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23章
倒是这沓子手札……
她向来是贪睡的,这等闷热绵长的晌午,在府里时向来式微下过昼寝。
手札在掌中沉甸甸的,她藏赃物似的塞进锦被里。
玉嬛内心翻个白眼,摇着头去里间找药箱。先前梁靖客居时用过的东西都还在,整整齐齐摆在柜中,她寻了一段柔嫩纱布,找了止血的药粉拿畴昔,就着壶中早就放凉的水渗入纱布递给他。
待冯氏带着玉嬛过来,另有些歉然。
回府掉队了东跨院,待石榴斟了茶,便斥逐旁人,垂下珠帘。
“一只手不好使。”他说。
“他晓得?”玉嬛惊诧。
玉嬛看着劈面的男人,表面冷硬肥胖,眼睛通俗炯然,如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玉嬛从速坐起家,想了想,揪着床帐便将梁靖埋住。
这婚约,可不能再担搁下去!
“是有贼人闯到四周,怕惊扰伤害女人,特地出去瞧瞧。女人无碍吧?”仆妇笑得一团和蔼,她身后的两位丫环则将目光四周打量,瞧着箱笼衣柜和门背后能够藏人的处所。乃至有位浮滑的,晓得床榻后的空地,神情踌躇着,仿佛要往这边来搜。
玉嬛却已坐起家子,也不系疏松的领口,只趿着软鞋,走到仆妇跟前,淡笑着道:“倒是方才门扇一开,将我吓得不轻,还当会有生人闯出去,衣裳都来不及穿。这息园是永王殿下的别业,端方戍守都如此疏松么?”
他的目光非常专注,埋没光芒,凝睇般落在她脸上,从眉眼到唇颌,敏捷打量。这目光让玉嬛有些忐忑,总感觉本日永王所谓游山散心是酒徒之意不在酒,加上先前在梁家召见时的古怪,方才宴席间过分的体贴,让她内心不免敲着小鼓。
朝堂上波谲云诡,这里头的庞大纠葛实在过分凶恶,倘若真的泄漏一丝半点,叫人瞧出端倪,不止梁靖难以全面,恐怕全部武安侯府都会被缠累。
——这些信还是秦骁供出来的。
他决计讳饰又古怪的行迹,在这番解释后,垂垂变得清楚——难怪他救人和鞠问秦春罗时都戴着面具,在秦骁的事上翻云覆雨,在外却只是梁家二公子的清贵之态。想来,在梁府尽忠永王的时候,他帮着的另有其人。
谁晓得她娇滴滴养惯了,会这般放在心上?
“没甚么事。”她开口答复,态度客气,声音却冷酷。
“聪明。”梁靖倒是安然认了。
幸亏她懂端方,没带男人,进了屋子,年长的往冯氏那边去,年青些的便来看玉嬛。
屋内没了旁人,梁靖想坐在桌边渐渐说。
倒还算说得畴昔。
梁靖先前在息园未曾细看,这会儿夜深人静,他对手札内容当然猎奇。
梁靖点头,声音都带了低笑,“好。”
“谢夫人,谢女人,有贼人闯到四周,可曾惊扰到两位吗?”她隔着门扇扣问,声音恭敬,但手底下却没那么客气,不待玉嬛和冯氏起家,便径直排闼闯了出去。
……
不过这会儿不是算账的时候。
那丫环听出不悦,碍着她是永王伶仃聘请的客人,就没敢擅动。
这便是不满她们冒然突入的举止了。
看来她还不晓得当年的婚约,不然得知他的身份,不会是这般态度。想来当年韩太师阖府丧命,她襁褓中便失了双亲,谢鸿也不忍她小小年纪便接受本相。不过既已到了议婚的年纪,周遭又有那么多虎狼盯着,永王本日设席定也是有所妄图。
玉嬛暗自心惊,敏捷翻完了,仍旧收起来藏着,内心却噗通噗通跳个不断。
床榻间因梁靖的突然突入而略嫌逼仄, 他的呼吸落在耳边,玉嬛下认识躲了躲。
屋里灯烛被风吹得微晃,梁靖搁下信笺,慢条斯理地取下衣袖,眼底仍有暗色,唇角却不自发地勾起。
梁靖冷静接了,擦洁净血迹,撒上药粉,拿纱布裹伤口的时候却又犯难。
玉嬛撇撇嘴,接过纱布,帮他将伤口包裹起来。
“但是——”
他说完,端倪微凝,悄悄看着玉嬛。
“秦骁刺杀令尊,背后的主使必然位高权重。你这么聪明,应当看得出来,我府里在为永王效力,而我跟永王……时至本日,他们仍不晓得,当日梭子岭救人、劫走秦春罗、暗里查秦骁的人是我。”
“咳——”梁靖长身站着,扫了一眼石榴。
玉嬛愣了一瞬,回想起来,梭子岭的过后,父亲对梁靖的态度确切窜改极大。而这类能等闲印证的事,梁靖也不至于扯谎骗她。秀眉蹙了蹙,她眼底旋即浮起迷惑,念及梁靖各种古怪的行动,低声道:“你们是怕我年纪小,泄漏此事?”
站了半晌,她已将屋子瞧过,没见甚么非常。怕这位娇养的令媛当真计算礼数,到永王那边告状,永王失了颜面又心疼这般娇滴滴的美人,活力惩罚,哪敢再逗留,当即告了声罪,带着两位丫环出去。
“别苑里防备不严,方才有贼人突入,没惊扰二位吧?”他笑得光风霁月,端贵和蔼。
玉嬛诧然,没想到跟秦骁勾搭的会是永王,更想不透梁靖怎会来这里取东西。
倘若秦骁真跟永王有牵涉,那么教唆秦骁的、梁靖所保护的人别离是谁,呼之欲出。
既然梁靖说这是永王跟秦骁来往的证据,自是跟谢家息息相干的。她游移了半晌,终是没忍住,拆开此中一封。是秦骁寄出的问安手札,前面是封复书,看那干枯的墨迹和纸笺光彩,二者应当都是数年前的。
连续又拆了几封,虽没写骇人听闻的事,但看年代印鉴,竟是每月都能有一封。
梁靖几乎发笑,只好站在桌边,手撑着桌案,躬身道:“我的身份,实在令尊早就晓得。”
信笺举起,宽袖自腕间滑落,堆到肘弯,他手臂上一道红痕夺目,血排泄来留下蜿蜒陈迹,那伤口尚未愈合,颀长而极深的裂缝,瞧着就很疼。
秦骁虽是个卤莽的武夫,事关性命时却还算留了些心机。跟永王来往的函件若放在秦府,一旦东窗事发,永王必会设法将秦家的东西毁得干清干净,不留半点陈迹。倒是息园长年空置,又是永王的地盘,秦骁溜出来找处所藏着,神不知鬼不觉。
冯氏随之走来,有点担忧,“小满,没事吧?”
玉嬛歪着脑袋想了想,“先前说甚么利滚利来着?全都算成美食还返来!”
小女人没颠末波折,碰上永王那般人面兽心的,没准就会着道儿。
秦骁跟永王之间,竟是来往如此密切吗?
内间里安温馨静的没了旁人,她解了罗袜,锦帕裹着的手札还好端端的在腿上绑着,拆下来一瞧,无缺无损。只是她当时怕手札滑落,绑得太用力,腿上勒出了两道陈迹,经这半日行路,有些淤青,悄悄按了下,模糊作痛。
玉嬛低低叹了口气,也临时没空管这点伤,只瞧着那一沓手札。
玉嬛倒是没半点赏景的兴趣,内心挂念着那卷手札,好轻易熬到后晌,永王肯放人了,从速恭敬施礼告别。
梁靖一身黑衣似泼了浓墨,轻咳了声。
仆妇也是情急之下一时没顾上,被玉嬛提示,顿时有些讪讪的。
见梁靖不答,玉嬛续道:“当初还说你是茂州人,讲了那么多故事,哄人很成心机吗?”
她的行动很当真,侧身靠过来,头发垂落扫过他掌心,眉眼微敛,稠密而苗条的睫毛像是上等羽扇,遮住眼底灵秀,在睑下投了暗影,贝齿轻咬着红嫩唇瓣,似是谨慎翼翼。
天涯间隔,那双杏眼里清楚藏着不满,梁靖唇角动了动,半坐起家。
“令尊的事尚未结束,这是秦骁跟永王来往的证据。”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沓手札,约有两寸厚,拿细线捆着,递到玉嬛手里。
当梁靖的身影越墙而入时,石榴惊得差点惊呼,玉嬛却瞪了一眼,“来得这么晚。”
玉嬛心中迷惑解开,却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就算情有可原,他也还是可爱,她凶巴巴地瞪他,“蒙在鼓里那么久,被你们合股骗,当我是傻子不成。”
似方才那样冒然突入寝卧之处,无异于轻视对方身份,不敷尊敬。
梁靖瞥了一眼,“无妨。”
梁靖觑着她,心神微动,蓦地发觉玉嬛在绑纱布时加了力道,不由皱眉低声道:“疼啊。”
宿世身处旋涡,在塞外杀伐交战,心性磨砺得狠厉刚硬,如许的和顺娇软是没想过的。乃至于这伤口,曾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将,刀头舔血久了,只要别伤筋动骨,这类小伤不痛不痒。
“是奴婢考虑不周,惊扰了女人,还请女人别见怪。”她屈膝为礼,面露歉然之色。
梁靖也晓得这举止不当,有点难堪,垂眸清了清嗓子。
永王点头,仍同谢鸿沿着湖岸慢行,议论湖光山色、金石学问。
玉嬛内心一紧,倒是眉眼微沉,嘲笑了声。
见她蹙眉沉吟,没了那霸道模样,就势偷偷坐在凳上,没收回半点声响。
“没事。”玉嬛点头,揉了揉眼睛,“只是没睡醒,娘让我再睡会儿,好吗?”
方才保护清查的动静天然报到了他跟前,永王自问没在这别苑放值得人盯着不放的贵重物件,便没太放在心上,只叫人留意搜索,看对方动了哪些东西,又叫随身侍卫防备,免得遇见刺客。
秦骁的案子早已告终,玉嬛也不知他还在折腾甚么, 不过信赖还是有的。
屋里灯盏虽敞亮,却因点得未几,周遭皆是暗淡的,只要桌畔烛光亮照。
当天夜晚,梁靖践约而至。
玉嬛缩在锦被里, 内心是因他先前的欺瞒而愤恨的。此人行迹奥秘, 神出鬼没, 突然相逢,只觉他端倪表面非常可爱, 该当狠狠骂一顿, 出了她被蒙在鼓里的恶气。但是外头一叠声清查的动静愈来愈近,眼看就要往这边过来。
虽说内心诸多迷惑不满,但这里明显不是说话的处所,他今晚既然要来取东西,天然能渐渐算账。
梁靖会心, 当即闪身入内, 侧躺在床边,拿帘帐挡住头脚。
“疼死你算了。”玉嬛鼓着腮帮,小声嘀咕。
眼底暗色渐浓,她的指尖触到手臂,像是羽毛落在心间。
玉嬛却将小手拍了拍桌案,美目含怒,低声道:“站好了,先说清楚!”
冯氏端方见礼,“谢殿下挂念,没甚么事。”
外头风动树梢,蹭过窗扇薄纱,悉索作响。
这回秦骁见永王靠不住,便将藏匿在息园的东西奉告陈九,除了函件,另有旁的,堪为铁证。只是他仗着先前息园防卫松弛,东西藏得明目张胆,偏巧永王本日在园里,保护甚多,扳连得梁靖不慎露了点马脚,几乎被人发明。
这小我的确……动不动就受伤,也不怕疼。
难怪……难怪。
梁靖续道:“我留在这里另有事要做,这东西你设法带出去,免得损毁。今晚找你。”因玉嬛低头时青丝从肩头滑落,贴在他脸上,便顺手拈住。
床帐逼仄,那样近的间隔,她居高俯身,他半坐昂首,呼吸近乎交叉。
这事儿就不能明说了,梁靖目光微垂,做势去抚弄那沓手札,“受伤是真的,厥后发觉有人图谋令尊性命,又临时没摸清秘闻,便赖了几日没回家。”
手札整齐搁在桌上,梁靖手指头摸索畴昔,离她指尖不过天涯间隔,“能还我了吗?”
“谢女人呢?”永王又看向玉嬛,眼底一派风清月朗。
她临时按捺,只叫石榴找了消肿化瘀的药膏,抹在小腿伤处。
……
因客舍是临水而建, 墙外又有树木碧绿潮湿, 扳连得屋里都有潮气, 这架子床便不是贴墙摆放,而是隔了两尺的间隔, 拿厚重的数重软帐罩着。
异化着气恼的体贴,敬爱得叫民气痒。
谢鸿毕竟是魏州的父母官,本日受邀赴宴,女眷在客舍小憩,该当客气接待。
玉嬛则坐在凉亭下入迷,将旁人遣退。
玉嬛目光微紧,“又受伤了?”
玉嬛遂站起家,带着他进了屋子,命石榴掌灯,取出那一摞手札搁在桌上,倒是压着不肯放手,只睇着梁靖,“物归原主之前,有件事想问梁大哥——”她半仰着小脸,神情不满,“既然尊府离这儿只要几条街巷,当初为何赖在这里?到底甚么用心?”
玉嬛还是抱着锦被昼寝的模样,半抬眼眸,伸手拢着青丝,“甚么事?”
底下传来一声闷闷的“哦”,梁靖拿出当初做标兵的本领,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另一名仆妇也“体贴”过了冯氏,辞职掩门。
“前面空着, 藏在帐子下。”
玉嬛睇了床边一眼,见锦帐悉索,从速特长指头按住,低声道:“不准偷看!”
遂垂眸笑了笑,没对视他的目光,只屈膝道:“未曾惊扰,谢殿下体贴。”
玉嬛也不傻,猜得梁靖是有隐情,便叫石榴先到屋外等着。他两人了解的光阴也不算短,先前梁靖受伤时玉嬛经心照拂,他也肯顺着她情意做些奉迎的小事儿,没半分越矩的行动,石榴信得过自家女人,乖乖退出去,掩上门扇。
梁靖唇角动了动,任由她谨慎翼翼地撒气。
冯氏见她无恙,也放了心,自归去坐着打盹,外头的声音亦渐渐远去。
玉嬛遂背转过身去,掀起裙角,解了罗袜,将那沓子手札拿锦帕裹住绑在小腿上,而后再拿罗袜讳饰,摆布打量瞧不出非常了,才起家穿好珠鞋,去隔壁找冯氏。
这姿式过于密切天然,待回过味时,玉嬛脸上一红,双眉微蹙,稍露恼色。
已是亥时二刻,搁在平常,玉嬛这会儿该沐浴安息的。今晚倒是一变态态,在侧间练了会儿字后多吃了碗夜宵,到后园漫步消食,从戌时末刻起,便在客院周遭漫步。幸亏夏夜气候和缓,孙姑也不怕她受凉,便留石榴陪着,她去备沐浴的热水。
“为秦骁的事。”梁靖答得简短。
措置了伤口,瞧着没甚么事,玉嬛便将东西收好,“我先回屋,梁大哥慢走不送!”
幸亏她绑得牢实,哪怕走了半晌,手札也未曾疏松,又有堆叠的裙角讳饰,无人发觉。
这霸道的小模样,啧。
玉嬛回到榻上,那里另有睡意,扯下帘帐趴到床边沿,提起层层累坠的帐子,恰好对上梁靖的眼睛。她摆出个气鼓鼓的模样,居高临下地觑他,低声诘责,“梁大哥,还真是巧,这么快就见面了。如何回事?”
未曾系紧的衣领愈发狼藉,她从速揪着锦被藏住, 连同脖颈嘴巴都藏在了锦被里,只剩标致的眉眼露在内里,低声问道:“你如何在这?”
内心几近没有踌躇,她嘟着嘴巴瞪了梁靖一眼,旋即小声提示——
梁靖五指微缩,目光落在她眉眼脸颊,嗅到少女身上的香气,灯下美人勾引心神。
“有点事担搁了,对不住。”梁靖徐行过来,朝石榴点了点头。
玉嬛想了半天赋悄悄吁了口气,垂下脑袋,手指头抠着桌面,闷闷隧道:“好吧,这事就算了。当初受伤赖在我府里,也是为此?”
“嗯。”梁靖点头,“在梭子岭的事以后,我便坦白了身份。但令尊没奉告你,为何?”声音降落,眉眼冷僻,他将一只手臂闲闲撑在桌上,俯身低眉觑她,等闲反客为主。
出了客舍,永王跟谢鸿正在湖边散心。
“那如何办?”梁靖抬眉睇她,惯常冷僻深沉的眼底带了笑意,直勾勾盯着她。
公然,她是要算账的。
潜伏谢家那么久,也该堂堂正正地,以梁家后辈的身份拜访谢鸿了。
幸亏有惊无险。
目光落在她柔滑脸颊,如画眉眼,那只手不听使唤地抬起来,帮她捋到耳背后。
说罢,独自出屋关上屋门,留他在屋里对灯看手札。
这边悉悉索索的动静才愣住,内里便传来扣门的声音,是息园里的仆妇。
“哦。”玉嬛收回击,梁靖遂取了信在手里,敏捷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