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杀刘畅惧罪请师 系郅寿含冤毕命(2)

寿以奥妙近臣，匡救为职，若怀默不言，其罪当诛！今寿违众正议，以安宗社，岂其私耶？臣以是触死瞽言，非为寿也！忠臣尽节，以死为归，臣虽不知寿，度其甘心安之，但不欲圣朝行诽谤之诛，以伤晏安之化，杜塞奸佞，垂讥无穷！臣敞谬与奥妙，言所不宜，罪名明白，当填监狱，先寿僵仆，万死不足！

草木虫豸皆沐化，一时三异足千秋！

窦太后不从恭奏，仍遣窦宪等北征；且迁窦笃为卫尉，窦景为奉车都尉，颁布国帑，为造邸第。免不得物议沸腾，又有人出来谏阻了。欲知何人进谏，待至下回表白。

刘畅以外藩奔丧，事毕即当返镇，乃恋恋不去，求见太后，果何为者？窥其意不特具幸进心，并且为求欢计。窦太后以斑斓闻，度其年不过三十，色尚未衰，畅之欲为审食其也明矣。史称其素行邪僻，言简意赅，太后多次召见，几已入彀，微窦宪之从旁动手，多少而不为雄狐之刺耶？然宪究不当擅杀藩臣，讳无可讳，乃欲出师徼功，自赎极刑；太后又为所惑，竟允宪议；杀一人且不敷，尚欲举千万人之生命，作为孤注，何其忍也？郅寿直言谏诤，反致获咎，蒙冤他杀，而三公九卿，又屡谏不从，偏憎偏疼，固妇人之常态，而国纪已为之毁裂矣！太傅邓彪，名为总己，乃片言不发，袖手旁观，其负国也实甚，国度亦焉用彼相为哉？

且说车骑将军窦宪，摆设人马，已迁伏贴，便拟辞阙请行。因恐出征今后，后辈犯法，特使弟子赍书，送达尚书郅寿，托他回护家眷，毋令获咎。哪知郅寿铁面忘我，竟将窦氏弟子，拘送诏狱，且上书极陈宪罪，比诸王莽。宪当然大愤，便欲设法害寿。寿尚不觉得意，入朝遇宪，劈面讽刺，说他大起第宅，擅发兵甲，各种犯警，显犯国章。宪怎肯伏罪？天然争辩廷前。偏是寿始终不让，还是厉声正色，侃侃直谈。宪理屈词穷，转向太后进步谗，劾寿私买公田，诽谤宫廷。窦太后正在临朝，听得寿声浪甚高，也嫌他倨嫚无礼，便褫去寿职，命摆布执送廷尉。廷尉阿旨承颜，谳成极刑，当即复奏，廷臣莫为解免。独太尉掾何敞，破案有功，得升任侍御史，此时又不忍袖手，即上书进谏，略云：

鲁公德政起中牟，阖邑兴仁俗不偷；

陛下亲劳圣恩，日昃不食，忧在军役，诚欲以安宁北陲，为民除患，定万世之计也。臣伏独思之，未见其便。社稷之计，万人之命，在于一举。数年以来，秋稼不熟，民食不敷，堆栈空虚，国无储积；又新遭大忧，人怀惊骇，陛下方在谅阴，阴读如暗，天子居丧之名。三年听于冢宰，百姓阙然，三时不闻警跸之音，莫不怀思皇皇，欲有求而不得。今乃以盛春之月，兴发军役，扰动天下，以事蛮夷，诚非以是垂恩中国，改元正时，由内及外也。万民者，天之所生；天爱其所生，犹父母之爱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者，则气候为之舛错，况于人乎？故爱人者必有天报。昔太王重性命而去邠，故获上天之祐。夫蛮夷者，四方之异气也，蹲夷踞肆，与鸟兽无别，若混居中国，则庞杂气候，污辱善人，是以圣王之制，皋牢不断罢了。今边疆无事，正宜修仁行义，尚于有为，令家给人足，安业乐产。夫人道乂于下，则阴阳和于上，祥风时雨，复被远方，蛮夷自重泽而至矣！盖以德胜人者昌；以力胜人者亡！今匈奴为鲜卑所创，远藏于史侯河西，去塞数千里，而欲乘其浪费，利其微小，是非义之所出也！前太仆祭彤，远出塞外，不见一胡而兵已困，白山之难，不断如綖，都护陷没，指陈睦。士卒死者如积，读若胔。迄今被其辜毒。孤寡哀思之心未弭，何如复袭其迹，不顾磨难乎？今始征发，而大司农调剂不敷，使者在道，分部催促，高低相迫，官方之急，亦已甚矣！三辅并凉少雨，麦根枯焦，牛死日甚，此其分歧天心之验也！群僚百姓，咸曰不成，陛下独何仍旧一人之计，弃万人之命，不恤其言乎？上观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国且不为中国，岂徒匈奴罢了哉？唯陛下留圣恩，休罢士卒以顺天心，天下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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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奏章，也好算是痛哭流涕，说得激切，偏窦太后情深骨肉，置若罔闻，鲁恭亦只好罢论。惟鲁恭很有异政，脍炙人丁。他系扶风郡平陵县人，童年丧父，哀毁逾成人，嗣入太学习鲁诗，讲诵不辍，是以成名。章帝初年，召恭至白虎观讲经，为太尉赵熹所荐举，拜中牟令，专务德化，不尚科罚。邻境有蝗虫为灾，独不入中牟界内。袁安方为河南尹，恐传闻失实，特遣掾属肥亲往视，公然不谬。恭与肥亲同行阡陌，并坐桑下，见白雉过集座前，适有童儿在侧，亲顾语童儿道：“何不捕执此雉？”童儿笑道：“雉方怀雏！”亲不待说毕，瞿然起立，向恭告别道：“我营私到此，实欲觇君政绩，今虫不犯境，便是一异；化及鸟兽，便是二异；我若久留，反劳贤令供应，多致不安，请今后别！”言讫自行，返报袁安，安亦大为惊奇。嗣又闻得中牟署内，生有嘉禾，乃即奏报朝廷，极言恭以德化民，屡迓天庥。章帝因征恭入阙，擢为侍御史。先人尝称鲁恭三异，作为口碑。小子亦有诗赞道：

窦太后接阅敞书，才命减寿极刑，谪徙合浦。寿愤不欲生，竟致自刎；家眷幸得免徙，仍归西平故里。寿即郅恽子，郅恽事，见前文。窦宪既害死郅寿，气势越盛，且因启行期近，越摆出大将威风，颐指气使。三公九卿，也有些看不畴昔，因联名上书，谏阻北伐。接连奏了好几本，终不见报，太尉宋由，未免惊奇，不敢再行署奏，诸卿亦多数畏缩。惟司徒袁安，司空任隗，还是守正不移，乃至免冠朝堂，死力固争，仍不见从。侍御史鲁恭，素怀奸佞，因再详陈短长，抗疏切谏道：

是时北匈奴岁饥，部众离叛，邻国四周扰乱，优留单于为鲜卑所杀，北庭大乱。南单于屯屠何新立，上表汉廷，请乘北虏纷争，出兵挞伐，破北成南，并为一国，令汉家无北顾忧。窦太后得表，取示执金吾耿秉，秉极言可伐，独尚书宋意上书谏阻，因不决议，窦宪乃想此出去，为逃死计。究竟窦太后顾念同胞，未忍将长兄正法，不过一时愤恚，把他锢禁；转思宪既有志图功，乐得遣他出去，得能建功异域，也好塞住众口，免诮失刑。因而依了宪议，且命为车骑将军，使执金吾耿秉为征西将军，为宪副将，出兵讨北匈奴。宪得出宫摆设，仍然威震一时。兵尚未出，忽接护羌校尉邓训捷报，乃是击走羌豪迷唐，收伏群羌等语。先是元和三年，烧当羌迷吾，与弟号吾带领羌众，复来犯边。陇西郡督烽掾李章，很有智略，独不举烽火，公开号令守兵，埋伏要隘。号吾见陇西无备，轻骑出境，堕入伏中，仓猝突围返奔，偏值李章紧紧追来，强弓一发，射伤号吾坐骑，号吾被马掀下，为章所擒。章执住号吾，将献诸郡守，号吾乞怜道：“我既被擒，也不畏死，但杀死一我，无损羌人，不如放我生还，我当永久罢兵，不再犯塞了。”章觉得说得有理，遂转禀太守张纡，纡乃放还号吾。号吾果闭幕羌众，各归故地，迷吾亦退居河北归义城。至章和元年，护羌校尉傅育，贪功启衅，募人阴构诸羌，令他自斗。羌人不肯从令，复活异心，走依迷吾。育发诸郡兵数万人，即欲击羌，大兵未集，匆促出师，迷吾徙帐远去。育尚不肯罢休，自率三千骑穷追，恼动迷吾毒性，设伏三兜谷旁，邀截育军。育夜至谷口，尚不设备，顿致伏兵齐起，两面掩击，把育军杀死无算，育亦做了无头鬼奴。真是自去送命。还幸各郡兵赴救，拔出残众一二千人，迷吾引去。败报到了京师，有诏令张纡为护羌校尉，出驻临羌。迷吾复犯境金城，纡遣处置司马防，领兵截击，大破迷吾，迷吾乃致书乞降。纡佯为答应，待迷吾挈众到来，陈兵大会，置酒犒众，密将毒药置入酒中，羌众喝酒中毒，连续倒地；迷吾亦筋软骨酥，不省人事，纡得指麾兵士，一一搏斗，且剁落迷吾首级，祭傅育墓，再出兵攻击迷吾余众，斩获数千人。诱杀迷吾计，与班超不异，但超诛诈降，纡戮真降，情迹差异，不能并论。迷吾子迷唐，独得逃脱，恨父被害，有志复仇，遂与诸羌种结婚交质，誓同休戚，据住大小榆谷，与纡难堪。纡不能礼服，拜表请兵，朝廷因纡赚杀诸羌，非常失计，因将纡免官派遣，改任故张掖太守邓训代为护羌校尉。训字平叔，系故高密侯邓禹第六子，少有弘愿，厌文尚武，禹尝斥为不肖。哪知训熟谙韬略，善抚兵民，章帝时已任乌桓校尉，与士卒同甘苦，大得众心，番虏惮训恩威，不敢近塞。嗣复调任张掖太守，边疆清宁。及张纡夺职，公卿多举训往代，因令改官。训莅任未几，迷唐即领兵万骑，来至塞下，一时未敢攻训，先胁令小月氏胡人，从早投服。小月氏胡，尝散居塞内，约稀有千名，就中多勇健强大，不平羌种。汉吏辄随时皋牢，令拒羌人，他却能用少制众，为汉效力；只因平时有功少赏，以是依违两可，向背无常。此次迷唐招降，威驱利迫，胡人倒也不肯相从，誓与死斗。训察知情迹，便派吏安抚诸胡，叫他不必致死，自当一体庇护。吏佐觉得羌胡相攻，干我无益，待他两下俱疲，恰好出兵尽灭，为何无端禁护，留下后患？训却出言指驳道：“远因张纡失期，群羌大动，屡来犯边。综计塞下屯兵，多至二万，定时给饷，空竭府藏，尚不能有备无患，凉州吏民，命悬呼吸。今尚欲羌胡相攻，羌败胡盛，胡亡羌兴，终为我害，哪能一举灭尽？且诸胡几次无定，俱因我恩信未厚，所乃至此！今若因彼迫急，用德怀柔，彼必感激厚恩，乐为我用。服胡平羌，就在此着，汝等亦安知大计哩？”成竹在胸。当下大开城门，召入群胡老婆，安处城中，严兵保卫。羌人无从胁掠，接踵引去。胡人公然戴德，并言汉吏常欲图我，今邓使君待我有恩，开门纳我老婆，使免兵刃，这倒是我重生父母，怎得不依？因而聚集训前，跪伏叩首道：“唯使君命！”训乃简选壮丁，择得数百人，使为义从，推诚相待。胡俗耻言病死，每遇病危，即用刀自刭，训闻降胡有疾，辄令人拘持缚束，禁令自裁，但给他医治，常常服药得痊，胡人更加打动，不管男妇长幼，莫不归仁。旋复赏赂诸羌，使相招诱。迷唐叔父号吾，便率种人八百户来降。训全数收纳，妥为安抚；一面征发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掩击迷唐，斩首虏六百余级，得马牛羊万余头。迷唐抵敌不住，弃去大小榆谷，逃入颇岩谷中，羌众亦逐步散去。训方上书奏捷，汉廷共庆得人。既而和帝改年号为永元，春光初转，塞外雪消，迷唐欲复归故地，屡遣侦谍，来往榆谷，为训所闻，训亟发湟中兵六千人，使长史任尚为将，叫他缝革为船，置诸筏上，乘夜渡河，剿袭颇岩谷。迷唐猝不及防，被任尚趁机掩入，斩首千余，获生口二千人，马牛羊三百余头。迷唐仓促走脱，汇集余众，西奔千余里，诸羌种遂尽叛迷唐。烧当种豪酋东号，甘心内附，稽颡归命，余众亦款塞纳质。训抚绥诸羌，威望大行，随即斥逐屯兵，各令归郡，惟留弛刑徒二千余人，分田屯垦，兼修城堡，务为歇息罢了。实是邓禹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