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黛玉道:“长辈们没挑,我们就先挑了,这但是不好。叫人说到老太太的耳朵里,少不得带累你。”贾环道:“给长辈们的东西我都是单放起来的,那里敢混在一堆呢。本来就都是给姐妹们的东西,品格也没差,姐姐先挑也是一样。”
他盯着香炉嘴中逸出的烟雾,眼神却没有聚焦,显见得是走神了。他现在一身轻松,乃至不想去猜父亲的设法。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贾琏恰是芳华年纪,意气风发,固然还没有儿子,但初为人父,新奇之余,也对女儿怀有一份朴拙的心疼之心。此时听贾环提到女儿,就忍不住嘴角往上翘,显摆道:“环哥儿得空了,也去看看你侄女儿。她刚生下来那几日,满身红彤彤的,长得也皱皱巴巴的不甚好,现在倒也长开了,小鼻子小嘴巴,生得非常聪明呢!”又忧愁道:“只可惜不是个小子。”
话说到这份儿上,贾环也见机的起家,低头告别道:“凡事天然都听老爷讯断。既然有了老爷做主,儿子就放心了。那我就先下去了。”
白檀香将燃尽了,那烟雾也变得细细的,轻柔的蜿蜒着,温馨的散开了。贾环将内心话一吐而尽,只感觉浑身高低蓦地一轻,仿佛卸下了甚么重担,面前的色彩这才变得活泼起来。
他问黛玉道:“姐姐才刚站在那边,是做甚么呢?”黛玉看他一眼,脸上笑微微的,又看前面,笑道:“作诗呀。本年的春光格外好,比往年都长。我想着,这春季最好的光阴,无过于初春,小艳疏香,娇软无穷。最合适作诗的时节倒是残春,多少难过呢。是以也想诌一首,在那花前立了半日,终究得了几句,却也不大好。”
霁月仓猝去了,剩下的丫头七手八脚清算好了东西,都低眉扎眼的,不敢多说一句话。贾环抬手让道:“姐姐坐。”黛玉便坐了。
他说一句,贾环就赶紧应下一句。见他说完了,又无别话,这才发展着去了。
黛玉被他的力量冲得晃了晃身子,嘴里“哎哟,哎哟”叫了两声,气得伸手在他身上拍了几下,道:“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儿呢。”贾环只是缠着她,哼哼唧唧的道:“我和本身姐姐撒个娇儿如何了?老爷太太也不管我的。”
又是一阵沉默,父子两人谁都没说话。贾政考虑着开口:“我晓得了。只是这事情虽算不上大,也不是一小我能做成的。待我和你伯父另有你大哥哥二哥哥筹议去。”这里说的就是贾珍和贾琏了。贾珍是现在当家理事的贾家属长,贾琏打理荣府的俗务,触及到全族的事,这两小我不管如何是绕不畴昔的。
两人才一进了院门,就闻声了丫头们的笑闹声,院子里却不见一小我,声音都是屋子里传出来的。贾环两步上前打起帘子,见随船运来的土仪等物公然已经到了,整整齐齐地码在地上。桌子上放着些物什,丫头们笑闹着围成一圈儿,手里还拿着看,这个说阿谁的好,阿谁说这个的精,叽叽喳喳的,的确让人头大。
“我是想着,我们家虽说眼下繁华安闲,却不成不为先人做个长远筹算。”贾环把本身的设法细细捋了一遍了,娓娓道:“这自来繁华权势难久,哪一家都是如许。昔日晋朝‘王与马,共天下’,现在乌衣巷内住的尽是平常百姓,唯有两件东西是如何也不会变的,一是田土,有了本身的地步,人再勤奋些,便能够耕作收成,不至于捱饿,一是读书,读了书,才有进身之阶,才气为官做宰,把住这两样儿,才是家属久存之法。我们家现在别的都足了,只是这两样儿不敷,若能在祖茔四周广置农家,大师议定了,或是由这一房管着,或是由那一房管着,相互周流,又拿出多少来奉祖宗,多少做学塾里的供应,又少了积弊,又把事儿办了。如此一行,便是哪一日风云变幻,祖宗也不起码了供应,学塾里也得了足用的资财,或是请些好先生来坐馆,或是布施那向学的穷门生,岂不一举两便。我也只能想到这里了。就老爷说,我这个主张,可不成行呢?”
黛玉听了这恶棍的话,真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用指头点他道:“娘舅舅妈再为这个管你,那成甚么了?只是说你不尊敬。”
受她的笑意传染,贾环也不由感觉欢乐无穷起来。他上前与黛玉见了礼,就一头扎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胳膊,扭股糖似的只是歪缠。
贾环只是浅笑以对,又提示道:“哥哥这个时候来,但是寻我们老爷有事?快出来吧,我就不碍着哥哥的闲事儿了。等我闲了,必是要去哥哥家里叨扰,看看二嫂子和小侄女儿的。”
那女孩子循声转过脸来,两弯罥烟眉,一双含情目,山川洁白,公然是黛玉。见是贾环,她神情先是微愕,继而就欣喜地笑了起来,笑意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说:“你返来了。”
贾环亲身磨了墨,放开一张乌黑的宣纸,黛玉选了一只小毫,饱蘸浓墨,提笔将那首新诗写了。贾环向拿纸上瞧了,冷静在内心念了两遍。
“这有甚么,”贾环欣喜他道,“俗话说‘先着花,后成果’,许是我那小侄子想要个姐姐,就先把丫头推出来了呢?哥哥现在只是愁,没准儿来岁这个时候,就抱上胖儿子了呢!”
一时霁月沏了茶来,笑道:“女人尝尝——这个茶味儿轻。”黛玉也笑道:“偏劳你了。”姐弟二人就对坐着吃了茶。
贾环与他道别。一起走过了半个花圃,转过假山,就见不远处的花枝婆娑,掩映着一片淡色的衣角。他细瞧了一瞧,瞧见女孩子戴着花的乌黑的鬓角,白里透红的皮肤,匀细的点染了口脂的唇边,那口脂是正红色,仿佛中间枝头的花朵被揉碎了,一片残艳——是黛玉。
“是了,我见二叔去。你也去罢,我们兄弟有日子再聚。”贾琏拉住他的手笑道。
返来不期然遇见的第一小我是黛玉,这让他的表情俄然就难言的明丽起来。他一面快步走畴昔,一面大声叫道:“林姐姐!”
黛玉这才应了。两人一并向贾环的屋子去。
他前一阵子在金陵那边时,得了信说贾琏之妻王熙凤十月怀胎,挣扎着生了一个女儿,现在还没取名字,只混着叫个“大姐儿”。
一听黛玉说又有了新作,他当即笑道:“姐姐说是不大好,想来也是有些可圈点之处的。反正姐姐顺手拈来的句子,也比我绞尽脑汁得来的强些。我从金陵返来,也带了些土仪,预备着贡献老太太、太太,另有诸位长辈的,也有预备了给姐妹们顽的东西。既遇着了姐姐,倒不消我特地上门去送了。姐姐就和我一道儿畴昔,也挑挑,也好把那诗写下来,我也看看姐姐的诗。”
贾环沉了脸。丫头们见他出去了,面面相觑之余,忙抢上前来施礼,又与黛玉施礼。贾环看着糟心得不可,挥挥手道:“还愣着做甚么?瞥见有客上门,还不去泡茶?”
出门正撞着贾琏,一袭宝蓝色锦袍,装束得超脱俶傥,玉树临风,正在那边等着回话。他忙上前去见礼,贾琏忙扶起他来,又贺他一试就过了童生试。贾环连连摆手,内疚隧道:“阿谁不算甚么。还没恭喜哥哥弄瓦之喜。”
说到作诗,贾环已经不像畴昔那样头疼,却也没有多少兴趣。作诗对他来讲,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技术,写来对付科举和神采达意罢了。但他虽不擅作诗,却擅赏鉴,这一点与黛玉是恰好相反——黛玉擅作,对品鉴诗文反而没有太多的兴趣。贾环见过黛玉的习作,与史有定论的大师天然没得比,胜在灵气实足,饶有情致。
贾琏叫他说得笑不成抑,只指着他道:“我原觉得我家里阿谁就是极贫嘴的了,谁想你也不差她甚么。好,承你吉言了。”
贾环扮了个鬼脸,不但没把黛玉吓着,反把她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他本身败兴儿,本身理了理衣裳头发,两人一起沿着路走了。
贾环应了。
这下,贾政真是对他刮目相看了。仰赖这一贯的养气工夫到家,才没暴露目瞪口呆的蠢样儿来。饶是如此,也略呆了呆,深思起来。
贾政点点头道:“你去罢,”忽又道,“你且站住。”贾环回身道:“老爷另有甚么叮咛?”贾政笑道:“你现在也大了几岁,说不得,有件事须叮嘱你。先时只是怕你人小骨头软,再伤了筋,以是并未曾叫你熟谙弓马。现在你也大了,我们祖宗又是顿时挣下来的这一份儿家业,有训儿孙不得荒废技艺,得闲了,你也当练习练习骑射,不求你顿时博功名,好歹别堕了祖宗的威名。”
姐弟两个又说了会儿闲话,黛玉在那堆土仪当选了可心的几样儿的东西,便要归去。临出门时,撂下一句话:“闲了看看你三姐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