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永璜

大阿哥有些胆怯地看着惢心：“这是娴娘娘给三弟的点心，你给了我，不怕娴娘娘惩罚你吗？”

惢心笑道：“小主担忧这个做甚么。现在小主得皇上的宠嬖，迟早也会有个有福分的小阿哥的。”

慧贵妃看了一眼，没好气道：“甚么卑贱玩意儿做的，现在也拿这个来对付本宫了。”

这一日延禧宫的小厨房里做了些鱼茸荷花糕，拿鲢鱼的脊肉磨细了兑了浆细了的荷花糕，是做给婴儿的吃食。如懿又让惢心清算了两样时新点心，一并拿去阿哥所给了三阿哥，又道：“年下纯嫔是来得最勤的，她内心除了儿子没别的牵挂。大师常来常往的，你便多送些东西去阿哥所给三阿哥。”

如懿叹口气，“大阿哥也是不幸，才八岁的孩子，额娘死的早，没人看顾着，甚么也不全面。”

大阿哥垂下脸点点头，怯怯的仿佛不敢多言。惢心晓得不好再问，赶紧点点头往阿哥所去了。

“不管肯不肯，家法本来就有将生母寒微的阿哥和公主交给高位的嫔妃扶养的先例。康熙爷良妃出身辛者库，她的八阿哥不就是交给位份高的惠妃扶养的么。再说大阿哥生母没了，更是顺理成章了。”她俄然抬高了声音，嫌恶道，“小主还不晓得呢？今儿奴婢打御花圃过，瞥见娴妃身边的惢心和大阿哥有说有笑的，小主可得从速求求皇上，保不定娴妃也打如许的主张呢。若被娴妃占了先机，她可不对劲了。”

大阿哥摇了点头，一脸不欢畅，两只眼睛却盯着点心盒子，目光有些贪婪，“这个是给三阿哥的，我能吃么？”他低低地嘟囔，“三弟甚么好吃的都有，吃也吃不完，我却甚么也没有。”

茉心笑道：“不机警最好，反正我们只是沾沾他的旺气，领他过来养些日子，等小主有了本身的孩子，再说照顾不过来，把他打发还阿哥所就是了。”

固然是三月初的气候了，慧贵妃还是穿戴二色金花开各处锦镶一斗珠的锦袄，那衣裳是用未出世的胎羊皮制成的，因卷毛如一粒粒珠子，故名“一斗珠”，穿在身上非常轻暖温和。贵妃见了她只是点点头，道：“几日不见你，气色更加好了。”

慧贵妃捧着茶有些入迷，眼角便有些潮湿，“现在我是甚么也不缺，家世有了，位份有了，皇上的宠嬖之比畴前在潜邸更多，连我父亲也跟着在前朝得重用。”

“她们？她们是谁？”

天气阴沉沉的，想看着将近落点雨珠子下来。那样暗沉的铅云闷在头顶，仿佛那浓墨般的色彩就要滴下来了似的。

惢心笑着躲开了，“小主小主，奴婢再不说就是了，饶了这遭吧。”

向来年幼的皇子出门，都是由七八个宫人跟着的。惢心看了看并没人跟着大阿哥，便问：“大阿哥，跟着您的人呢？”

惢心忙笑道：“大阿哥，这是延禧宫新做的点心，奴婢送去阿哥所给三阿哥的。对了，今儿是三月三，御膳房给各宫里都送了豌豆黄，大阿哥在阿哥所没瞥见么？”

如懿含笑道：“王公公快请起。”

茉心陪笑道：“大麦和陈皮固然是轻易得的东西，但只要对小主的身子无益，有甚么吃不得的呢。只要小主的身子稳妥了，早早儿也能有个阿哥，那就四角齐备了。”

如懿横她一眼，阿箬立即噤声，也不敢多话，便和惢心扶着如懿归去了。

如懿浅笑：“皇后娘娘端方大，陪着皇上说话的时候嫔妃们等闲不能出来。如许吧，另有劳公公通传一声，本宫放下东西请了安便走，若娘娘见怪，本宫自去领受。”

大阿哥看了惢心一眼，方才敢拿起来，立即狼吞虎咽吃了，才吃完，又眼睁睁盯着惢心的点心盒子。

慧贵妃猎奇道：“招弟，是甚么？”

如懿扶了惢心的手渐渐往回走，才到了长街，便见贵妃坐着一乘辇轿从夹道过来，按着端方，如懿忙侧身站在一旁迎候。只听得寺人们的靴声橐橐，踏在石板上吱吱轻响。抬着辇轿的寺人法度划一，如出一人，转眼便到了跟前。如懿欠身福了一福，“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惢心浅笑：“娴妃娘娘一向心疼大阿哥，在潜邸时就是如许。大阿哥吃两块点心，怕甚么呢。”

如懿看着惢心将燕窝交到王钦手中，含了矜持的笑意，“那就有劳公公了。”

王钦满脸堆笑道：“看这天儿快下雨了，娴妃娘娘如何还过来？”

惢心抿着嘴儿笑道：“小主别急，只要皇上常来，指不定哪天就有了呢。”

惢心更觉奇特，也不敢再问，便取出两块奶黄酥交到大阿哥手中，“大阿哥悄悄儿藏着吃吧，可不能说是奴婢给的。奴婢先走了。”

慧贵妃点点头，一行人迤逦而去。

如懿便道：“贵妃娘娘的气色也比前些日子红润多了。”

不过半晌，王钦便下来道：“娴妃娘娘，皇上说另有话与皇后娘娘筹议，让您把东西交给主子就成。别的，皇上请小主预备着，夜来接驾。”

惢心点头道：“大阿哥一小我从假山前面跑出来，身上衣衫都沾了泥灰，定是没有人跟着。”她细心想了想，“另有，奴婢记得大阿哥的衣领上沾了些油渍，这个时候还没到午膳，阿哥公主们的早膳平淡，不见油腥。这油渍必然是隔夜的。”

如懿昂首看了看天气，“时候不早，你去看看小厨房的燕窝可炖好了，如果好了，就陪我把燕窝送去养心殿。”

慧贵妃作势拍了她一下，脸上笑意却更浓，“不准胡说。”她说罢又感喟，“现在独一缺的，不过是我的肚子连着这些年都没有过动静。”她说着便愁云满面，“说到恩宠，满宫里最多的就是我了。但是恰好总也怀不上，也不知是为甚么？”

阿箬撇撇嘴，“该！心术坏了，身子也好不了。”

惢心道：“奴婢一向听人提及，说阿哥所照顾大阿哥的主子对比顾皇后亲生的二阿哥的人还要足足多上一倍。或许大阿哥恶劣，也未可知。”

大阿哥谨慎翼翼地张望着，“那你也不能说我偷偷吃了点心啊，不然我也要挨骂的。”

大阿哥向四周看了看，见没人跟过来，才肯说出来：“就是服侍我的乳母嬷嬷们啊。”

如懿晓得她一贯畏寒体弱，不由问：“宫里的太医不比外头的，太病院判齐鲁大人又是一等一的国手，贵妃娘娘的身子应当会很快见好的。”

第二十一章永璜

惢心笑道：“说也奇特了。纯嫔娘娘的三阿哥养得又肥又壮，都三月里了还裹得严严实实的，阿哥所服侍的嬷嬷们连对皇后的二阿哥都没这么上心呢。”

王钦道：“娴妃娘娘故意。可这个时候……可不巧。”王钦眼睛一瞟，如懿顺着她目光看去，见莲心站在养心殿廊下，便会心道：“皇后娘娘在？”

如懿思忖半晌，“这么说，阿哥所的嬷嬷们并没有好好照顾大阿哥。”

大阿哥难过又害怕地摇点头，搓着衣角道：“她们总不准我吃饱，才吃了半碗就收了饭菜，我老是饿。”

大阿哥掰着指头道：“他们都不喜好跟着我，由着我逛。”

珊瑚花冰冷的花瓣硌在手内心，腻腻的有些发滑。如懿道：“是大阿哥恶劣还是主子们故意怠慢，要细心查查才晓得。但你说大阿哥吃了点心怕挨骂，倒真有主子凌辱阿哥的能够。本日之事你先别往外说。免得错失。”

茉心看了看四下无人，便低声道：“不是不着边沿，这边沿就在这宫里。小主细想想，皇后生的至公主和哲妃生的二公主都是没福分的孩子，平生下没多久便短命了。二阿哥、三公主是皇后当珍珠似的养着的，三阿哥更是纯嫔的心肝宝贝儿。但是另有一个孩子，额娘不在了，孤苦伶仃的，恰好给小主用来招弟呀！”

茉心怒了努嘴儿，几个小寺人忙生了炭盆端出去，茉心倒了一杯热茶奉上来，道：“小主尝尝这个，是用大麦和陈皮炒制了泡的茶，闻着倒香，也能开胃消食。是齐太医特地叮嘱给小主用的。”

惢心承诺着去了。才到御花圃中，见假山上薜荔藤萝，杜若白芷，在几场春雨过后，在藤蔓也泛出翠绿的色彩。披收回草木萌发时特有的微微的暗香。惢心正贪看着，冷不丁手里的朱漆祥云快意食盒被人撞了一下，她吓得差点没叫出声来，顾不上看是谁，忙护住了食盒翻开一看，幸亏是点心，没散没洒，倒也无妨。她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倒是大阿哥永璜。她忙收敛了神采请了个安道：“大阿哥万福。”

慧贵妃警悟，嘲笑一声，拨动手腕上的翡翠串道：“我说她今儿如何体贴起我的身子来了，本来就没安着美意。等我先求了皇上，哪怕不为招弟不招弟的话，也不能遂了她的心！”

如懿的感喟无声地便伸展出来，“我何尝不想有个阿哥，哪怕是公主也好。固然皇上眼下还宠着我，但膝下总得有个依托。只是，总没有动静。”

如懿有些不美意义，便急着去拧她的嘴，“嘴如许坏，还甚么都懂！”

惢心心头一沉，忙笑问：“主子们也敢叱骂阿哥？”

王钦含笑道：“是。皇后娘娘给皇上送来亲手做的豌豆黄。”

王钦回身上了台阶，惢心看着他背影，轻声道：“娘娘，王钦这小我不能不留意着。”

茉心不免有些对劲，“可不是！传闻皇上又升大人的官了呢。连宫里人都说，皇上管着全部江山，我们大人替皇上管着此中的一半呢。”

慧贵妃抚了抚本身的脸颊，倦倦一笑，“本宫还不是老模样，身上乏。倒劳烦你多服侍皇上了。”

如懿听得这话里有刺，也不欲与她争锋，只是笑笑，“皇上来了也只是惦记取贵妃。”

延禧宫里静悄悄的，阿箬带着宫人们轻手重脚地换上春日里用的珠绫帘子。如懿站在窗前赏玩外务府新送来的一盆玉石珊瑚花，听得惢心回禀，不觉转头道：“那么你见到大阿哥的时候，他身边并没有主子们跟着？”

惢心有些狐疑，脸上却仍笑盈盈的，“大阿哥很想吃这个么？奴婢拿给大阿哥一些吧。”

到了养心殿前，一溜儿的寺人侍卫立在外头，王钦见了如懿的轿辇过来，便迎了上前，“主子给娴妃娘娘存候，娘娘万福金安。”

大阿哥随口嗯了一声，抽着鼻子蹭到惢心跟前，盯着点心盒子道：“这是甚么？”

慧贵妃回到宫中仍不肯换下厚衣服，只是一味皱眉道：“还说入春了，走近殿里就寒浸浸的，一点和缓蔼也没有。”

如懿点点头，语不传六耳，“他为皇后做事，我们稀有就成。你和李玉结识得早，得常来往。”

如懿便笑道：“眼看着快下雨了，贵妃娘娘别着了风，更别沾雨点儿，免得伤身子。”

慧贵妃恹恹地捧动手炉，“我夙来不过是那血瘀的症候。保养了一夏季，原是好了。谁晓得中午贪吃了两块御膳房送来的豌豆黄，就闷闷地滞了胃口，有些克化不动似的，以是刚去御花圃溜溜弯消食。”

惢心说罢翻开盒子，取了两块芙蓉糕放到大阿哥手里，“大阿哥快吃吧。”

宫中的琐事虽还是皇后管着，但每逢旬日便拣些要紧的说与太后听。太后若想晓得的深些，便本身等外务府总管的回话，一宗宗一件件理起来，皇后倒是比平日安逸了很多，得了空，除了陪着天子，便往阿哥所多走动些。

如懿见她走远了，才道：“她也真是不幸，饶是这般得宠，身子却七灾八难的。”

“就是官方的富朱紫家，有没生养的太太，便抱一个孩子过来养着。养得光阴长了，本身的肚子也沾了孩子的旺气，就能有本身的孩子了。最好，还得是个男孩子，如许本身怀胎，就能一举得男。这便叫招弟了。”

慧贵妃悻悻道：“这儿是后宫，别说是这儿，哪怕是潜邸的时候，哪能抱个孩子来养呢。真是越说越不着边沿了。”

到了仲春二“龙昂首”的日子，宫中的地龙收了起来，气候也一日暖似一日了。都城里的开春，未见新绿，老是先带了一点风沙的干冽气味，以是人便成了花，成了叶，宫女们换上了春夏时节浓碧浅绿的宫装，那是鹅黄翠绿的叶，新奇刮辣的，带着汁水沣盈的气味，更加衬得满宫的嫔妃们成了鲜艳的花朵，不，是花朵的蕊，一星儿一星儿柔嫩的身材，争着最娇的艳。

茉心抿唇想了想，抬高了声音奥秘道：“小主，如果您急着要孩子，奴婢倒传闻官方有个别例，叫招弟。”

如懿笑道：“三阿哥年纪最小，他们上心也是应当的。你把东西交到三阿哥的嬷嬷手上，看着她喂了三阿哥，看合分歧口味。”

慧贵妃懒懒一笑，“本宫有甚么可惦记的，本身身子不争气罢了，也只是老弊端了。”

过了新年便是元宵，因是乾隆元年的好日子，每一日都是热热烈闹地过，百戏、杂技、歌舞，没有一日是断的。连浊音阁的戏曲，也是流水似的在宫苑的朱墙底下，在水墨青砖的裂缝里，在宫灯微朦的火光里，在曲院亭台的玉阑上四散开去。这才是宫里的日子，天家繁华不但是外人传闻里的斑斓堆砌，金玉光辉，而是那种戏文曲子里天上人间流水落花缓缓流淌似的沉寂。日子一点一点淌畴昔了，到了明日，还是那样花团锦簇，繁华是凋不尽的，也是望不到头的。

茉心替慧贵妃悄悄捶着肩膀，道：“小主也别太心急了。您的血瘀之症是打娘胎里落下的，这些年您费心操心，也不能好好养着，这病看着也得好好保养才气好。”

惢心点头：“奴婢晓得。”

王钦躬身道：“有娘娘这句话，主子也能放心办事了。”

慧贵妃固然欢畅，还是沉吟，“只是不晓得皇上肯不肯……”

慧贵妃急道：“好好保养，好好保养，我都二十六了。再保养下去，年龄也不饶人了，那里还能有孩子！”

慧贵妃目光一亮，喜道：“你是说大阿哥？那倒真是合适。只不过那孩子愣头愣脑的，不像是个机警的模样。”

如懿笑道：“给皇上炖了燕窝，热热的恰好呢。”

惢心不觉生疑，浅笑道：“大阿哥还想吃么？糕点吃多了轻易撑着，再过半个时候就是午膳的时候了，阿哥用完膳再吃点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