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言(4)
晞月恨恨道:“皇后娘娘天然不会对臣妾说这个,更不会认。但是哲妃暴毙时皇上正按先帝旨意出巡在外,底子赶不及返来见哲妃最后一面。臣妾也是一时狐疑,才让父亲查出此事。皇上且想,这件事谁得益最多,天然是谁做的!当时潜邸当中与哲妃最面合心分歧的,唯有皇后罢了。宗子非嫡子,一向是皇后最难堪处。臣妾想不出,除了皇后还会有谁要哲妃死呢!这一点皇上您不也狐疑么?不然您一向对皇后还算不错,怎的哲妃身后便垂垂冷淡了她?”她笑得凄厉,“哲妃身后,皇后也发觉您的冷淡,她最怕不知您情意,整天惴惴,以是打通皇上您身边的寺人王钦窥测动静,又把莲心嫁给王钦加以皋牢。至于阿箬,也是皇后安抚承诺,才要她为我们做事。娴妃入冷宫以后,皇后犹不断念,在娴妃饮食中插手寒凉之物,使得娴妃风湿严峻。现在想来,只怕为的就是在重阳节冷宫失火时娴妃逃脱不便,想烧死娴妃。至于娴妃砒霜中毒之事、蛇祸之事,臣妾固然不知,但多数也是皇后所为了。”她仰起面,“皇上,臣妾所知,大抵如此。若另有其他嫔妃皇嗣受害之事,臣妾虽未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但多数与皇后脱不了干系。以是上天报应,皇后也保不住端慧太子的性命!”
天子冷冷扫视着她:“你怎这般清楚?如何皇后事事都对你说么?”
天子点头道:“这是你和如懿嫁入潜邸不久,皇后赐给你们俩的,一人一串。朕记得。只是,如何碎了?”
晞月听着这些话一字一字入耳,仿佛是一根根钉子钻入耳底,要刺到脑仁儿深处去。天子看着她哭残的妆容,缓缓闭上眼睛:“你也累了,好好歇着吧。你身后的事,朕会好好安设,会给你一个好谥号,一个好成果,也不枉你跟着朕这很多年。”
晞月睁大了双眼,死死抓住她的衣衿道:“茉心,你是在我身边服侍最久的,我只要一句话叮嘱你。千万,千万别忘了皇后是如何害我的!”
晞月见他不怒不愦,一脸淡然,没出处地便感觉惊骇。不知怎的,胸中郁积的一口气无处宣泄,整小我便颓软了下来。她仿佛是累极了,抚着起伏不定的心口,吃力地一字一字慢慢道:“臣妾实在是不成了。另有一句话,臣妾实在想问问皇上,不然到了地底下,臣妾也死不瞑目。”她从袖中取出一叠药方,抖索着道,“皇上,这是齐鲁和太病院的太医们开给臣妾的药方,臣妾越吃越病,气虚血淤减轻,乃至不能有孕。现在臣妾想想,您和皇后娘娘真是伉俪同心,都巴不得臣妾怀不上孩子。臣妾自问除了受命于人,对您的情意从未有半分子虚。您让臣妾从潜邸的格格成了侧福晋,又成了您独一的贵妃,为何还要如许算计臣妾,容不得臣妾生下您的孩子?”
晞月缓缓、缓缓笑道:“是啊。臣妾自知繁华繁华来之不易,以是一心奉养皇上,凭借皇后。原觉得如许的事一辈子都不会落到臣妾身上,却做梦也想不到,竟被人如许算计了大半生!臣妾自知出身不如娴妃,承蒙皇上厚爱后,一颗心胡涂了,自发得能够超出于世人之上,才事事与娴妃不睦。”
天子的脸瞬时冻住如冷峻冰峰,眉心有幽蓝肝火模糊窜起:“难怪娴妃与你多年未孕,朕只那机会未到,本来如此!”
天子站起家,负动手徐步踱出:“这是你最后的要求,朕不会不承诺。朕便以此‘贤’字,作为你下辈子的期许,赐给你做谥号吧。”
天子只瞥了一眼,冷冷道:“朕不信赖皇后会做如许的事。”
“是啊,这么贵重的东西,皇后娘娘本身不消,赏赐给了臣妾和娴妃,臣妾真是戴德戴德。这些年,皇后娘娘对臣妾眷顾有加,臣妾也至心畏敬。真是想不到啊,娘娘在这里头藏了如许好的东西。”晞月从碎玉片里拣出一枚玄色丸药状的珠子,惨淡道,“这翡翠珠子内里塞了有破孕、打胎之效的零陵香,悠长佩带闻嗅,有娠者可断胎气,无娠者久难成孕。臣妾与娴妃一戴就是十数年,连本身如何没有孩子的都不晓得。当真是个胡涂人啊!”
泪眼蒙眬中,晞月望着天子拜别的背影,吃力地瘫在榻边,嘲笑中落下泪来:“皇上,即便您不肯认,臣妾还是对您恨不到极处。”她抚摩着天子坐过的垫褥、靠过的鹅羽垫子,痴痴笑道,“那么,就让臣妾再小小算计您一回,就这一回吧。”
天子的眼底闪动着阴霾的暗火,殿中格外沉寂,带着病笃前挣扎不定的气味。半晌,天子缓缓笑出声来:“算计?朕自夸聪明,却那里比得上你们的满默算计。便是朕说未曾做过,怕你也是不信的吧!”
晞月含了一缕称心:“哲妃的死向来不是不测,而是有人妒忌她比本身先生下了阿哥,又得皇上宠嬖。哲妃爱好美食,却不知有些食品本都无毒,但放在一起倒是相克,毒性多年积累,哲妃终究一朝暴毙。”
天子眸色阴沉,语气酷寒如冰,让人不寒而栗,缓缓吐出两字:“毒妇!”
晞月极力伸脱手,指着天子坐过的垫褥和靠过的鹅羽垫子,沙哑着喉咙道:“快去,快去烧了。脏东西,留不得。”
晞月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已是极其凄厉可怖,几近疯魔。天子神采乌青:“你倒是说得清楚详确,但是朕却不信。皇后出身门庭显赫,怎会懂这些下作手腕?”
茉心见她乌水银似的眸子瞪得几近要脱出眼眶来,骇得魂飞魄散,哭泣着劝道:“小主都这个模样了,还念着这些做甚么?到底本身的身子骨要紧啊!”
天子听得“哲妃”二字,眼中闪过一丝精寒,只是哑忍不发,淡淡道:“你说吧。”
天子伸脱手,托起她的下巴,似有无穷感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的和顺:“真?甚么是真?晞月啊,你待朕有至心,却也算计过朕。朕若不是真的喜好过你,这么些年对你的宠嬖也不是能装出来的。朕记得初见你的时候,你是多么和顺娇羞,即便厥后你父亲失势,你在朕面前永久是那么柔婉和顺,以是,哪怕你成了贵妃对着旁人娇纵些,朕也不计算。可你如何会变成厥后的暴虐妇人,追慕繁华,永不满足。是朕变了,还是你变了?既然我们谁的至心也未几,你何必再诘问这些?”
天子幽幽道:“朕幼年时,只想做一个讨皇阿玛喜好不被人瞧不起的皇子。厥后蒙太后扶养,朕便想平安然安做一个亲王。再厥后,先帝的子嗣日趋希少,成年的只剩下了朕与五弟弘昼。朕便想,朕必然要脱颖而出,成为天下之主。人的欲望向来不受束缚和节制,只会日趋滋长不能消减。朕现在只盼望有嫡子能够担当皇位,其他的孩子,有能生的天然好,如有不能生的,也是无妨。”
天子听她出语怨毒,却也不觉得意。很久,他脸上的暴怒垂垂消逝殆尽,像是沉进了深海的巨石,不见踪迹。他只瞟了她一眼,神采冷酷至极:“你的话都吐洁净了么?还想说甚么?”
“臣妾晓得。皇后在您心中是一名最合适不过的皇后,她克勤克俭,整肃六宫。她崇高雍容,不争宠夺利。她有崇高的家世,也曾为您生养嫡子。以是哪怕您晓得她的不是,也会给本身很多不去诘问的来由。因为您惊骇,怕她就是让你绝望的那小我。”晞月连连嘲笑,衰弱地伏在地上,喘气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妾带着这一身的罪孽下到天国去,另有甚么不敢说的。只是皇上细想想,这些事除了皇后得益,另有旁人么?若不是她做的,臣妾想不出还会有谁!本日臣妾全说了出来,也免得走拔舌天国这一遭,少受一重痛苦了!”
天子并不看她,别过脸道:“你说的这些,朕都晓得。”
天子看着她,眼眸如封镜,不带任何悸动之色:“朕明白你的意义。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朕不会因为你说了甚么做了甚么连累你的母族。哪怕有一日你不在了,你的父亲高斌还会是朕的股肱之臣。”
晞月薄薄的胸腔狠恶地起伏着,像再也接受不住天子的话语,热泪止不住地滚滚而落,仿佛决堤的大水,将脸上的脂粉冲刷出一道道沟壑。她泣然:“本来皇上就是如许对待臣妾?”
晞月怔了一怔,仿佛也未曾想到这一层。但是转眼,她便笑得不成遏止:“皇上,一小我想要作歹,有甚么手腕是学不来懂不得的!”
茉心含着泪道:“小主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至死不忘。小主,奴婢从速扶您去床上歇着吧。”
晞月在绝望里抬起婆娑泪眼,痴痴笑着道:“谥号?皇上连谥号都替臣妾想好了?那就容臣妾本身说一句吧。臣妾这一辈子便如一场痴梦,悔怨也来不及了,只盼下辈子不要落入帝王家,清平悄悄嫁了人相夫教子,也做一回贤德良善之人便好了。”
太阳穴上青筋突突跳起,天子的鼻息越来越重,神采间却清楚是有些信了,他的手紧紧抓着紫檀木的桌角,镇声道:“你固然病得快死了,但如有半句虚言,朕还是会让你生不如死。你要明白,皇后是中宫之主,歪曲皇后是甚么罪名!”
晞月戚然道:“皇上不信,臣妾也不肯信赖。可究竟在面前,东西是皇后亲身犒赏,臣妾也不能不信。”
晞月乌黑的牙齿咬在涂抹得鲜红的唇上,眼中闪过一丝戾色:“这些是皇上晓得的,皇上不晓得的还多着呢。臣妾自知不保,病中这些年,一向被皇后几次提点不准多言,以保高氏家属。臣妾晓得,皇后出身富察氏,她阿玛是察哈尔总管,伯父马齐是三朝重臣。臣妾固然蒙皇上汲引,但毕竟不如皇后,以是到处以皇后唯命是从,但求保全本身,保全母族光荣。”
晞月猛地一凛,死死盯着天子:“皇上所言可真?”
晞月紧绷的面庞垂垂有些松动,她大抵是累极了,吃力地跪坐在本身的腿上,用手支撑着道:“臣妾所作所为,罪孽深重。以是到了本日,并不敢祈求皇上谅解,有皇上这句话,便是大恩大德了。”她磕了个头,缓缓道,“如有来生,臣妾再不肯被爱恨固执,也不肯再被旁人教唆调拨了。臣妾要从大阿哥生母哲妃之死提及。”
晞月大口地喘气着,像一口陈旧的风箱,呼啦呼啦地抖索。她朗声笑道:“皇上说得对。臣妾天然是毒妇,皇后更是毒妇中的毒妇。但是皇上,您娶了我们两个毒妇,您又何曾好到哪儿去了。皇上与皇后,天然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班配也没有了。您说是不是?”
晞月的手背上青筋暴突,扭曲得如要蹿起的青蛇,嘶声道:“我是不成了,可你如果还活着一天,还念着我对你的好,你必然要记得皇后是如何对我的!她觉得甚么事都叮咛了素心来奉告我,便是我当着她的面问了一二她都装胡涂抛清,我便不晓得是她教唆的了!原是她害了我这一辈子啊!”
她伏在地上,狠恶地咳嗽,一向咳到唇角有鲜血涌出。她任凭喉头涌出鲜血,渐渐地抚摩着,只是浅笑。茉心听得动静,赶出去一看,吓得几近魂飞魄散,道:“小主,小主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