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郑有为是丽妃的父亲。父女二人，都是一样的薄情薄信之人。
――后宫不太守端方常常挨罚的妃嫔是谁？
晋国后宫的服饰妆发规制非常严格，传闻是景帝朝时的韦氏太子妃给太子的姬妾规定的，又被当时的韦太后采取，成为后宫范本。
这个主，不是天子，不是他萧怀瑾。
谢令鸢在辰时问完了宫人们的话。
大理寺少卿贺迁现在也出面道：“臣附议。恰是陛下、太后贤明，皇后母范天下，彼苍嘉赏，才有德妃复活之福。且佛道高人皆对此事有歌颂，刘大人莫非只凭红口白牙，就要妄自鉴定天意吗？”
――容琛。
但是她的神采不为所动，摇了点头。
因而问到最后，皇后、贵妃、贤妃、丽妃、钱昭仪、林昭媛、武修仪、谢婕妤、宋婕妤……频繁呈现在宫人丁中，落陷星君里，必有人在其列。
熹光超出窗棂，晖映在何太后的脸上，明晦难辨。
若非是成心，京中如何会如此敏捷地传唱起了儿歌？
她是紫微，紫微司统，以是落陷后，没驰名誉，谢令鸢就死了。以此类推，天府管库，落陷后，便该华侈财帛、驻空国库。
他的视野与礼部尚书蔡瞻对视，这位头发斑白的老臣，看着他的目光温和而无法。
说了那么长一串，归纳不过便是天子昏庸，太后擅权；阴阳倒置，淆混乾坤；天道示警，帝王需下罪己诏。
刘偃这话，看似是替天子和太后得救，但本色上，仍然是把谢令鸢当作邪物，企图指导天子废后。
“你可要想明白，当年一力搀扶你的宋逸修，早就惧罪他杀了！我何家才是保你繁华的根底，倘若没有何家，你觉得当今御座上那位天子陛下，会对你客气？你将他生母赐死，以糠塞口披发覆面而葬，你觉得他不恨你？”
韩御史从萧怀瑾初继位时的变法失利，到太后垂帘听政多年非常不当，里外骂了一遍。言辞凿凿，竟是不惧天家大怒地，将德妃诈尸一事同国运牵涉起来。
未几，一名穿松花绿织金锦缎上衣、紫墨色下裙的女官走了出来，谢令鸢对她印象特别深，那天她扶着太后粉墨退场，盛气凌人的模样，一主一仆脸上都写着“当更年期撞上芳华期”。
谢令鸢的大伯谢节忍不住站了出来，大声道：
宫人捧来铜盆，热帕子敷上脸，她坐到妆镜台前。铜镜里映出的面貌，和宿世几近无异，粉颊桃腮，标记的鹅蛋脸，一双杏眼灵动如水，内有点点星辉，睫毛卷长，笑起来另有两个浅浅酒窝。原主恰是十八芳华的年纪，光阴无穷好，以是比她本来还稍显莹润一点。
何家已经是权倾天下，正在步当年宋氏、韦氏的后尘，或许不知哪一天，又会呈现“何氏之祸”。
诛灭何家的，会是武家人吗？何家会被族诛吗？
“《后汉书・五行志》曰，至阴为阳，下报酬上。死而复活为妖人，乃下人篡位之征象。事发后宫，乃天降警示，阴阳祸乱，盖有昏聩，乃至乱纲……”
这类投机之辈，朝中最是很多，也最是为萧怀瑾所不齿。
闺阁中的名字，几十年了，多久没人这么唤过她。
“当今，正能够借着德妃诈尸一事，大做中宫的文章！皇后废立一事，陛下不能决定，容琛，只要你命令，我让前朝百官照应，废后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陛下，微臣有贰言。德妃之事触及后宫，怎能说是陛下不敬天道。清楚是中宫失德，天降示警才是。”
上一次有人唤，还是七八年前的旧事。
妆服结束，殿外候着六名内侍六名宫女，是八夫人出行的场面，待谢令鸢坐上了舆辇，放下胭脂色的帷幔，世人浩浩大荡走出丽正殿，树上静止不动的鸟雀被惊起，拍着翅膀四散飞去。
他缓缓展开眼。
“陛下啊，枯木逢春死而复活，莫非不是天降吉祥吗？陛下、太后的恩德贤明福泽了众生，德妃才有此造化，更是该奖饰才是。德妃复活以后，身材安康，未曾有异，太医局九位太医会诊，韩大人、刘大人莫非还要质疑太医的群诊成果吗！将此等吉祥吉兆，当作阴邪示警，两位大人多么险恶用心！”
蔡瞻摇了点头，许是感觉天子如许年青，但是先帝朝的“四姝争后”之祸，仿佛又要重演在他身上了。
长生殿在掖庭偏西，从后宫布局来看，几近是有些偏僻，本不消于妃嫔起居。却不知为甚么，自先帝崩殂，太后便搬去了长生殿。
朝臣行列中，一个穿红色官服的文官站了出来。是御史台谏议大夫刘偃，御史大夫郑有为的弟子。
一代代后宫相争，安葬的何止是红颜？宋氏被韦氏诛灭，韦氏全族更被何氏诛得一个不留。而这一次，会替天子向放肆放肆的何家人举刀的，又会是哪一姓呢？
天涯已蒙蒙亮起，晨光满盈在宣政殿前辽旷的汉白玉广场上。宣政殿的台基高于高山四丈，几近能够俯视宫外，直入九天。
宋桓垂着眼皮，那些争辩仿佛与他无关。明显他的女儿宋静慈也入了宫，封为婕妤，宋家却仿佛毫不体贴这些后宫争斗，乃至避得远远的。
他清楚看到了天光微熹中，那位韩御史喷薄而出的口沫。
“帝后大婚四载，一无所出，后宫其他妃嫔，竟也无人持续皇嗣。皇家血脉关乎国运，而国运逢迎天道。此番后宫有邪，当是皇后失德，应由皇后祭天忏思，自省其身。”
礼部侍郎宋桓上前几步，恭敬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北燕国已送来和谈国书，他们的睿七王爷将亲身率使节团来长安。礼部已经草拟了欢迎章程，还请陛下听臣详禀后决计……”
何贵妃亦是不遑多让，生辰时手笔一挥，叫何家从南诏国边疆辟了条道，快马加鞭送来雕工高深的翡翠玉树，从宫门口一起铺到了寝殿。过完生辰，又让人将那上千棵玉树赏了宫里奴婢。那段光阴，重华殿大家面带忧色，叫皇后的宫人们好生恋慕。
刘偃的话激愤了谢家人，人家都拿着谢氏嫡女大做文章了，说她是天降示警，谢家如何能忍得下？若谢令鸢成了邪物，那他们谢家之人都成了甚么？
韦女官被她多看了几眼，仿佛生了防备，微微一哂：“德妃娘娘朱紫奇缘，从极乐天下转一趟返来，竟是不熟谙奴婢了么？看得这般出神，奴婢可惶恐了。太后还在内里忙着，请娘娘稍等等。”
他仍然记得，郑有为在先帝朝时，激辩群官，为当时的辅国大将军、奉国公韦长庚，弹劾倒了浩繁兰溪派官员。当年“兰桂党争”中桂党大获全胜，郑父可谓是功劳卓绝。
萧怀瑾闭上眼睛，面前一片乌黑，耳边是嗡嗡的辩论，他们吵的不是国事，而是各为其主。
***
***
萧怀瑾坐在高高的龙座之上，他俯视着台基下的百官群臣，面色沉郁。
而殿阶之下，阿谁姓韩的御史，已经喋喋不休地说了半柱香的工夫。
至卯时正，宣政殿便在赞者的唱和中升朝了。
以是，贺迁这番话，天然是为了保曹皇后。
萧怀瑾不由嘲笑，目光扫过每一个大臣，察看他们的形色――有人低头，有人目光转动，有人闭目养神，有人蹙眉似在思考如何辩驳。
总算是听了旁的事，萧怀瑾心头松快了一些。没人看出他方才的死力忍耐。他扬声道：“抱朴堂与大慈恩寺神通已鉴定，德妃自上界而回，乃是国之吉祥。官方村巷，自有僧侣道报酬德妃正名。此事休得再议，谢氏乃朕的爱妃，总容不得朝堂说三道四。”
四周的宫人们双手握拳右上左下交叠置于小腹，哈腰屈膝施礼，称呼她“韦姑姑”，神采非常恭敬，不比对妃嫔的少。她的职位是最高的宫令女官，替太后掌印的，不低于一些掌印寺人，可谢令鸢打眼一看她，这女官年纪大抵还比本身小一两岁。
“待今后皇后生了嫡子，安定了中宫职位，曹呈祥带着他的弟子，权力易主，我们何家会如何？你小时候亲目睹证宋氏之祸，广平宋氏偌大一门，说颠覆便是颠覆，嫡子宋逸修多么风华，都要被送进宫当宦官！韦氏更是你亲手所灭，何家的危急，你还看不明白吗？”
画裳捧来的是一件水红色的祥云暗纹大衫，色彩平淡素雅，又不失端庄慎重。梳头宫女给她梳的，也是最端方的九仙望鬟髻。
内殿里，何太后正面见的她堂兄――何道庚。他一身紫色松鹤流云纹的圆领袍官服，看来是刚畴前面散了早朝，便径直拿了腰牌进宫，赶来见她了。
而虢国公与曹丞相之交，已经不算奥妙，先帝朝时，虢国公妻族沈氏因参与“兰桂党争”，与兰溪派交好，边疆“正月之祸”一事发作，差点导致虢国公府上受连累。恰是当时曹丞相在朝堂上拉了老虢国公一把，两家交好。现在钱昭仪入了宫，也还是为皇后协理后宫。
何道庚内心生出几丝火气，若不是他还顾及着皇室尊卑，现在恐怕已经掀了面前桌案。
天梁司德，落陷后德行有亏；天相司序，不守端方。天机主智，是最难猜测的，或许是玩弄心术之辈。
谢令鸢被太后的宫人屏在殿外，这一等就是一刻。
.
天子失德，失了民气，对谁无益呢？他又无嗣，那是陈留王？还是临淄王？
当年郑家女儿还差点与韦家嫡次子韦不宣结了亲，朝堂高低无人不晓，俱为这桩攀附的姻缘羡慕不已。但是世道无常，谁让韦氏要在后宫反叛呢？终引出来了韦氏灭门之祸，韦家一夜间毁灭，郑父为免受连累，敏捷背叛相向，列出十八条罪行，弹劾韦长庚、韦不宣父子俩骄奢放肆、企图谋反……
这一来也便利，初入宫的小宫女小寺人，哪怕不认人，看一眼金饰和花钿，也能规端方矩的施礼。
比方女子额间需点花钿，太后、皇后是日月牡丹，而梅兰竹菊，芙樱松桂，八莳花的纹样对应了贵德淑贤、丽贞静华八夫人，其他妃嫔不得越秩。至于九嫔，从昭仪到充媛，别离是蔷薇、荷花、栀子、紫藤、海棠、山茶、桃花、石榴、杜鹃。
卯时不过才五点钟，对宫人而言却已经是一天的开端。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应六合之理，随自但是行，是时人的作息规律。
谢令鸢捧着脸，再度沉醉于本身的机灵中，聪明，太聪明了。
他话题快速转向了北燕和谈一事，内心却觉万分怠倦。仿佛自八岁今后，他被收养到太后膝下，就再也没有过一天轻巧的日子。
议政的争辩持续了半个多时候后，公然如他所料，终究有人提起了前夕德妃诈尸一事，说京中大街冷巷已经传播开，乃至编出了儿歌。京兆尹抓了几小我去官衙问话，却也无甚所获，只能把儿歌禁了。
***
萧怀瑾信赖，这个韩御史只是被人撺掇着跳了出来罢了。他若在朝堂上按捺不住，发落了对方，反而会落得“偏听”“昏聩之君”的骂名。并且，还会让世人觉得他是被说中了，才恼羞成怒。
谢令鸢昂首望了一眼，秋高气爽，湛蓝天涯日头缓缓升起，她收了心，回想起方才问那些宫人的话。
.
巨门司言，落陷后言行有失，一张嘴惹是生非。武曲司战，要么毫无战力，要么是撕逼火线第一人。而贪狼司情，则应当是无情无义。只是这个宫里，又有几个有情有义的？
比方华侈，有人说是丽妃。因将鸡蛋大的东海明珠磨成了细粉敷面一事，她爹郑御史还遭人弹劾教女不严。
他的目光落在怀庆侯武征身上，想起武家的女儿入宫做了修仪――汗青的循环，老是惊人的类似。
何太前面色一白。多年未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及的名字，如刀般直直戳入她肺腑间。
何道庚为太后的不共同而愤怒，更加这个何家集全族之力捧上太后宝座，却偶然为家属投机的女人绝望：“曹呈祥阿谁老东西，你立他孙女为皇后，只将我何家嫡女抬做贵妃，胳膊肘朝着外拐，妇人之见！短视！”
她用这类毫不拘束的口气和德妃说话，也是底气。谢令鸢更加肯定，要么韦女官出身不普通，要么本身名誉已经烂进了下水道。二者兼有也是极能够的。
因郑父的原因，萧怀瑾对丽妃都心存了不屑。现在，郑父又在为何汝岱、何道亨父子俩发声了。何家人想拉掉曹皇后，让何贵妃取而代之，不是一天两天。要不是太后压着，曹皇后的凤位岌岌可危。
他坐在太前面前，没端着权臣的架子，但倒是以何家继任家长的身份，同何太后说话。
在宫中，秀士以下都只准服织造斑纹的冠服而不得服刺绣，可见韦宫令高高在上的职位不言而喻。独一点高耸的是，她脖子上系了一根泛旧的红色头绳，隐在领子和方巾中若隐若现，与这精工织造的服饰乃至她的职位非常不搭调。
唯独没有为他作想的。
这花钿是以一种名为“长相依”草的藤蔓汁水为胶，悄悄贴到额头上的。汁水黏性极强，如果早晨不消长相依的花汁煮热洗濯，能够足足在额头眉间贴上三四日。
――最冷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妃嫔是谁？
但是，是谁撺掇的呢？
“太后！”何道庚换了称呼，有些咬牙切齿，口不择言。
因而大臣们便论起了德妃一事。
七杀司权，落陷后大抵是最惨的，人微言轻的后宫妃嫔，被贬了品级，忍辱负重刷马桶之流。
萧怀瑾冷眼看着，面上一派无波，没有人晓得他在想甚么。
昨夜星使那句“不在其位，背叛其政”提示了谢令鸢――那不就是言行举止，恰好和九星所辖之事反着来吗？
她问得惊世骇俗，也把他们逼得不得不站队表忠心。她问了数个题目，比方谁说话最惹是生非，谁最好斗，谁德行有亏……每小我答案不一，但大抵圈定了一个范围。
长生殿的宫女，不管是扫洒还是站班，都是一色的石青上襦和霜色裙，唯独这韦女官，着宫令女官才有的松花绿高腰襦裙，耳坠红玉，戴金镶玉璎珞，衣领裙带用金线绣着牡丹。
问到德行有亏，宫人顺着她的心机，答复是谢婕妤。谢家姐妹不睦，宫人都晓得。谢婕妤是谢令鸢的继母mm，同是豫章谢氏的女儿，mm因后妻的嫡次女身份，只能以女官之名选秀入宫，厥后不知怎的，获封婕妤，羡煞了一众女官。
大殿中文武百官肃但是立，左列文官，右列武官，按着递交的奏章议题挨次，例行地一件件阐述国政。
辰时三刻，她便筹办解缆，前去长生殿，向太后存候了。早膳也没如何用，燕窝粥和金丝糯米卷放在桌上，一旁搁着银制的碗筷。
当谢令鸢从棺中爬起的事情产生，萧怀瑾就晓得，定是少不了各路人马，借此大做文章。有觊觎大统宝座的，有图谋中宫凤位的，有弹劾三公的……
因为此地火食少至，夜里便常常燃起数十盏灯，也不知是为的甚么讲究。现在晨光已至，宫人收了灯，轮班交代，看到德妃娘娘来了，虽惊奇，却还是利落地跑去内殿通传。
谢令鸢畴前是修媛时，额间点的花钿，是贴了粉色晶石的海棠花。现在盛花钿的紫檀木盒子里，换成了德妃才配享的兰花。花钿以虎魄、紫晶、绿松石所缀，拇指般大，工艺却非常精美繁复，日光下折射出灿烂光彩。
“帝后大婚四年，至今无有皇嗣。一国之君无嗣，皇后已然渎职，现在不但她生不出，后宫也无所出，难说这后宫中有甚么阴私谗谄，即便不是皇后所为，她也有失策的罪恶！”
常日里，贺迁和谢家之人平平订交，无有短长来往，现在出声，萧怀瑾略微想想便知――贺迁的侄儿所娶正妻，乃是虢国公、户部侍郎钱舒才的嫡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