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半篙波暖

苓子爱扯谈，嗳了声道：“万岁爷不会是瞧上你了吧？”

苓子钻进被窝里不再说话，不一会儿便听她呼吸均停，已然睡熟了。

苓子呲达她，“你当我没瞥见？万岁爷侍膳如何出了岔子？你俩端倪传情来着，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天子状似不经意地又望她一眼，轻攒起了眉头。略游移了下，伸手给太皇太后布菜，才从一盘贡菜里舀了勺鹿脯出来，家法寺人高喊一句“撤”，嗓音宏亮，响彻殿表里。天子手里拿着勺子一愣，卖力传菜的总管寺人崔贵祥吓得直颤抖，从速把菜撤了下去。

苓子开端伤春悲秋，抬头躺下了道：“谁晓得将来如何样，男人好，日子就过得。如果男人不好，一个接一个地往家讨小老婆，那我可如何办！”

锦书脱了衣裳上炕，笑道：“你想得真长远，不过鬓角乱就引出这么一大堆来，我还传闻耳大有福分呢！你的这对耳朵但是福耳朵，鬓角生的不好不打紧，将来出阁有喜娘给你开脸。耳朵长得好，那才是真福分。”

皇后像挨了一巴掌似的，脸上红一阵绿一阵，只顾诺诺称是。

锦书悄悄站着聆听，感受熟谙而欣然。彼时父亲钟爱她，常带她上朝。卯正时分步辇抬过宫墙夹道，祭奠寺人映着晨光在天街中心奋力挥鞭，啪的一声，清脆悠远。她扭动着身子趴在御辇的扶手上探头看，小寺人对劲非常，抽得就愈发用力。厥后父亲没了，她变得惊骇闻声这类声音，每一下都像抽打在她心上一样。她不得不花极大的力量保持不失礼，再三警告本身要沉住气，非论如何样都不能叫人抓住弊端。

锦书和苓子面面相觑，四周八方冷风袭来，苓子瑟缩了一下，拉拉她的衣袖道：“先归去吧，真冷。”

慈宁宫上夜的人早就已经当值了，苓子服侍太皇太后吸了一锅烟，便交了差使要和锦书回下处去了。两人走到台阶下时劈面碰上了崔总管，崔贵祥到底六十来岁的人了，背向前曲折着，因熬了夜，走路也有些盘跚。他冲她们俩使了个眼色，苓子拉着锦书到了福鹿中间，崔贵祥看着锦书道：“锦女人迩来统统都要谨慎些，今儿皇上让你服侍了，怕不是个好兆头……我年纪大了，经的事也多，看人看事一看一个准，你本身多留意吧！”

“那太子呢？”苓子坐在褥子上感喟，“后宫里的女人，只要万岁爷瞧得上，哪个不是顺手捻来？你既然在宫里，就得有这筹办。哪天皇上让敬事房打发人来背你，你就乖乖地去吧，甚么也别想，谁让改朝换代了呢！”

太皇太后颇刻薄，掖了嘴道：“罢了，我晓得天子政务繁忙，常日也要保重圣躬。既罢三天朝，这两日就好生将养，这一年来不得歇，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两人回到下处，苓子洗漱完了躺在炕上。锦书拔了头上的簪子拨了拨油灯里的灯芯，回身开了本身的箱子，把太子给她的那只镯子收了起来。走到炕前慢吞吞解了大背心上的胡蝶扣，见苓子还在拿着菱花镜子不断地照，便笑道：“临睡了，还照甚么？”

天子晓得本身出了错，同一盘菜里舀了第三勺，不由看太皇太后神采，太皇太后昂首道：“天子这是如何了？但是朝里有甚么事，如何心不在焉的？”

锦书听了恹恹的，“我真恋慕你，还能放出去……时候不早了，睡吧！”

这是家宴，以是天子不称朕，自乎其名以表谦恭。天子躬身，皇后下跪叩拜，太皇太后让免礼，按例和皇太后各备了红包给帝后，笑道：“好孩子，唯愿天下风调雨顺，天子勤政爱民，就是我们的福泽了。”

天子不言语，平了平心境复又低头布菜。这回加着谨慎，到大宴结束再未出岔子。待最后一道冻饺子用过以后，晚宴才算完了。

锦书吓得心跳漏了两拍，愕道：“你混说甚么呀，他不杀我就该谢天谢地了，瞧上我？”她嘲笑一声，“那还不如杀了我。”

苓子道：“今儿在体和殿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万岁爷如何让你奉养茶水呢！你没瞥见李总管的脸都绿了，八成是被唬得不轻。万岁爷在配殿里可难堪你？我当时候真怕你回不来。”

天子只得躬了身道：“是孙儿忽视，请皇祖母惩罚。”

苓子经她一开解，想想很有几分事理，也不再纠结在这上头了。回想起崔贵祥的话，探手来拉她，“崔谙达那话是甚么意义？也不说全了，叫民气里没底。”

用膳期间鞭炮声不准断，鞭子声也不准断。锦书木木站着，听那嘈切之声不断于耳。膳桌上的人吃得慢条斯理，膳桌旁的人忙繁忙碌。她下认识打量皇太后，四十多岁，保养得很好，脸上含着笑，神情也很满足。说来这位太后本来只是个南苑王的一个侍妾，幸亏肚子争气生了个好儿子，现在飞上了枝头。天子很孝敬，本身尊荣已极，也没甚么可求的了，不过每日诵经参禅，养鸟养狗打发光阴。

锦书没太明白他说的究竟是甚么，才想问，他已经拢着双手往正殿里去了。

这个说法她也听过，看苓子发际线乌沉沉的一片，的确很混乱，又不好顺着她的话说，怕伤了她的心，便道：“只要你还信这个，命好不好，过了日子才晓得。你就快放出去了，又许了个好人家，我看福分就不赖。好些人出宫年纪大了，嫁人难，最后不是给人做填房，就是孤傲终老。比起她们来，你另有甚么不敷的！”

锦书在黑暗中茫然睁着眼，内心明白眼下的处境。他们临时留着她，不过是因为她另有效。宇文澜舟心机那样深沉，不把慕容氏斩草除根总会感觉江山坐不平稳。他的眼神里清楚尽是算计，也只要苓子才会了解成甚么端倪传情。

提及天子，的确是让人摸不着脑筋。按理说他晓得她的身份，更该远着她才对，如何反倒叫她服侍？不怕她在茶水里做个手脚毒死他么？崔总管的提点她也细揣摩了一下，不管天子是甚么企图，体和殿里当值的人多，这事定然会传到太皇太后耳中。本身胡涂，她们的脑筋里却另有算盘。如果老佛爷另有顾虑，明天措置就该下来了。且等着吧，归副本身是砧板上的肉，要杀要剐全由他们说了算。

太后别过脸对皇后道：“你也别整日图平静，你们万岁爷的起居虽说有御前的人筹措，到底有顾念不到的处所，你还是多操心吧！”

鞭炮声隆隆入耳，驱邪的羊肠鞭也抽翻开了，或长或短，鞭梢儿一甩，清脆的声音划破夜空。

罢了罢了，莫去想他。

锦书自顾自走神，俄然发觉有人在看她。抬眼一瞥，竟和天子视野碰个正着。怔愣之间见那瞳人如曜石般熠熠生辉，心头怦然一跳，忙低下头去，耳根顷刻间红了大片，直连绵到颈子里。

锦书三魂震飞了两魂半，扑上去捂她的嘴，央道：，“姑奶奶饶命，那里有甚么端倪传情！我是谁，你最晓得。我就是再没骨气，也不会对宇文家的人有甚么动机。”

大宴公然烦复而沉闷，到交子时方结束。站得时候太长，整条腿都生硬了。送太皇太后上了肩舆，锦书和苓子就落在步队背面，走一步，脚后跟拖上半步。挪了二十来步，远远闻声身后有击掌声，想是天子起驾了，两人忙打起精力跟上步辇。一溜宫灯在沉寂的宫墙夹道里蜿蜒前行，唯有陪侍寺人们的薄底靴蹋在地上，收回轻巧利落的声响。

苓子支起家子把镜子放到炕头上，一面撸了刘海沮丧道：“你帮我瞧瞧，听人说额头高的福分好，我的鬓角不清楚，将来也是个没福的。”

锦书和苓子搀太皇太后离席，桌上的菜碟很快撤走，按原样又置一桌上来，这回轮到太子给帝后侍膳了。太子早就候在配殿里，听得一声“膳齐”便上殿来给每位长辈存候。见了锦书也不动声色，深深看她一眼，然后中规中矩地斟酒布菜。间或再偷着瞥她，锦书都垂眼躲避了。这类场合敢和他对视，说不定扣上个企图惑乱储君的罪名，过了今晚就该直接拉出去砍头了。

锦书看着屋顶上青黑的瓦楞，只觉铺天盖地的暗，豆大的灯火甚么都照不见，耳边唯有哭泣的风声。

探前身子吹灭了油灯，内里的风声更加凄冷，吹在窗棂子上飒飒作响。她勉强合了眼，混浑沌沌便睡去了。

天子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斟了酒，“皇祖母新禧，额涅新禧！澜舟和媳妇尽孝服侍，请二老满饮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