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另一辆马车高低来几个丫环小厮，忙不迭地将炭炉生好，在炉子上温上一壶屠苏酒，然后将亭中桌凳上的积雪打扫洁净，铺上锦垫，又拿出所带的酒具，全数安插安妥后，才重新走上马车朝原路驶回。

萧渡的声音却俄然停了下了，过了好久才悄悄开口，调子却已变得苦楚而悲壮：“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田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烈兮不成凌。身既死兮神以灵，灵魂毅兮为鬼雄。”他唱着唱着竟已经是调不成调，几近要落下泪来。元夕晓得他又忆起旧事，眼中不由也出现目光，她悄悄扶住他的胳膊，盯着他悲怆的双眸，随后也跟着他的调子轻声和唱了起来。她并不非常会唱，只跟着他的字句轻柔呼应，仿佛要凭着这不成调的歌颂祭奠那些逝去的冤魂。

萧渡握住她的手，笑道：“这有何难，他日把我的衣裳给你换上，你就扮作男人，和我一起逛遍大江山川，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儿。”

元夕想起他此前说过的话，替他斟上一杯，道：“给我讲讲你在边关时的故事吧，那边的夏季和都城有甚么不一样。”萧渡顿时来了精力，给她提及很多行军时的轶事，每当天寒地冻之时，军中将士们会一齐去树林中打猎，然后围炉将鹿肉烤得滋滋作响，他们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唱着行军的歌谣，浑厚的歌声震落了一树积雪，远方是旗号招扬，长河夕照。

一曲歌毕，萧渡阖上双目，将手中的酒倒入雪地当中，。元夕怕他又堕入旧事，便紧紧握住他的手，也不再多言，只冷静陪他对饮，让他疏解心中愁闷。

元夕直起家子，惊奇地望着他，又感觉有些好笑，道：“你还会唱曲子吗？”

萧渡见她缩着脖子，将下巴埋在厚厚的毛领以内，模样非常楚楚可儿。他晓得她夙来怕冷，如许的天能随他出来已是不易，因而笑着放动手中的茶盏，将她的双手拉过来，放进本身的衣衿以内，道：“如许会暖得快些。”

萧渡连饮了几口，总感觉不敷滋味，叹了口气道：“这时若能打些鹿肉来烤，再配上烈酒，才算最为得当。”

终究，马车行到了小径的另一端，在一个角亭前停了下来。这小亭正在梅林中心，被万梅环抱，亭上梨花满盖，好似融在这白茫茫的六合之间。

萧渡轻柔替她拨去飘在眉上的雪片，笑道：“我们做不了诗赋，能煮一壶酒来赏雪问梅，也别有一番情味呢。”

元夕脑中已有些含混，只被他揽着穿过丛丛梅树，树枝上偶尔掉落几团积雪，落入元夕的脖颈之上，令她冷得一个激灵，赶紧缩起了脖子。

萧渡自小习武，身上夙来阳气畅旺，在如许的气候也只着一件里衣和轻裘，元夕感觉他的胸膛处热热得，将手心捂得当即暖了起来，干脆歪过身子，像无尾熊般攀在他身上取暖，萧渡勾起唇角，伸手将她的身子揽得更紧些，两人都未再说话，只伴着马蹄与落雪声悄悄依偎在一起，偶尔从窗外飘进几片飞絮，也融在这悄悄的暖意当中。

马车持续前行，终究在行至一片梅林外时，开端放慢了步子，轻车熟路地转入一条小径。元夕赶紧坐直身子，挑起帘子朝窗外看着，只见面前寒梅疏影，飞絮漫天，玉团般的积雪压在红梅之上，又跟着冷风吹拂而在空中飘散开来。她不由看的有些痴了，萧渡怕她冻着，忙替她将狐裘披好道：“这片梅林，只要在雪中看起来才最有滋味，以是我总想着必然要带你来看看。”

元夕瞪大眼睛，发明面前竟呈现一片热气腾腾的温池。池中雾气伸展，池外是皑皑白雪，几朵梅花飘落池中，令人仿佛置身瑶池当中。

元夕被他话中的场景传染，目光中露入迷驰之色，道：“真想去见一见你口中的边关和大漠是甚么模样。只可惜我身为女子，又做了侯府夫人，必须时候尊礼守矩，不能抛头露面，别说是边关塞外，只怕连这都城都难以踏出。”

现在在都城的长街之上，树上遍落琼花，屋舍裹满银装，本来的青石板路上仿佛撒了厚厚的盐粒，再也看不出本来的色彩。街上行人寥寥，只要几名小贩穿戴厚厚的棉衣守着热气腾腾的小摊。这时，几匹乌玄色的骏马踏在白茫茫的积雪上，快速在空中扬起一层白雾，马儿身后拉着的车厢内，元夕正悄悄放下窗上的布帘，抱紧了手中的珐琅手炉。

三蜜斯房内，小丫环簪儿正踮着脚给窗上子贴上窗花，框上的积雪是以扑扑震落了下来，她赶紧将手收回，一边朝手心呵着气，一边道：“这大雪连下了几日，好不轻易停了会儿，如何还是如何冷。”

元夕揉了揉眼睛，有些不信赖面前所看到得，萧渡闷笑一声道：“这片温泉池是候府的财产，必然不会有外人突入，我们就下去那池中再喝好吗？”

元夕笑倒在他的怀里，刮了刮他的脸，道：“我看你是喝胡涂了，你的衣服我如何穿得了。”

这时，炉上的屠苏酒已经咕嘟咕嘟地冒出热气，萧渡将元夕按在凳上坐下，大步走畴昔将酒壶提上桌，怕元夕会感觉冷，又在炉火中添了些炭烧旺，对元夕道：“我特地让他们都散了，只留我们二人在这边，以是本日就让为夫来奉侍你如何？”

萧渡将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内心安静又满足，酒意涌上头来，他俄然间来了兴趣，道：“光这么喝酒实在无趣，你不是说想亲眼看看我说得场面，不如，我来唱首军歌给你听好吗”

元夕扒着窗沿，痴痴道：“之前只在书中看过孟浩然踏雪寻梅的典故，现在亲见才明白，若不以诗赋吟咏，实在是负了这般烂漫景色。”

但她实在不堪酒力，多喝了几杯便有些醉了，萧渡低头见她脸上脖上都染了酡红，眼中好似蒙了一层雾，令人忍不住沉湎其间。他因而悄悄取下她手中的酒盏，将她拉起家道：“冷不冷？我们换个处所喝好不好。”

元夕接过酒壶替他将酒盏斟满，笑着道：“我又不是残疾，干吗要你来奉侍。明天，我们谁也不奉侍谁，”

萧渡被她看得有些不美意义，以拳抵唇咳嗽了几声，道：“都是之前和他们唱得熟了的调子，哼几句给你听听”

他望了望桌案上的酒具，又笑道：“前人是击缶而歌，我手中没有器乐，就以这桌案为缶，但博娘子一笑。”说完他一边用玉箸悄悄敲着桌沿，一边唱了起来：“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抢先……”

萧渡望着她的笑靥，只感觉她身后的一片梅影皆不及她眼中的艳色，因而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元夕不堪酒力，便只浅浅抿着。萧渡连饮几杯，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他望着面前的一片素白，吐出口气，道：“这都城的雪，总不及边塞那般气势滂湃，令人难忘。”

萧渡见她如此怕冷，干脆一把将她抱起，大步走了不远，才将她放下，贴在她脸庞处，指着火线道：“你看。”

开初只是悄悄哼唱，跟动手中的敲击声渐急，他仿佛忆起战鼓声声，疆场峥嵘，调声也渐转激昂：“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刀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兮击鸣鼓。”他的嗓音有些粗粝，却仿佛含着铁马江山，元夕听着听着，面前好似呈现了一片遮天蔽日的疆场，旗号飘荡，飞箭交迭，兵士们身披铁甲，为了守住身后的城池，在疆场上冒死死战到最后一刻。

萧渡似是才想明白这点，因而皱起眉头，道：“那就不扮作男人。我萧渡的夫人要去哪儿，谁敢说你半句不是。”

簪儿将炉中的炭火拨得得更加旺些，转过甚望着自家蜜斯，俄然感觉短短几个月，三蜜斯仿佛变了很多，屋里屋外再也听不见她那咋咋呼呼的叫声，也不似之前那般爱玩爱闹，仿佛性子俄然变得沉寂了。连本日侯爷和夫人出府玩耍，她也没吵着要跟去，只留在了屋内看书，她收回目光，对着冉冉的炉火，在心中冷静想着：“三蜜斯仿佛长大了呢。”

秋往冬来，正月将至，侯府高低终究因将到来的新年而稍添了些喜庆氛围。

元夕听这话中隐含万千豪气，晓得他已有了几分醉意，她因而也将杯中酒饮尽，轻柔望着他道：“那今后你去那里我便陪着你，也能和你有个伴。”

萧芷萱将目光从书中抬起，望着簪儿一张白净的小脸被冻得红彤彤，映在大红色的窗花下，透着明艳艳的活力。萧芷萱淡淡地笑了笑，又抬头朝外望去，只见鸦青色的天空中，阳光自层云中模糊透冒出头来，照在堆满积雪的兽脊上出现暖和的光芒。她悄悄合上册页，自言自语道：“也不晓得年老迈嫂他们，现在到了哪儿。”

元夕仍有些回不过神来，转过甚怔怔道：“我们？一起吗？”

萧渡扶着元夕的手走上马车，又叮咛马夫赶车跟着其别人一起去梅林外候着。然后，才牵着元夕渐渐走入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