“就为那些风言风语么？”烟波仍感觉委曲，“旁人蒙在鼓里就算了，傅家如许的本事，莫非查不出背后的猫腻么。清楚是徐家添油加醋，废弛女人的名声。他……就真的不分青红皂白吗。”
攸桐一瞥即止，躲寒般缩到披风里，出了南楼，还是往寿安堂赶。
夫君后代皆如此记念，可见田氏活着时，二房一家子必是极其和谐。
烟波春草哪会放过这机会，立即将她拽出被窝。
许婆婆没体例，趴在她耳边，声音低促隧道：“姑爷出去了！”
也许是听了风言风语的原因，比起周姑，苏若兰的态度要冷酷很多。
先前傅煜不在，苏若兰虽上蹿下跳地盘弄是非，打扮却还算本分。本日留意再瞧，却已跟平常分歧了。身上虽不是桃红柳绿的衣裳，倒是成色崭新，质地裁剪上佳，面敷细粉，唇涂口脂，两弯细眉翠描，很有娟秀之姿。
遂强忍着打起精力，脚步轻挪，端方慎重, 规端方矩地拜了堂, 在世人簇拥下赶往洞房。
攸桐本日特地挑素净的衣衫金饰，许是睡得不敷的原因，也没胃口，吃了半碗粥便懒怠再碰，遂命春草取了抄好的经籍，往寿安堂赶。
果然是特地打扮过的。
吃罢美食，再喝碗平淡的笋汤去腻，便心对劲足。
“我晓得，”烟波诚恳承诺，“只是怕女人太委曲。”
天井两侧皆是来道贺的来宾，男人峨冠博带, 女人斑斓珠翠，尽是本地的高门贵户。模糊绰绰的脂粉熏香之间, 傍晚微暖的风吹过来, 竟异化着隔院宴席上的饭菜香气，酱香的肉、浓香的汤, 攸桐嗅了两口, 面前闪现出香喷喷的饭菜, 只觉腹中饿得更短长了。
再今后的热烈喧哗，就跟她这新娘无关了。
一夜深眠，仿佛连梦都没做，便又被许婆婆推醒。
攸桐想得开，遂展开眼，按住烟波的手，低声叮咛道：“传言摆在那边，哪是能等闲洗清的，我们还能管得住旁人信不信？姑爷如何是他的事，我们本分行事便好。如许的话今后不准再提了，免得叫谁闻声，徒生是非。”
傅家筹办婚事时不露马脚，里里外外都颇昌大, 洞房里红烛高烧，沉香幽淡，眼角余光瞥过, 桌椅器物、床帐珠帘无不精美。
傅老夫人带着几位女来宾谈笑而来，待撒帐之礼毕, 才不慌不忙地分开。
攸桐抱着锦被坐了会儿，见春草手里拿着件添了薄绒的披风，便先裹在身上，起家趿着软鞋往阁房走，随口道：“甚么时候了？仿佛比平常早些。”
那捧着合卺酒，被唤为“周姑”的仆妇不觉得怪，朝攸桐笑了笑，道：“将军向来事件繁忙，别瞧本日大喜，虎帐里的事却还担搁不得。他才赶返来，怕是要亲身去巡查一趟才放心。少夫人不必等了，叫她们备水，服侍沐浴吧？”
与嫡妻相守二十载，虽位高权重、姿貌端方，身边却不纳半个姬妾，膝下后代双全，对傅澜音姐弟也很有慈父珍惜之态。现在四十余岁的年纪，搁在武将中，恰是身强力健、功成名就，在田氏过世后，本来可续娶纳妾，这六年间他却毫无动静，身边只让嫡妻留下的几位仆妇服侍，连丫环都没留几个。
攸桐睡了一宿，身上疲累消了大半，只是感觉困乏，眼皮也抬不起来，抱着锦被不肯放手，含混对付，“再睡会，一小会儿就好。”她在府中便爱赖床，这几日累得散架，想夙起实在艰巨。
春草站在床畔，偷眼一瞧，将那冷酷神情看得清楚，仓猝行了礼，按着喜娘的叮嘱去取揭盖头的金盘玉快意。谁知脚还没迈出去，就见傅煜右手微扬，那袭遮在凤冠上的喜红锦缎便轻飘飘落到了床榻上。
他膝下后代中，宗子早亡，攸桐未曾见过。龙凤胎里，傅昭多数时候在书楼，心性还不知如何，但傅澜音脾气爽快，身上不见高门令媛的骄贵做派，教养颇好，提起亡故的母亲，拳拳记念之意也溢于言表。而傅煜虽脾气冷厉，待她冷酷，却能在繁忙军务中快马加鞭地赶返来进香，足见对田氏的孝心。
攸桐懵了一瞬，方知入彀，抱着锦被想倒归去。
攸桐倒是没露惊奇，嫩葱般纤细的十指扣在膝头，凤冠下的如画端倪抬起来，神情淡然。
再往远处，天蓝得跟湖水洗过普通，暮秋尚存几分绿意的高树整齐掩映，疏阔明朗。
魏攸桐痴敬爱着许朝宗，这是铁板钉钉，无可变动的事。
春草内心咚咚跳起来，下认识看向自家女人。
春草应了，留烟波木香服侍她穿衣打扮，她去小厨房催夏嫂快些盛粥菜。
“不必，只是没睡够。早点用饭去寿安堂，可不能叫旁人空等。”
傅家雄霸一方，傅煜是名震敌军的骁将，不管攸桐在外的名声如何，这婚事是傅家办的，自须筹措得风景。从傍晚到半夜亥时，外头上百桌筵席排开，将领亲朋们轮番敬酒，隔着数重院落，还能有笑声偶尔随风送来。
傅煜也没吭声，目光在她娇丽端倪间停驻半晌，记着这位新婚老婆的面貌免得认错，而后退了两步，有点倦怠似的靠在前面的紫檀海棠桌上，抬手揉眉心。
至于旁的浮名，别说傅家一定会多少花力量查，即便查清了，又能有何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