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期天崖(2)
己酉日台端才返回禁城,琳琅初进乾清宫,先清算了下处,芸初央了掌事,将她安排和本身同住一间屋子。幸亏宫中执事,只卷了铺盖过来便铺陈安妥。御前行走的宫人,旁人都存了三分客气。芳景本和芸初同住,她在御前多年,办事老练,为人又刻薄,看琳琅理好了铺盖,便说:“你初来乍到,先姑息挤一下。梁谙达说过几日再安排屋子。”琳琅道:“只是多了我,叫姑姑们都添了不便。”芳景笑道:“有甚么不便的,你和芸初又好,我们都巴不很多个伴呢。”又说:“梁谙达问了,要看你学着服侍茶水呢,你再练一遍我瞧瞧。”
锦秋嘴快,将眼睛一眯,说:“但是句好话呢。”芸初忙道:“别欺负琳琅不晓得。”琳琅这才猜到一二分,不由略略脸红。公然锦秋道:“算了,奉告了你,也免得下回旁人讨你便宜。”只是掩着嘴笑:“背宫你知不晓得?”琳琅悄悄摇了点头。芳景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没事拿这个来胡说。”
琳琅应了一声,道:“请姑姑指导。”便将茶盘捧了茶盏,先退到屋外去,再缓缓走出去。芳景见她步态轻巧,目不斜视,盘中的茶稳稳铛铛,先自点了点头。琳琅便将茶放在小桌之上,而后退至一旁,再却行退后。
她说着琳琅便当真听着,芳景一笑:“你也别怕,日子一久,万岁爷的眼神你就能看明白了。皇上日理万机,我们做主子的,事事安妥了叫他省些心,也算是本分了。”
福全那里晓得他的苦衷,兴趣勃勃地替他筹划,说:“等台端回銮,我叫人挑个好日子,就去对外务府总管传旨。”纳兰寂静半晌,方问:“皇上筹算甚么时候回京?”福全道:“总得再过几日,皇上的手臂将养得差未几了,方才会回宫吧。皇上担忧太皇太后与太后晓得了担忧,以是还瞒着京里呢。”
天子“唔”了一声,又低头看折子,琳琅便抽身出去。堆积如山的奏折已经去得大半,西洋自鸣钟已打过二十一下。梁九功见天子有些倦意,忙亲身绞了热手巾奉上来。琳琅将茶捧出去。天子放动手巾,便接了茶来,只尝了一口,目光仍瞧着折子,俄然将茶碗撂下。琳琅只怕初度当差出了岔子,内心不免忐忑。天子重新将那折子又看了一遍,站起家来,负手缓缓踱了两步,忽又留步,取了那道奏折,交代梁九功道:“你明儿打发小我,将这个送给明珠。”停了一停,说道:“不必叫外间人晓得。”
折子是明发或是留中,都是有必然的定规的,如许的殊例甚是罕异。梁九功赶紧应是,在内心悄悄迷惑罢了。待天子批完折子,已经是亥时三刻。天子安寝以后,琳琅方交卸了差事下值。
纳兰倒似微微吓了一跳,转头见是他,上前不卑不亢行了礼。福全浅笑道:“皇上惦着你的事,已经给了旨意,叫我传旨给外务府,将颇尔盆的女儿指婚于你。”纳兰只感觉脑中嗡一声轻响,仿佛天都暗下来普通。刚才御营中虽目不斜视,只是眼角余光惊鸿一瞥,只见了她远远的侧影,前尘旧事已是心有千千结,百折不能解。谁知竟然永绝了生期,心下一片死寂,一颗心真如死灰普通了,只冷静无语。
又起家树模了一回叫琳琅瞧着学过。待得下午,梁九功亲身瞧过了,见琳琅行动利落,举止得体,方点头道:“倒是学得很快。”对芳景笑道:“到底是名师出高徒。”芳景道:“谙达还拿我来讽刺。这孩子悟性好,我不过提点一二,她就全晓得了。”梁九功道:“早些历练出来倒好,你来岁就要放出去了,茶水上没个得力的人那里成。我瞧这孩子也很安妥,今早晨就先当一回差事吧。”
琳琅应个“是”。梁九功诸事烦复,便起家去忙旁的事了。芳景安抚琳琅道:“不要怕,前几日你替皇上换药,也是日日见着万岁爷,当差也是一样的。”
他出了御营,便去纳兰帐中。只见纳兰负手立在帐帷深处,凝睇帐幕,倒似如有所思。书案上搁着一纸素笺,福全一时猎奇取了来看,见题的是一阕《画堂春》:“平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桨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福全不由轻叹一声,道:“容若,你就是满纸涕泪,叫旁人也替你好生难过。”
芳景便起家道:“我非撕了你的嘴不成,看你还敢胡说?”按住锦秋便胳肢。锦秋笑得连气也喘不过来,只得告饶。芸初在一旁,也只是掩着嘴笑。芳景转头瞧见琳琅,笑着道:“再听到如许的话,可别轻饶了她。”琳琅浅笑道:“姑姑们说的甚么,我倒是不懂。”
福全来给天子存候,听闻天子叫了纳兰来代笔国事,不敢打搅,待纳兰退出来,方出来给天子请了安。天子见了他,倒想起一事来:“我叫你替容若留意,你办好了没有?”福全想了想,道:“皇上是指哪一桩事?”天子笑道:“瞧你这记性,蓬山不远啊,难不成你竟忘了?”福全见含混不畴昔,只得道:“容若脸皮薄,又说本朝素无成例,叫主子来替他向万岁爷呈情力辞呢。”天子没有多想,忆起当晚听那箫声,纳兰神采间情不自禁,仿佛非常神驰。他倒是一意想成全一段嘉话,便道:“容若才调过人,朕破个例又如何?你将那宫女姓名报与外务府,择日着其父兄领出,叫容若风风景光地娶了过门,才是功德。”
琳琅那屋里住着四小我,早晨都交卸了差事,天然松闲下来。芳景见锦秋半睡在炕上,手里拿了小菱花镜,笑道:“只要你发疯,这会子还不睡,只顾拿着镜子左照右照。”锦秋道:“我瞧这额头上长了个疹子。”芳景笑道:“一个疹子毁不了你的花容月貌。”锦秋啐道:“你少在这里和我犟嘴,你觉得你定然是要放出去了的?谨慎明儿公公来,将你背走。”
因湖南的战事正到了要紧处,甘陕云贵各处亦正用兵,战报奏折直如雪片般飞来。天子对战事夙来谨慎,事无大小,事必躬亲。殿中静悄悄的,只听那西洋自鸣钟喳喳地走动,小寺人蹑手蹑脚剪掉烛花,剔亮地下的纱灯。琳琅瞧着那茶凉透了,悄步上前正想撤下来另换过,正巧天子看得入迷,眼睛还盯着折子上,却伸脱手去端茶。琳琅缩避不及,手上一暖,天子缂金织锦的袍袖已拂过她的手腕。天子只感觉触手生温,柔光滑人,一抬开端来瞧见正按在琳琅手上。琳琅面红耳赤,低声道:“万岁爷,茶凉了,主子去换一盏。”
芳景道:“这模样很好,茶放在御案上时,离侧案边一尺四寸许,离案边二尺许,万岁爷一举手就拿获得。放得远了不成,近了更不成,近了碍着万岁爷看折子写字。”又道:“要晓得看万岁爷的眼色,这个就要花心机揣摩了,万岁爷一抬眼,便能晓得是不是想吃茶。御跑堂预备的茶和奶子,都是滚烫的。像这气候,估摸着该叫茶了,便先端了来,万不能临时抓不着,叫皇上久等着。也不能搁凉了,那茶香逸过了,就不好喝了。早晨看折子,普通是预备奶子,奶子是用牛奶、奶油、盐、茶熬制的奶茶,更不能凉。”
福全见他如是说,便“嗻”了一声,又请个安:“福全替容若谢皇上恩情。”天子只浅笑道:“你就叫容若好好谢你这个大媒吧。”福全站起来只是笑:“浑话说‘新人进了房,媒人丢过墙’,这做媒向来是吃力不奉迎。不过这回臣口衔天诏,奉了圣旨,这个媒人委实做得风景八面,也算是叨了万岁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