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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崖顶》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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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俱随风,是非成败转头空

“不会如何?”晋王苦笑着摇点头,“若非当日宁城相见了解,你不会家破人亡,满门沦丧,申明狼籍,抱屈莫辩,我也不会背祖弃宗,违逆叛国,手刃兄弟,四周楚歌。但是念卿,我从未悔怨与你了解。”

城外的厮杀声不断于耳,兵士们伤的伤,死的死,同州城垂垂空了。晋王已做好筹办,次日一早便破釜沉舟策动最后一次突围,成败存亡,在此一举。

接连大半个月,鞑靼人将同州城团团围住,每日轮番来袭,好似施了神通撒豆成兵普通,如何杀也杀不尽。

身材不受节制地软倒下去,又被一只要力的手臂悄悄接住了,落空认识之前,他听到晋王在耳边低声哼唱着:“揽月山,玉湃川,五百丈,到天涯,红崖顶,有神仙,随风去,入云端……”

兵临城下,鞑靼使者出阵喊话,如若晋王肯昂首纳降,他们不但可保晋军将士和满城百姓无虞,还会赐赉晋王封地千顷锦衣玉食,迁往塞外持续做个清闲王爷。可任凭他们的招降前提如何诱人,城头上的兵士都恍若未闻,半点不为所动。

晋王揽过沈思肩膀,笑意安闲:“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可令一国天子舍国土、轻社稷、睡不安枕的,又有几人?甚么宝马香车珠翠雕裘,甚么金枝玉叶亲王之尊,于我不过云烟过眼,能得念卿相伴数载,已是卫律此生最大乐事了,又何来扳连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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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州城低矮的青玄色城楼在鞑靼铁骑面前堪堪欲破,驻守于城楼之上的晋军士卒一个个面庞紧绷毫不懒惰,握住兵器的双手因为过分用力而鼓起了条条青筋。乱世当中,性命可轻如草芥,亦可重于泰山,结局已定,局势难回,现在他们心底只要视死如归的苦楚与悲壮。他们是晋王的兵士,生有义,死有节,铜皮铁骨,忠肝赤胆。

以是有些错,是犯不得的!男儿生以不成名,死则葬蛮夷中,沈思从不畏死,他只恨因为本身的错失,而扳连了万千将士无数百姓,另有对他情深意切的晋王卫律。

开初他们还在计算着切确的光阴,厥后便垂垂得空顾及了。兵士们不分白日黑夜,一展开眼睛便披挂上阵,直累得精疲力竭才退下来稍事歇息,可还不等体力完整规复,鞑靼人的下一次打击又开端了。为兵士者疆场对敌浴血奋战,为的是保全故乡的父母妻儿,可现在他们的父母妻儿也正处于烽火当中,存亡未卜。

揽明月,比翼肩,世相好,永团聚……

鞑靼人来得比晋军觉得的还要更快,千军万马怀揣着血海深仇,如荡漾的黑潮般澎湃袭来,烟尘滚滚腾空而起,飞沙走石遮天蔽日,铁蹄霹雷作响,大地也为之震颤。

但是这些都不首要了!沈思手起刀落,将那只手连同胳膊一起齐刷刷斩断,落空手臂的身材放射出大股鲜血,歪倾斜斜栽向一边,又很快被随之而来的马蹄踏成了一滩肉泥,而那只手还死死紧抓着沈思的马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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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思执剑在手,轻巧挽出几道残暴的银花:“当日你是大周晋王卫律,我是宜府卫偏将沈思,现在你是为老不尊的卫守之,我是自轻自贱的沈小五。你既是我平生挚爱,能媚谄你,我便欢愉。”说话间他脚步踉跄了一下,不由有些难为情,“这酒滋味普通,酒性倒烈,才只喝了一杯,竟有些醉了……”

鞑靼人策动冲锋的时候,沈思正在马厩里给他那匹叫做战风的小马刷着毛,他刷得非常细心,一下一下,像在完成某种崇高的典礼。

当年同拜曾仓先生门下,论兵法战阵的成就,沈思自认不输卫悠,可说到算计机谋,他是万不及一的。此番委实是他过分自大了,自大地觉得本身对卫悠其人了若指掌,殊不知恰好因了这份“自发得”,反被对方玩弄于了鼓掌当中。

那是晋军建议的最大一场突围,在此之前,统统的突围行动都以失利告结束。那场突围持续了一天一夜,有几次沈思带人尽力冲开了小小的缺口,但是很快,缺口又以会令人绝望的速率再次集合。晋王连番派人护送沈思先行分开,可沈思不管如何不肯丢下晋王和将士们单独求生。毕竟有资格活下去的,本就不该是他。

月光水银般渐渐滑过,晋王举杯向沈思敬酒:“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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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阴沉的春季,干草料被阳光炙烤得金黄微烫,披发着一股青涩的香气。马厩四下无人,一只乌鸦大摇大摆落在中间掉光了叶子的歪脖树上,嘎嘎叫了两声,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沈思抬眼朝乌鸦的背影看了半晌,眼神里模糊透着一团哀伤之气。

晋王一愣,旋即打趣道:“记得初见那日,在府衙喝酒庆功,我兴之所至曾令你舞剑,你却说你这把剑乃是交战疆场的嗜血之剑,而非附庸风雅的赏玩之剑,硬生生扫了我这堂堂亲王的面子。”

沈思悄悄听着,眼眶发热:“能与你并肩作战至最后一刻,我亦无憾无悔!”他抬头干了杯中酒,将酒杯重重一掷,“今晚大好月色,有酒有肉,守之,不如我来舞剑替你扫兴吧。”

沈思记得,那是一只伤痕累累的手,瘦骨嶙峋,粗糙污黑,指甲里满是臭烘烘的泥巴。手的仆人已经坠马倒地,兵器也不知了去处。那手从地上艰巨抬起,试图去抓沈思的马镫――与其说是进犯,不如说是挣扎。顺着那只手,沈思看到了手的仆人,那是个二十几岁的男人,颧骨高高凸起,皮肤黑红,头发被血粘成一缕一缕贴在脸颊上。他叫甚么名字?他家在何方?他可曾娶妻生子?每年春季,他是否也带着妻儿赶着羊群唱着村歌,从一片草场迁徙去另一片草场?新扎的帐篷内里也会有只大黄狗在腾跃撒欢吗……

此时现在,晋王应当正在大帐中和众将官商讨着排兵设防吧?想到晋王,沈思心头猛地一阵刺痛,像无数钢针扎进了血肉。他抿着嘴角狠狠闭了一会儿眼睛,再展开,重又一下一下持续刷洗着马身。

沈思悄悄抚摩过马鞍上的铜钉,那还是父亲沈威亲手打磨和镶嵌的,固然历经无数战阵,几度染满血污,可上头的每一颗,都被沈思用羊油擦拭得精光锃亮。父亲不在了,哥哥们不在了,姐姐、姐夫连同未出世的孩子全都不在了,小马战风,算是他最后的亲人了吧,现在也离他而去了。沈思趴在马身上,脸贴着马脖子悄悄蹭着,悠长地,悠长地,直到泪水打湿了马毛……

可惜杯酒苦涩,沈思难以下咽:“守之,是我扳连你了。”

晋王开口似要说话,声音却被城外俄然传来的轰轰雷动所袒护住了,在同州城的西北方向,天涯间升腾起了庞大的火球,火球垂垂沉寂,如流星般四下溅落,紧接着,又有更多火球腾空而起,将夜空晖映得恍若白天。

战风玄色的外相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四蹄洁白如雪,它温馨地鹄立在那,眼神和顺地望向沈思。沈思渐渐放下刷子,悄悄抱住了马的脖子,一人一马相互依偎着,久久不语。

出售国土与敌求利这类事,“包元履德”的天子能够做,“矢忠不二”的卫幽能够做,唯独他“结党擅权、悖逆无道”的晋王永久不会去做!而这场仗打到最后,毕竟只要他晋王是罪过滔天,遗臭万年的那一个……

餐食凉了,两人谁也没有动筷,各骄傲怀着苦衷。兜兜转转翻来覆去,沈思欠晋王的这笔情债是还不完了,只能承诺下辈子吧……可儿死如灯灭,谁又见过下辈子?

也是在那一天,沈思的马死了。马肚子被利刃划了个大口儿,青紫色的肠子拖出老长,疼得咴咴嘶鸣,可身形却没有半点的踉跄畏缩,那马稳稳驮着他一起厮杀,直到鸣金出兵,将沈思安然送回了到城门前的吊桥下,才“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一个,两个,三个……数不清的头颅带着飞溅的血花滚落灰尘,呲眉瞪眼面孔狰狞,那些鞑靼马队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他们没驰名字,他们都是仇敌,他们十足都要死!

沈思叹了口气:“若非当日宁城相见了解,你也不会……”

畴前他常常心胸怜悯,即便疆场对敌,也只会光亮磊落地击败对方,对于有胆有识的部下败将还会怀着几分恭敬之情。可现在他满内心只要一个动机,杀!杀!杀!

从始至终,堕入鏖战也好,惨被算计也好,穷途末路也好,晋王从未对沈思有过一丝苛责抱怨,乃至还想方设法说打趣话为他宽解。可越是如许,沈思越感觉烦恼惭愧。

一天又一天,沈思变得非常沉默,每次出战,他都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像阎罗附身普通杀人不眨眼,乃至有几次杀红了眼,都没能闻声出兵的号令。没人晓得,他实在是抱了必死的动机去冲锋陷阵的,每一天他都在内心悄悄但愿着,能够就如许拼尽尽力而后战死疆场。因为他不死,就没法弥补他所犯下的罪孽!他不死,就对不起那些因他而丧命的亲人、兄弟、老友、士卒!

城门破了……时候到了……

“守之……”沈思回过甚去,尽力将视野的核心对准晋王,可眼皮却沉甸甸直往下垂,面前的气象也越来越恍惚。是真的醉了吧,怎得会如此困乏……好困……好困……

本来人间最毒,不过民气……

晋军被困城中,内无粮草,外无驰援,缺医少药,有的,只是一封封来自晋原各地的军情奏报,盂州垂危!汾州垂危!晋阳垂危!

沈思试着拉它起家,可它连昂首的力量都没有了,只要乌黑轻巧的四蹄还在微微颤抖着,如同每次披挂上阵之前镇静的踢踏。它就那样安静地望着沈思,眼神清澈而和顺,在沈思不竭的呼喊声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八月十五,沈思的生辰,晋王备了两坛好酒,点了一对红烛,并亲身下厨烹煮了寿面为沈思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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