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9
降落的声音入耳,阿殷侧头看他,清楚读出些许得色。
阿殷感觉奇特,“出身特别?”以她对隋丽华甚少的体味,此人是隋夫人膝下嫡女,出身能特别道那里去?
“她出身特别,母妃既喜好,也垂怜。”
“未曾订婚。”
这女郎中已有四十余岁,出自岐黄世家,祖上也曾任过太病院院判,后因犯事被问罪,家眷皆迁出都城,在内里开馆餬口。女郎中天赋极高,医术高深,在本地极驰名誉,只因未在都城开馆,以是京中少有人知——若非常荀寻来,定王和阿殷也不晓得这号人物。
宫城中禁卫森严耳目浩繁,阿殷一起沉默,直至此时才问道:“殿下请母妃去铁甲寺,是已有筹算了?”
每年的冬至家宴都大同小异,歌舞毕,帝后同众妃诸皇亲闲话一阵,待得中午畴昔,便散了。
定王和阿殷入内伴随,特地寻来的女郎中便以阿殷身边嬷嬷的打扮进入屋中。
“定王表哥。”隋丽华含笑施礼,望向阿殷时,笑容如旧,“这位就是侧妃殿下了?”
谨妃毕竟深知儿子脾气,知他不会无缘无端突发奇想,母子情意相通,默了半晌,便道:“我去尝尝。”
隋丽华遁藏不过,便软声道:“是我返来的路上遇见金城公主府上的人,跟他探听定王表哥结婚的动静。皇后想必是从她那边得了动静,只不知为何来请我。表哥与金城公主夙来不睦,我怕表哥活力才没敢说,姑姑别怪我。皇后娘娘是甚么筹算我不清楚,我倒是至心担忧,想伴随姑姑,绝没有旁的心机。”
何况看定王本日之表示,明显看出隋丽华扯谎,却还赞她书法进益,这表妹的身份,毕竟还是有些用处。
定王将先前迷惑向谨妃道明,请女郎中为谨妃请脉。女郎中依命评脉半晌,“咦”了一声,凝神又诊,如是三次,紧皱的眉头才稍稍伸展。她端然跪在地上,虽是面对皇妃王爷,神采却无半分波澜,只缓声道:“娘娘贵体日渐衰弱,是因误服药物之故。民妇推断了王妃平常用药的方剂,大胆写来,请娘娘看看是否照实。”
阿殷只笑了笑,明显分歧意。朝堂上的事情,她的判定猜测确切远不及定王,但要说女儿家的心机,她却比定王敏感很多。且不说隋丽华本日宴席上看定王的眼神,单是相见后那决计冷酷的态度和脱口而出的“侧妃”二字,便知这位表妹的心机。皇后先前推出高妘,现在迎来隋丽华,还真是招不在新,只看是否管用。
谨妃闻之讶然,“父亲的忌辰,我在宫里的佛殿进香就是,如何能去宫外?皇上怕不会同意。”
定王并不信隋丽华这言辞,但是瞧谨妃正欢乐,便没再诘问,只笑了笑没应。
“母妃当初跟田氏也算闺中好友,且她脾气活泼可亲,幼经常入宫伴随母妃,以是格外心疼。”
定王与阿殷着了素服相伴,隋夫人亦带了家中仆婢前去,恰好将在宫中住了数日的隋丽华接回。
“母亲在家安好,就是挂念姑姑。”隋丽华面带含笑,瞧了定王一眼,“我在南郡时,传闻表哥新婚,实在猎奇得紧,又驰念母亲,就先返来。昨晚到家已是深夜,今早皇后便派人来接,说姑姑迩来病着,适值我返来,便让我进宫伴随几日。仓猝之间只能办理几样南郡的风景特产跟人进宫来,没来得及禀报姑姑——也恰好给姑姑个欣喜。瞧我这帮手钏,就是南郡本地匠人打的。”
且太病院中名医如云,谨妃常用的三名太医也无人发觉有异吗?
说罢,取了中间笔墨,不过半晌便写了方剂,递到谨妃跟前。
谨妃对她夙来心疼,闻言未见不悦,只是道:“她虽出身不高,却极有才调,脾气好,又立了很多功绩,当得起侧妃的位子。至于玄素,他既然看中了,天然是要娶进门。”
世人出了延庆殿,定王同阿殷走在谨妃右边,隋丽华行在左边。
隋丽华正给谨妃看腕上手钏,头也没抬,只闷声道:“是啊。”
*
直到马车进了王府,两人下车时,阿殷才俄然想起来——
定王不再打搅,带了阿殷告别。
南郡有隋丽华的外祖,亦有谨妃的外祖家。谨妃十多岁丧母,父亲有在北庭镇守,曾在南郡住过两年,听隋丽华带了本地风景来,倒现高兴之色。
阿殷在旁听着,也是心惊不止——恐怕宿世谨妃病故,便是是以药被人做了手脚,身材受损加上腊月旧病发作,才会支撑不住放手人寰。宫中采买药材都有专人卖力,且为药性稳定,都是从选定的产地采买。而谨妃的药,竟然会有人暗中偷换?
宫城以外,阿殷跟定王入了马车,将外头的冷风隔断。
“殿下想多了!”她挑眉而笑,眼底光彩流转,妆容钗簪烘托之下,愈见精美娇美。恰好到了岔道口,阿殷见定王似要来揽腰身,便抢着斜部滑开数尺,盈盈施礼道:“身上有些冷,就不陪殿下去书房了。”说罢竟自扬长而去,苗条的身影快步走过甬道,披风之下,裙底的红梅翻起波浪。
阿殷昂首看向定王,便见他端倪愈发冷厉,眼底如墨阴沉。
谨妃接来过目,面色微微变了,“确是此方。”
“多请小我看看,老是好的。”阿殷舒了口气,倒是浅笑打趣,“况有丽华女人在侧伴随,母妃也能畅怀很多。我瞧她那脾气,必然很得民气疼,如何隋夫人就在都城,她却去了南郡?”
隋丽华便又凑到谨妃跟前,说她在南郡的见闻,说她在书法上的长进,哄得谨妃喜笑容开。
“我晓得。”谨妃实在有些累了,在美人榻上靠了会儿,倦意袭来,便往内里去补午歇。
“殿下这位表妹,可曾订婚?”
“甚么侧妃殿下,既叫我表哥,唤她表嫂就是。”定王似不喜她夸大侧妃这身份,又朝阿殷道:“这是娘舅的次女丽华。”
“能开出这方剂的,想来也是有道的名医。此方确切对娘娘的病有效,只是此中一味药失了分寸。”女郎中伸手往那方剂上一点,道:“凡天下药材,皆有三分毒性,此药若以三钱而用,在别处并无不当。只是娘娘贵体有阴虚之状,以三钱用之,未免恰当。悠长服用,必损贵体,娘娘用此方,想必已有大半年了?”
谨妃握着她的手拍了拍,似是安抚,又道:“方才的话,你还未答复我。”
阿殷叹道:“难怪母妃那样喜好她。”
皇后娘娘有利不起早,这般行动必然还是无益可图。隋丽华口中的,恐怕一定是实话。
“那殿下可要把稳了,”阿殷凑畴昔抬高声音,“皇后娘娘将她送到母妃身边,一定是美意。也许母妃念她出身特别,便同殿下的外祖一样,叫殿下收了她来照顾也说不定。”
女郎中才道:“娘娘迩来药方未变,身材却更衰弱,依我猜想,是有人换了药材。”见谨妃唇角稍动似要说话,便微浅笑道:“不是说换成别的,而是换了产地。据我所知,宫中甚罕用此药,若用了,都是产自崖州,其药性暖和,可用于宫中朱紫。而娘娘现在所用的,恐怕是产自燕山,不止药性烈了数倍,且因产地阴湿,于娘娘贵体有损。”
“田将军虽舍命抗敌,那场大战却败了。”定王端坐,神情阴沉莫辨,“当时在位的还是睿宗天子,怒责败北之事,谁敢取败军之将的遗女?况田氏对娘舅也颇敬佩,此事便成了。厥后田氏难产而死,舅母便将丽华记为嫡出,非常心疼。娘舅虽对铁衣严苛,待她也格外宽和,常会放纵。”
恐怕甚么,定王和谨妃心知肚明。
谨妃出宫,仪仗天然昌大整肃,更因隋家数代忠魂,永初帝令礼部和内廷有司慎重筹办,路上禁军开道,祭品甚隆,另有得道高僧伴同前去。
见定王不语,便自旁倒茶给他喝,“如何特别,殿下快说说。”
祭完家庙,离定下的回宫时候另有两三柱香的工夫。谨妃记念亲人,便在庙后的屋舍中独坐,除了贴身宫婢,将随行之人尽数留在内里。
“本日看母妃在宴席喝药,我才想起,宫中太医并不成全信。”定王取个软枕递给阿殷靠着,方才那点酒意尽去,眼底已然添了些阴沉,“若果然有人对母妃做手脚,另请郎中入宫,也一定不会受掣肘,且太张扬。倒不如在宫外安排,神鬼不知。”
女郎中点头,因谨妃和定王请她免礼,便在中间竹凳上欠身坐了,环顾四周。
待得两人一走,谨妃才招手叫隋丽华过来,“方才在玄素跟前,如何不说实话?别当我是傻子,皇后哪会美意去请你母亲来陪我。说,是如何回事?”
是夜,因为阿殷身材不适,定王数番求欢被拒,只能抱着睡了一宿。
谨妃因她先前精确推断出药方和时候,心中已信了七分,便问道:“用此药丸,便可病愈?”
“她并非舅母亲生。”定王点出重点,就着阿殷的手欣然喝了茶水,道:“她的亲生母亲姓田,是外祖父得力助手田将军的独女。田将军随外祖父在北庭交战平生,妻儿早丧,膝下只此一女。厥后田将军舍命抗敌而死,于外祖父有袍泽之谊,于娘舅有拯救之情,外祖父便做主,将这孤女给娘舅做妾,格外照拂。”
他说得极严厉,仿佛是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的姿势。
“我还觉得表哥对谁都看不上呢……”隋丽华靠畴昔,紧贴在谨妃身侧,“我在南郡的时候闻声这动静,都没敢信赖,还想着是表哥的甚么谋算,谁晓得是真的。”
定王会心,命人至外等待,只留谨妃、他和阿殷在侧。
定王也不忍打断谨妃笑意,暂未深问隋丽华之事,只趁着余暇跟谨妃道:“过阵子便是外祖父的忌辰,母妃可否请父皇恩准,去铁甲寺为外祖父上柱香?”
十一月中旬,谨妃以连夜梦魇,梦到父兄为由,求得永初帝恩准,往铁甲寺去进香。
定王目光未挪,接着道:“那皇后的动静可真是通达。”
一行人到得谨妃所居的德音殿,隋丽华兴冲冲的寻来笔墨给谨妃看她习字的进益,谨妃夸奖不止,因一起表情愉悦,那气色竟自好转了些许。
“做妾?”阿殷惊奇皱眉。
“娘娘贵体有损,是日积月累,若要根治,也孔殷不得。这药也须用上数月方可见效,最要紧的,是娘娘必得停了燕山的药,不然再用数月,恐怕……”
铁甲寺是隋家的家庙,因隋家数代忠魂,战死疆场无数,很多人骸骨无存唯有铁甲染血收回,埋在寺后的石碑之下,便得此名。
隋丽华稍现赧然,将捧在手里的字搁在中间,低声道:“并非我用心坦白,实在是……姑姑,定王表哥新娶的这个王妃,当真是之前临阳郡主府里阿谁庶女吗?表哥如何会情愿娶她,如许的身份,竟然也能成为侧妃?”
据常荀所言,这女郎中的医术,毫不在当今太病院院判之下。
不过她才初嫁入定王府,这等猜想即便敢对定王说,却不好冒然跟谨妃提,只能压着。
“但是瞧着却敬爱,我看母妃很喜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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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华——”定王立时想起隋丽华方才的闪动其词,“性子与铁衣很分歧。”
定王却往隋丽华身上一瞟,“你昨晚到家,今早皇后就派人去请?”
帝后相携拜别,嘉德公主也随其母妃分开,阿殷跟着定王走至谨妃跟前,隋丽华已在她身边伴随,扶着谨妃起来了。
定王即便不懂岐黄,却也晓得药性列了数倍意味着甚么。
未待谨妃答话,定王已是面色稍变,“已有八月。”
——即便穿戴委宛衣裙,她那背脊还是挺直,明练而利落。
两人走了半晌,定王瞧她神采变幻,偏头道:“喝醋了?”
阿殷理清此中启事,想到北庭战事,一时沉默。
“儿臣这几日总梦见外祖父,也数次梦见在北庭镇守的娘舅,心中不安。”他当着隋丽华,毕竟不能直言,只肃了神采,道:“母妃务必求得父皇允准,这是件大事。母妃自进宫,连回府探亲之事都未有过,这回是为外祖父和娘舅,父皇一定不会同意。若父皇当真不准,便由儿臣去求。”
定王瞧她那打趣的神情,唇角微勾起,点头道:“母妃不至于。”
女郎中遂提笔另写个方剂,“此方制成丸药服用,可解娘娘阴虚之症。本来那方剂也可相沿,只是须减去半钱,还是用崖州所产。”
隋丽华既是谨妃娘家人,就算从南郡回到都城的动静传出,也该定王和谨妃先晓得,怎的倒是皇后赶着畴昔接人?即便如她所言,皇后本来是想接隋夫人,以定王和太子在朝堂比赛的景象来看,皇后巴不得谨妃故去,叫定王伶仃无援,又怎会美意去接隋夫人来伴随谨妃?
谨妃亦现出慎重神采,“放心。”她本日强撑病体去赴宴,虽得隋丽华媚谄气色好转,身材毕竟不支,站了会儿,便由人扶着去美人榻上歪着,像是要小憩的模样。
难怪谨妃对隋丽华和颜悦色,想来也是为了这层渊源。
阿殷遂与之见礼,隋丽华只好叫她一声“表嫂”。
阿殷久未闻南郡之事,听她报告时,不免也留意谛听。心中迷惑却与定王不异——
谨妃似也没想到她会在本日呈现,道:“昨日才到都城,如何今早就进宫来了?也不叫人回禀一声。你母亲可好?”
定王又沉声道:“请母妃务必放在心上。”
“谁晓得呢,也许她本是想接母亲进宫,瞧见我在家,就接了我吧。”隋丽华抬开端来,挑眉看着定王,唇边笑意盈盈,“我跟表哥也快有两年没见,如何也不问我在南郡过得好不好?亏我还给你带了礼品,真是要白搭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