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君莫叹人生分合常相半
他也是迫于无法才出此下策,如许一来,既能保全了儿子,也能保住沈家清誉,更能在天子内心稍稍洗去几分怀疑。
晋王哭笑不得:“念卿啊,你觉得我晋王府寒酸至此,连餐饱饭都养不起你吗?”
这一幕看得晋王血脉贲张,只感觉有人捻着根细细的鹅毛在贰心尖儿上拨来扫去,心痒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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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站了一会儿,竟看得有些眼热。车内置有炭炉,暖和恼人,沈思外衫随便搭在腰上,屈起两条胳膊架住头颈,全部后背都裸|露在外。他腰身精瘦紧实,肩臂伸展有力,乌黑透亮的皮肤上充满了暗红色的鞭痕,跟着冰冷的药膏触到伤口,还时不时轻微颤栗一下。
边塞的玄月天冷风劲,到了夜里更是寒意彻骨,这类骨气莫说是绑停止脚吊在那边,就是穿戴划一站上三天,人也要冻得四肢生硬了吧。看来沈威行事公然倔强,恐怕比料想中还要难以对于。
不一时,两名兵士押着沈思入了大帐。沈思手脚早已没了知觉,如不是有人一左一右架着,怕是早已跌到在地了。
情势瞬息万变,晋王不敢久留,只要尽快回到晋原他自家的地界上,才气完整放心。
晋王很清楚本身名声如何,对沈威的反应也早有预感。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水上的茶叶浮沫儿,悄悄饮过一口,这才不慌不忙地挑起眼尾睃去:“那本王如果凭着亲王之尊,硬要把人带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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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去刺探的部属躬身答道:“现在尚无大碍,看景象还可再支撑一日。”
又站了一会儿,晋王走畴昔从侍从手里接过那盒药膏,挥挥手将人打发了,坐在一旁亲身帮沈思涂抹起来。
车架赶到宜府卫大营的时候,凌晨薄雾还未散去。晋王远远瞥见一个黑影直笔笔吊在苍茫白雾当中,动也不动,他不由心内一沉。
沈思还穿戴宁城之战那一身装束,只不过卸去了护心软甲,衣料也被抽打得稀烂,只几根布条零寥落落挂在身上。后背的血迹已经干枯,糊满了纵横交叉的伤痕,皮肉狰狞翻起,竟找不出一块无缺无损的皮肤。
晋王从速撤回目光,理了理被拨乱的思路,端起他王爷的架式回身大踏步走进了沈威帅帐。
晋王不自发紧了紧披风:“人呢,可还支撑得住?”
沈思神智尚未规复腐败,耳听得又是王爷又是义子的,一时更加晕头转向了。
晋王放下茶杯摆摆手:“老将军何需如此客气,今后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大可不必拘礼。”
等晋王摆设好统统登上沈思那辆马车的时候,沈思已经清理好了背上的血污,正趴在那由一名侍从帮着涂抹伤药。
晋王午后出发,带着大队人马浩浩大荡赶往了宁城府。行至半路,他收到动静,说沈思被沈老将军狠狠抽了顿鞭子,还要吊在辕门之上示众三日。
思考很久,沈威喝令:“来人呐,把沈思给我带出去!”
“王爷这话说得早了!”沈威面无神采一拱手,又对沈思说道,“养不教,父之过,你不遵礼法不知礼节,我身为父亲难辞其咎。既然我这父亲做得不敷资格,干脆就与你断了这份父子亲缘,本日迈出了宜府卫大营,你沈思就再不是我沈家子孙。此后自有王爷千岁教诲你。”
“既然是尚无大碍……”晋王微微眯起眼睛思考了半晌,一挥袍袖,“叮咛下去,不必急于赶路,明日辰时达到便可。”
晋王见又一次被沈思洞察了情意,不免讪嘲笑道:“那念卿觉得本王有何用心呢?”
沈思闻声动静抬开端,见是晋王,不免神情一滞,仿佛想要从速爬起来,却仅是了个模样就又懒懒趴回了原处,尽管用嘴巴推让着:“这等琐事,岂敢劳烦王爷脱手。”
晋王凤眼一睨,看来本身的心机已被沈威拆穿了。他倒也不怕,拆穿就拆穿,上了贼船就是上了贼船,再跳下去也无济于事,归正鞋袜已然湿了。
如此惨况,纵是晋王见惯了存亡也不免一阵心惊肉跳,他谨慎翼翼凑到沈思耳边,悄声说道:“念卿,再忍耐半晌,从今而后你就是本王的人了,本王定会护你全面。”
沈思吃力抬开端,眼皮迟缓地眨动着,眸子涩涩定在那,仿佛是藏在阴暗潭水当中的两颗宝石,黑得通俗漂渺,朦昏黄胧。俄然他牵动嘴角,几不成闻地吐出一个字:“好。”而后朝着晋王悠然一笑。那笑容如一抹光辉晨光从脸上绽放,清澈而愉悦,直笑得晋王心旌神摇,浮想连翩。
见沈威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掷地有声,让本身辩无可辩,晋王只好拉下脸来实话实说:“实在本王另有个不情之请。日前宁城一战,公子沈思可谓是有勇有谋、威武不凡,本王见了甚是爱好,遂成心将其收为义子,带在身边种植提点,不知老将军意下如何?”
晋王看在眼里,哑然发笑:“你既唤了我一声寄父,便无需拘束了。念卿对本王有拯救之恩,本王还想要好好酬谢于你呢。”
正说话间,侍从捧着药粥出去了,那粥熬得又细又稠,里头增加了很多驱寒和疗伤的药材。晋王本筹算端了碗喂给沈思,不想沈思本身一骨碌爬了起来,行动太大牵涉到后背的伤势,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去得太早也是白白破钞工夫,莫不如就拖他一拖。不比及儿子奄奄一息了,依沈威的脾气又怎肯等闲放人?
待沈威施罢了礼,奉毕了茶,晋王开诚布公地说道:“本王此次前来是为两件事,一则感谢沈老将军出兵驰援,二则嘛,想请老将军饶念卿一命。”
见托盘里另有两小碟佐粥的腌菜,沈思也不在乎甚么端方礼数,直接伸手捏起几块丢进了嘴巴,晋王想禁止都来不及。几块腌制的小菜下了肚,沈思点点头:“滋味不错,只是咸味略重了些。无妨,多喝几壶茶水也就饱了。”
沈威此时心烦意乱,也想不出甚么由头回绝晋王了。儿子是本身的血脉,脾气本性本身再清楚不过,想来就算入了晋王府,也不会沦为那等以色事人的卑贱男宠。现在沈思命悬一线,若被晋王带走,起码还能活着。
晋王揣摩着沈思话中深意,不由哈哈大笑:“念卿,尽管安放心心做你的晋王义子就好。至于本王将如何酬谢你这个仇人,你且渐渐看着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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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三哥一起搀扶着沈思出了大营,临登上马车那一刻,他站住了,转转头朝着宁城方向悠长地张望畴昔,视野被雾气封住,放眼尽是白茫茫一片,他又闭上眼细细聆听着,但愿搜索到几里地外模糊的马蹄声,但是甚么都没有。最后他失落地抿了抿嘴角,迈步上了晋王府的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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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呆呆站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本来是没吃饱,在等着他帮手添粥呢。可掌管炊事的侍从觉得伤病之人定是胃口不佳,故而只筹办了这么一碗。
“这……”沈威不由鼻子冷冷一哼,“沈思污泥杂草之质,出身寒微,又生性桀骜不平训教,恐废弛王爷家风,故千万不敢攀附。”
“哦?”晋王不解地挑起眉梢,“本王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当吗?”
嘴里说着“岂敢”,实在不但“敢”了,还“敢”的非常心安理得。
说甚么收为义子,这“义子”二字,不过是项目好听罢了。
大哥一向站在远处冷静看着他,父亲则始终没有露面。等马车缓缓行出了一段,姐夫才华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将手里零琐细碎几只承担塞给了他。里头有沈家家传的金疮药,有几件穿惯了的半旧衣裳,有带在身边经常研读的兵法书册,乃至还塞了一封家书。那信是昨日刚收到的,姐姐在信上说她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姐夫把伉俪间的私密信函交给他,是怕再没机遇亲口将这令人欣喜的好动静说给他听了……
沈思不觉得然:“王爷就是如许酬谢拯救仇人的?”
他一边“嘶嘶”吸着气,一边从晋王手里接过粥碗,待晋王去托盘上取调羹这转个身的工夫,沈思已经一抬头“咕咚咕咚”将整碗粥喝得精光,还将空碗高高举到了晋王面前。
沈思双眉舒展,眼窝里凝了层迷蒙水汽,他用力一闭眼,将满心伤感硬压了下去,朝着沈威“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又回身跪在晋王面前:“给寄父见礼了……”
王妃出身将门,比晋王足足大了五岁,其父兄几人皆在朔州一役中不幸死亡。王妃得意女后便吃斋礼佛不问世事,而晋王则整日与些仙颜男人厮混一处,过着寻欢作乐荒淫无度的奢糜日子。他将这些从各地采集来、藏于王府当中的男人十足认作义子,以是晋王爷实则是义子无数的……
三哥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了他,趁机贴在他耳边缓慢说道:“小五儿,父帅也是一片苦心。他对你杀不得又放不得,正骑虎难下,现在只要晋王能救你性命了。你临时先随他去,等局势停歇下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沈思抿抿嘴唇,安然笑道:“我是个粗人,向来脑筋痴顽目光短浅。既然王爷纡尊收了我做义子,我天然乐恰当一名脑满肠肥的皇亲国戚,每天吃喝玩乐挥金如土有何不好?至于沈老将军……他脾气刚烈,宁折不弯,如果有人想以我为人质辖制他、威胁他,他不但不会就范,还会毫不踌躇地将我一刀砍了。”
沈威居高临下望着儿子,厉声说道:“沈思,承蒙晋王爷厚爱,愿收你为义子,还不速速跪下叩首,伸谢王爷大恩!”
沈威推断着晋王神采,安闲应对道:“驰援宁城之举非沈某所为,末将不敢居功。至于惩罚沈思一事,也请恕沈某不能从命。于公,沈思是我军中将官,于私,沈思是我家中季子,主帅惩办部属,父亲管束儿子,皆为天经地义符合法理。此等小事,就无需劳动王爷操心了吧。”
沈思苦笑:“若不是你千里迢迢跑来将我带出宜府卫,我只怕连今晚都熬不过了。但你如此大张旗鼓杀上门去认义子,恐怕是另有用心吧?”
晋王十七岁迎娶王妃季氏,婚后八个月王妃便产下一女,取名绯红,被太祖天子亲封为安平郡主。外界对此众说纷繁,哄传绯红郡主并非晋王亲生,是王妃婚前与人苟合的孽种,他堂堂王爷千岁竟然被戴了顶大周朝一等一的绿帽子,的确奇耻大辱。可晋王本人对各种流言流言一概处之泰然,即便季氏自绯红以后一无所出,他也再未迎娶任何侧妃与妾室。
沈思一时候竟不敢信赖本身的耳朵了,没人奉告他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是一忽儿被解下来拖进了帅帐,一忽儿晋王要收本身为义子,一忽儿父亲要将本身逐削发门……他愣怔地望着沈威,半晌以后“噗通”跪倒,声音沙哑而凄惨:“阿爹……”
可儿子一旦认了晋王做寄父,普天之下都会将沈家和晋王牵涉到起来,这让一贯欲将晋王除之而后快的天子当作何想?再者说,万一今后要带兵征讨晋原,两军阵前如果晋王拿了儿子的性命来威胁本身,又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