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忤内侍朱穆遭囚 就外任陈龟拜表(1)

自尧舜之帝，汤武之王，皆赖明哲之佐，博物之臣，故皋陶陈谟而唐虞以兴，伊箕作训，而殷周用隆。及继体之君，欲立复兴之功者，曷尝不赖贤哲之谋乎？凡天下以是不睬者，常由人主，承常日久，习乱安危，或荒耽嗜欲，不恤万几；或耳蔽箴诲，厌伪忽真；或踌躇岔路，莫适所从；

却说梁冀带剑入朝，突被殿前一人，叱令退出，夺下佩剑，此人乃是尚书张陵，素有肝胆，故为是举。冀长跪谢过，陵尚不该，当即劾冀目无君上，应交廷尉论罪。桓帝未忍严谴，但令冀罚俸一年，借赎愆尤，冀不得不拜谢而退。河南尹梁不疑，尝举陵孝廉，闻陵面叱乃兄，即召陵与语道：“举公退隐，适致自罚，未免出人不测！”陵直答道：“明府不以陵为鄙人，误见擢叙，今特申公宪，原是酬谢私恩，何如见疑？”与周举同一论调。不疑听了，未免生惭，直言送别。独冀因不疑保举张陵，致被纠弹，当即迁怒不疑，嘱令中常侍入白桓帝，调不疑为光禄勋。不疑知为兄所忌，让位归第，与弟蒙闭门自守，不闻朝政。冀便讽令百官，荐子胤为河南尹。胤一名胡狗，年才十六，面貌甚陋，不堪冠带，都人士见他毫无威仪，相率嗤笑，惟桓帝特别宠遇，犒赏甚多。战役二年，又改号元嘉。春去夏来，天时和暖，桓帝乘夜微行，竟至梁胤府舍，欢宴达旦，方才还宫。是夕大风拔树，到了天明，尚是阴雾四塞，曙色迷离。故太尉杨震次子秉，已由郎官迁任尚书，上书谏帝微行，未见信誉。俄而天旱，俄而地动，诏举独行高士。安平人崔寔即崔瑗子，崔瑗见四十三回。被举入都，目睹国度衰乱，嬖幸满朝，料知时不成为，乃称病不与对策，退作政论数千言，隐讽时政。小子特节录以下：

或见信之佐，括囊守禄；或冷淡之臣，言以贱废；是以王纲纵弛于上，智士郁伊于下。悲夫！自汉兴以来，三百五十余岁矣，政令垢玩，高低怠惰，民风雕敝，民庶巧伪，百姓嚣然，咸复思复兴之救矣。且济时拯世之术，岂必体尧蹈舜，然后乃理哉？期于补隙决坏，譬犹枝柱邪倾，随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宁之域罢了！夫为天下者，自非上德，严之则治，宽之则乱。何故知其然也？近观孝宣天子，明于君人之道，审于为政之理，故酷刑峻法，破奸宄之胆，海内清肃，天下密如，荐勋祖庙，享号中宗。及元帝即位，多行宽政，卒以堕损，威权始夺，遂为汉室基祸之主。政道得失，于斯可鉴！盖为国之法，有似理身，平则养疾，疾则功焉。夫科罚者，治乱之药石也，德政者，兴平之粱肉也，以德教除残，是以粱肉治疾也，以科罚治平，是以药石扶养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运之会，自数世以来，政多恩贷，驭委其辔，马骀其衔，四牡横奔，皇路险倾，方将钳勒鞬輈以救之，以木衔口，曰钳；輈，为车辖，鞬，犹束也。岂暇鸣和鸾，清节拍哉？昔高祖令萧何作九章之律，有夷三族之令，黥劓斩趾断舌枭首，故谓之具五刑。文帝虽除肉刑，当劓者笞三百，当斩左趾者笞五百，当斩右趾者弃市，右趾者既殒其命，笞挞者常常至死，虽有轻刑之名，实在杀也。当此之时，民皆思复肉刑。至景帝元年，乃下诏曰：“加笞与重罪无异，幸而不死，不成为民。”乃定律减笞轻捶，自是以后，笞者得全。以此言之，文帝乃重刑，非轻之也，以严致平，非以宽致平也。必欲行若言，当大定其本，令人主师五帝而式三王，荡亡秦之俗，振先圣之风，弃苟全之政，蹈稽古之踪，复五等之爵，立井田之制，然后选稷契为佐，伊吕为辅，乐作而凤皇仪，击石而百兽舞，若不然，则多为累罢了。

这篇政论，并非劝朝廷尚刑，不过因权幸犯法，有罪不坐，贪吏渎职，有过不诛，以是矫时立说，主张用严。看官若视为常道，便变成刻薄寡恩了。揭出主旨，免为暴主借口。高平人仲长统，得读匽政论，喟然叹道：“人主宜照录一通，置诸座右！”这也是规戒庸主的意义。惟儒生清议，怎能遽格君心？梁冀是当道豺狼，顺帝还当他麟凤相待，意欲再加褒崇，特令公卿议礼。时赵戒袁汤胡广，迭为太尉，光禄勋吴雄为司徒，太常黄琼为司空。胡广本模棱两端，因见梁氏势盛，遂称冀功德过人，应比周公，锡以山川土田。独司空黄琼进议道：“可比邓禹，合食四县！”这八字，亦硬逼出来。因而有司折中申议，奏定加冀殊礼，入朝不趋，履剑上殿，谒赞不名，礼比萧何，增封四县，礼比邓禹，犒赏金帛奴婢彩帛车服甲第，礼比霍光，每朝会与三公异席，旬日一评尚书事。梁冀得此荣宠，还是贪婪不敷，心下怏怏。会桓帝生母匽氏病终，即孝崇皇后。桓帝至洛阳西乡举哀，命母弟平原王石为丧主，贵爵以下，悉皆会葬，礼节轨制，比诸恭怀皇后。即顺帝生母梁朱紫，事见前文。惟匽氏后辈，无一在位，这全由梁冀擅权，心胸妒忌，是以不令匽氏一门，得参政席。至元嘉三年蒲月，复改元永兴，黄河水涨，经秋愈大，冀州一带，河堤溃决，大水众多，田庐尽成泽国，百姓逃亡，至数万户。有诏令侍御史朱穆，为冀州刺史。穆受命即行，才经渡河，县令邑长，只恐穆举劾隐愆，解印去官，约有四十余人。及穆到郡后，公然纠弹贪吏，铁面忘我，有几个惶急他杀，有几个锢死狱中。寺人赵忠，丧父归葬，僭用玉匣，穆因他籍隶安平，属己统领，特遣郡吏按验情实。吏畏穆严明，不敢违慢，竟发墓剖棺，出尸勘视，果有玉匣佩着，乃将赵忠家眷拘系下狱。谁知赵忠不肯认错，反向桓帝前逞刁，奏称穆擅发父棺，私系家眷；再加梁冀恨穆进规，也为从旁诽谤，顿致桓帝大怒，立遣朝使拘穆入都，托付廷尉，输作左校。左校署名属将作大匠办理，凡官吏有罪，令入左校事情，亦汉朝科罚之一种。当时冲动太门生数千人，共抱不平，推刘陶为魁首，诣阙上书，代讼穆冤，门生干政自此始。略云：

伏见前冀州刺史朱穆，处公忧国，拜州之日，志清奸恶。诚以常侍贵宠，父兄后辈，布在州郡，竞为虎狼，噬食小人，故穆张理天纲，补缀漏目，罗取残贱，以塞天意。

由是内官咸共恚疾，谤讟烦兴，谗隙仍作，极其刑谴，输作左校。天下有识，皆以穆同勤禹稷，而被共鲧之戾，若死者有知，则唐帝怒于崇山，重华忿于苍墓矣！舜葬于苍梧之野，故曰苍墓。当今中官近习，窃持国柄，手握王爵，口含天宪，运赏则使饿隶富于季孙，呼噏则令伊颜化为桀跖；而穆独抗然不顾身害，非恶荣而好辱，恶生而好死也，徒感王纲之不振，惧天网之久失，故竭心胸忧，为上深计。臣等愿黥首系趾，代穆校作，不肯使忠臣之抱屈蒙冤也！谨此上闻，无任翘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