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平儿转头细心瞧她一眼,轻叹道:“也没甚么……你传闻了吧……我们家奶奶,唔?”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字几近轻不成闻。
贾环也懒得再问。他亲妈是二房的当家妇女,老太太又疼他,非论是针线上的媳妇,抑或是房里的丫头,都只要着紧赶工阿谀,没有推委迟延的事理。
这时他就坐在贾环床前,絮絮隧道:“……敏姑姑过身,老祖宗悲伤得不得了,那边一片兵荒马乱的,我想着,我就留在那边也只是添乱,又传闻你病了,就来看看你。”
他一抬眼,正都雅见蕊书在帘子外边,便问她:“药取来了?拿来我看看。”
宝玉在一旁笑道:“我竟不知,你如许喜好梅花。”现插在案上白瓷方形瓶子里的净水供着的那支红梅,恰是他来的时候顺手攀了顽的。
屋子里一时温馨下来,两人都有些唏嘘。
不知想到甚么,宝玉又俄然欢畅起来,兴趣盎然道:“我记得敏姑姑家也有个mm的,如果老祖宗把她接了来就好了。她也有人做伴,我们家又多一个姊妹。”
宝玉也是个没心肝的,见贾政将盯着本身的工夫尽数转到贾环身上,内心倒是称幸不已。
蕊书推了推她道:“如有甚么难为的,尽管遴选着和我说,我虽不能帮你,也为你排解排解。我们都是从小一处大的,畴前有甚么不能和姐姐们、和主子们说的,都是相互奉告。如何大了几岁,倒生分起来?莫非是当了姨娘,看不上我们这些做丫头的了?”
蕊书点头。老太太就这一个远亲的女儿,传闻在家时宠得短长,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岂有不悲伤难过的。
“你现在,但是更加威风了。”蕊书用手划着脸打趣她。哪知听了这话,平儿却一声长叹,眉头也微蹙起来,慢慢道:“你只瞥见我风景,家下这些事堆叠起来……”渐渐的却不说了,只是坐着不动,竟是想得入迷。
宝玉低头看了看身上,浑不在乎的道:“衣裳是太太叫人给我找的。那玉上的络子色彩太亮犯讳讳,干脆重打一条素色的再戴。”
因他病了,贾政派人来看,三春姊妹也各遣人问候,贾母闻声问了一声,也要派人看视,宝玉正巧闲着,便央了贾母来看他。贾母正为女儿的死讯悲伤,没精力管他,便叫他来了。
宝玉听他这么一说,当真扳着指头算起来,数着数着,脸都皱在了一起。
所谓敏姑奶奶,恰是贾家老太太史老太君与去了的老太爷贾代善的小女儿贾敏。她是赦大老爷和政二老爷一母同胞的亲妹子,也是贾琏和贾环嫡远亲的小姑姑。其夫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后升至兰台寺大夫,而后点了巡盐御史,任所正在维扬。
这里宝玉想了半天,再去看他,却已呼吸安稳,竟是睡着了。
回了屋子,隔着窗子就瞥见宝玉坐在贾环的床前正和他说话儿,因拿着药,且不出来,先送去叫小丫头煎药。
两人在库房边站定,立即就有几个婆子上来阿谀道:“这大冷的天,甚么事要劳动平女人辛苦来这一趟,且去屋里坐坐。”平儿就叮咛一个婆子道:“环哥儿染了病,我们奶奶叫我来取药材,方剂现在这儿,你们快快找了来,我好归去交差。”婆子接过方剂,蕊书仍要跟着去,平儿拉住她笑道:“尽管叫她们找去,内里药里药气的,细心熏着你!”转头叮嘱婆子,“挑了好的来。”婆子应着去了。
贾环看他身上去了艳色,又穿戴件不大称身的素色衣服,身上戴的也少了,从不离身的通灵宝玉也不见了,便问:“这衣裳几时得的?谁又给你找出这一件来?玉呢?”
“老太太还不晓得吧?”蕊书睁大了眼,心想这件事瞒得好,真真是一丝风都没透出来――她是贾家的家生子儿,自小当差,对贾家大大小小的事儿无不了若指掌。
蕊书大吃一惊,掩口道:“这、这可不是顽的,二奶奶也太不谨慎了。”
这边贾环挺尸了半日,竟觉身上好些,顾不得,叫人私弄了碗白粥来吃。本来贾家的端方,人生了病,竟不消多进饮食,先净饿几顿下火。贾环畴前的风俗却与之截然相反,这一下可要了命!霁月被他磨得没体例,只得拿了几个大钱,叫厨房炖了白粥来,只当是本身要吃的,这才把这小祖宗对付畴昔。
正巧昨夜值夜的是霁月,因为贾环不惯和人共处一室,她便睡在外间熏笼上。此时洗脸净手装束整齐了出去唤他,见状大惊失容,忙忙的走去,禀了当家的琏二奶奶王熙凤。王熙凤正起床梳头呢,见状不敢担搁,叮咛拿帖子去请常为贾家看病的王太医,一时太医来看过,开了方剂叫吃汤药,又命人开了库房捡药材。
蕊书只得出去,翻开药包给他看。贾环就着她的手一一检视过,见确切没有不对,才叫她去煎药:“往小间熬去。好轻易有点儿香味,别弄得屋子里药气。”蕊书便承诺着去了。
“天然还不晓得,我们奶奶怕白叟家年纪大了,一时受不住,须缓缓的奉告才好,不过猜想这会子也晓得了。”平儿道。
大抵是伤恨了大半夜的启事,次日一醒,贾环就感到头部昏昏沉沉,模糊另有钝针扎脑般的痛苦,顿时一声呻・吟倒在床上。
按说大师公子们开了蒙,便该移出后院,不再和姊妹们混居。贾环便是如此。他的屋子挨着贾政的书房,等闲和生母碰不上面。宝玉却非常分歧。他自幼养在史太君膝下,是老太太的心尖子,娇养得比丫头还邃密。就是读书,也是三天捕鱼两天晒网,一会儿肚子疼,一会儿头疼,贾政每要施毒手管束,贾母就出来拦着。久而久之,闹得贾政也有些心灰起来,干脆撂开了手,更加意管束贾环。贾环倒不在乎,他曾经当过好长一段时候的独生后代,父母两人盯他一个,可比贾政更短长很多。
世人央道:“好女人,这来一趟好歹略坐坐儿,也是给我们脸。”平儿道:“不是又出了甚么事要着求我讳饰罢,我也劝劝你们,有甚么,好歹顺顺铛铛的过了这个年节去,不然闹开了,大师都败兴儿!”世人一齐道:“不敢!”平儿便谛视蕊书道:“在这里又白吃一肚子风,不如我们也受用受用。”世人笑道:“女人快去,我们普通的也有茶点心,倒要女人们批评批评。”当即把两人搓进屋子里去,不一时沏上了热茶,又不知谁从那里整整齐齐端来两盘子热糕摆上。蕊书虽是半提着心,并不想挪脚,也却不过世人起哄,身不由己地被搓弄出来了。
“夏季里无花无果,也只好凭此充数。”贾环神采恹恹,强撑着眼皮。
两人在铺着一层锦缎的长凳上坐定,婆子殷勤地倒出两杯热茶来,先捧给平儿一杯,再让蕊书,满脸堆笑道:“这茶叶是我们待客的,特地捡了好的来奉与女人,这杯子也是洁净的,我们并没用过。”蕊书抿嘴道:“今儿我可算沾了你的光了!”平儿笑道:“我晓得,你平日里最不爱沾人的光,今儿偏要叫你沾沾!”说得世人一起笑起来。她又叫那婆子道:“我和蕊书妹子说说话儿,你们自忙去,别因为我们迟误了你们的事。”众婆子听了,这才各各散了。
“谁说不是呢,平日里一味的只知要强,反把要紧事撂在一旁,”平儿猛的醒过神来,勉强笑笑,“年节事又多,偏赶到一起了。你还不晓得哩,昨日天擦黑了,有扬州来人,报说咱家敏姑奶奶没了。”
贾环好笑不已,这个白痴,人家女人年事多少,丰度脾气都不晓得,竟光靠设想,就在这里坐困愁城起来!当下也不叫他,自翻了个身睡去了。
霁月千恩万谢地亲身送了王太医,这边蕊书点了人,随王熙凤的大丫头平儿去取药。这平儿倒是王熙凤的亲信陪嫁,年前开了脸,给了贾琏做通房。她生得杏眼樱唇,聪明漂亮,是个少见的美人,虽如此,却也不敢和主子争锋,只挂着个通房的名头,还是一心一计为王熙凤办事。
过不一时,耳听得先前被平儿打发去捡药的婆子隔着帘子道:“平女人,蕊女人,东西好了。”两人便相携而出。平儿还要送她,被她轻推了一把:“快归去吧,为我们的事忙了好半天,那里好再担搁你呢。”平儿还要客气,她已遥遥抽身去远了。
贾环晓得他就是这本性子,不但喜女厌男,还是个重度颜控,不过话说返来,他还没遇见不颜控的人,就光这一点来讲,也不好指责宝玉甚么,是以只是凉凉的泼冷水道:“扬州离此,何止千里?那边儿又忙着敏姑姑的事,老太太就是派人去,一来一回,路上再担搁些,你算算,来岁能到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