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情谁诉纵买千金相如赋
就在这时,院外俄然响起一阵喧闹脚步声,随即有人孔殷高叫道:“报!禀报晋王!火线传来动静,鞑靼二王子哈里巴亲率大队马队向晋原进发,现已翻过明井山关隘……”
二人说话的工夫,绯红郡主正巧立在王妃身侧帮母亲布着菜,闻听得沈思这番谈吐,她顿时气呼呼嘴巴嘟成了鸭子状,又是瞪眼又是竖眉本身跟本身较了半天劲,最后趁人不备伸手悄悄摸上发髻,摘下了两只成色实足的金步摇,想想还不对劲,又将脑后一枚翡翠簪花揪了下来,这回总算是舒坦了。她可并非认同沈思的话,她只是不能给那黑小子和黑小子身后的土豹子看扁了!
见晋王慢悠悠朝门口踱去,沈思踟躇半晌,终究冷静追了上去。晋王好似认定他会跟着普通,头也不回地轻声说道:“念卿啊,本王模糊记得几年前随天子前去揽月山的景象,幽幽鸟鸣,潺潺溪涧,山入云端,恍若瑶池。偶有牧童骑在牛背上踏着露水穿林而过,那小调儿是如何唱的来着?”
此情此景令沈思心头五味杂陈,他跃上马去三两步奔到晋王面前,似有百般言语堵住了喉咙,可终究只是脱口而出唤了一声:“守之!”
他赶去马厩牵了本身的“战风”,出王府飞身上马朝安定州方向赶去,那马似也感遭到了背上仆人的孔殷心机,一起四蹄飞扬快如闪电,不断不休。傍晚时分,沈思行至了安定州界内,找到本地人一探听,说是确有雄师于今晨颠末。因而他又持续朝南奔出了三十里,直至被前头大山横住了来路,他驾着马吃力攀上峰顶,极目远眺,还是不见雄师踪迹。眼看天气已晚,人困马乏,猜想再追也是有望,只好下得马来跪在地上朝南叩了三个头,然后带着满腔遗憾回往了安定县城。
轮到沈思,那些人晓得他是行伍出身不通文墨,都等不及看他出丑了。沈思在诗词上所知确切有限,也不扭捏讳饰,见世人的诗句中皆带着一个“春”字,他便朗声念叨:“春眠不觉晓,到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沈思清清喉咙,小声哼道:“揽月山,玉湃川,五百丈,到天涯,红崖顶,有神仙,乘风去,入云端……”
对于朝堂与宦海那些门道,沈思不懂,也想不出个以是然来,他转头问晋王:“从宜州府赶往汝宁,但是会颠末你晋原境内?”
晋王未答复他的发问,只接着讲道:“我与王妃并无伉俪之实,暗里便以姐弟相称,年深日久,亲厚之情较嫡亲手足更甚。至于后院诸位公子,也各有来源。张锦玉是张世杰的侄子,当年张家在我与梁王之间扭捏不定,为行拉拢之事,我便将张锦玉留在了身边。而戈小白的哥哥曾替我以身犯险行刺敌手,因戈小白对我素有倾慕之心,他赴死前夕便将这独一的弟弟拜托给了我。至于姜韵声……”晋王眼底映着班驳烛光,摇摆不已,“我与他初见是在江南一叶小舟之上,小舟逆流而下,他操琴,我吹箫,虽未曾扳谈半句,却以乐律道尽衷肠,当时我竟觉得是高山流水得遇了知音。以后他随我回到王府,大要上云淡风轻不问世事,实则频频暗中密查府中奥妙,展转传入都城。我发觉以后派人暗中调查,方知连当日的偶遇都是他处心积虑设想好的……”
沈思这一全部白日都耗在了虎帐里,至晚间方才仓促返回,是以来不及多做润色,便带着金葫芦赶来暖阁赴宴了。谁都没想到的是,他一呈现在大门口,始终眼睑低垂目不斜视的王妃竟欣然起家迎了上去,还亲身携了他的手将他引至本身身边坐下:“念卿快来,本日我特命报酬你筹办了鹿尾汤,可暖腰膝的。”
沈思一愣,旋即畅快笑道:“好,安息半晌便回家!”
这顿饭摆在后园花厅旁的大暖阁当中,世人在湖边燃过烟花赏过红梅便入了席。上首一张红木长案,晋王端坐正中,王妃与绯红郡主分坐其摆布,诸位“义子”除姜韵声外皆陪坐下首,每人面前一张高脚几,上头摆满了各自偏好的酒水吃食,背面还稀有名使女小童手捧锦帕、漱盂、香茗殷勤服侍着。
劳动王妃相迎,沈思实在受宠若惊,待坐到椅上才记起还未向王妃伸谢,又仓猝起家施了一礼,他笨口拙舌不善应酬,一时也想不出甚么吉利话,最后只好生硬道了声:“多谢夫人。”
以金葫芦的身份自是不能退席的,他立在沈思背后帮手固执酒壶,而沈思则时不时夹起筷子好菜塞进他嘴里。他出身乡野,从未见地过如此豪华场面,一双眼睛左顾右看目不暇接,瞧着来往的美艳侍女个个发髻高盘珠翠满头,不免小小声笑道:“沈将军你看,那些女人的脑袋像不像花篮子?嘿嘿嘿,都不觉坠得慌吗?”
不知从何时开端,天上纷繁扬扬飘起雪花,那雪势越来越大,垂垂如鹅毛般掩蔽了四野。沈思一人一骑艰巨行走在风雪交集的夜里,因这一整天急于赶路滴水未进,此时冻饿交集,想着仓促上路出息未卜的父兄,想到远在京师杳无音信的卫悠,心底徒生出无贫苦楚。他从怀里取出那颗沾了体温的红色石子,拿在手里打量很久,最后悄悄叹了一口气,重又谨慎搁回原处。
间隔安定县城老远,火线路口俄然现出了影影憧憧的火光,行到近前一看,原是一队人马手擎火把立在那边,为首的恰是晋王随身侍卫之一。那名侍卫一见沈思当即催顿时前号召道:“沈公子,我等是奉了王爷之命特在此迎候公子的,公子快请随我等去见王爷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戈小白发起在坐每人诵诗一首向晋王恭贺新春,世人自是纷繁呼应。有人云:“不须迎向东郊去,春在千门万户中。”有人云,“爆仗声中一岁除,东风送暖入屠苏。”也有人云,“开尽小梅春气透,花烛家家列举。”
一首吟罢,满座顿时哄堂大笑,连晋王与王妃也禁不住笑出了声。待世人笑毕,晋王却又开口道:“这首《春晓》看似浅近平平,细细品来却别有洞天,本王心实爱好,到底是念卿懂我。”他目光清澈地望向沈思,幽幽笑道,“要知只要心无邪念、怡然得意之人,方能春眠不觉晓,也只要阔别凡尘骚动、车马喧哗,才得到处闻啼鸟,不问萧萧风雨之声,只将满腔闲情付与烂漫春光,感念微雨过后的花着花落、众卉新姿,何其澹泊平和?此等境地,本王诚神驰之……”
沈思听送饭的小丫头讲,昨夜闻声水阁里琴声凄凄婉婉奏了一夜,本来竟是绝响了,遐想到那柄淬了剧毒的独幽琴,叫人顿感无穷唏嘘。
转眼年关来到,因王府高低忙于练兵备战,得空其他,故而统统从简,除夕之夜既未购置酒菜大宴群臣,也未召歌姬舞伶演出扫兴,只自家人坐到一处吃顿团年饭应景罢了。
沈思温馨聆听着晋王的倾述,一时也不知该做何反应。沉默好久,晋王缓缓望向沈思:“幸亏老天待我不薄,兜兜转转,展转经年,终究让我寻到了真正中意之人……”
此言一出,其他人等自不必说,就不屑地撇开了下巴。
沈思没想到晋王会不辞辛苦跟随本身前来,更没想到本身的一举一动全在对方料想当中。及至行在了安定城下,本该封闭的城门竟自敞开着,城头下灯火透明恍若白天,晋王的车架稳稳停靠在那,而晋王本人正在车下来回踱着步子,肩头已结了薄薄一层积雪。
王妃并不计算这些,见他双颊微微泛红,反而轻掩嘴角偷偷笑了起来。
沈思惊奇万分:“季家蜜斯便是王妃?”联络之前偷看到那一幕,他总算搞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突然从冰天雪地的野地走进暖意融融的马车里,沈思脸颊很快蒸出了光鲜的红晕,那粥里增加了驱寒的细姜丝,几口下去便重新暖到了脚。待沈思喝完粥,晋王又亲身取过只软枕塞到他背后:“再安息半晌我们就出发回家如何?”
晋王见到沈思,脸上立即暴露了放心的笑容,他将手中抱了好久的披风罩在沈思肩头,又揽起沈思迈步上了马车:“肚子饿了吧?我着人帮你筹办了清粥小菜,一向架在炭炉上温着,来喝几口暖暖肠胃吧。”他只消打眼一看沈思的神采,便知此行目标是落空了,是以对沈威及沈家军俱是只字未提。
晋王带了沈思七拐八绕,竟来到了沈思先前追狐狸时偶然撞进的那间小院落。他挥手责令一众侍从都守在院外,只带沈思一人穿太小径步入了佛堂。佛堂里燃着香烛明灯,寂静厉穆,角落处摆着一张极新的牌位,前头还备了贡品冥镪。
辜卓子面色略显难堪:“听闻这旨意数日之前便到了宜府卫,代替沈帅的将领也同期到达了,此时雄师恐怕早已开赴。”
侍卫点点头:“本日公子分开不久王爷便带领我等出了门,为了赶上公子途中半晌不敢迟误。到了安定不见公子,又传闻沈家雄师已然过境,王爷料定公子不肯等闲放弃,定会再行向南追去,故而命我等在此等待。”
“不出料想的话,应是取道安定州,”晋王当即明白了沈思的企图,又问辜卓子,“你可知沈帅何时解缆?”
沈思见他傻气,也与他打趣道:“许是脑中空空,走起路来太太轻飘,因此要在脑袋外头加点分量压上一压吧。”
沈思一摆手:“不必,我的马平常人跟不上,只会空添拖累。”言毕急仓促出了门去。
晋王抿抿嘴角,神情黯然:“青哥身后季蜜斯才发明本身已经珠胎暗结,当时连季老将军与季大哥也接踵战死了,她孤苦无依别名节受损,几次动了寻死的动机,却只舍不得腹中青哥留下的独一血脉。厥后我便求得父皇旨意,迎娶了她过门……”
晋王轻笑了一下,娓娓道来:“本王十六七岁时曾随季老将军研习领兵之术,是以结识了同在教员门下的洪青大哥。他是第一个让本王略略动心之人。可惜当时青哥与季家蜜斯互生倾慕,早早私定了毕生,是以我便将这有驳伦常的动机深深埋在了心底,对青哥只以兄弟之情相待。谁知朔州一役,我等不幸被困,弹尽粮绝外无援兵,不得已孤注一掷搏命突围。当时我身负重伤,连胯|下战马也中箭倒地,青哥不由分辩将我架上了他的马,一刀砍在马屁股上,那马便驮着我疾走而去,青哥本身则留在原地以血肉之躯反对着追兵,直至身中数刀血流如注,还是不肯撤退分毫……”
“真好,真好啊……”晋王一边听着一边如有所思地不住点头,眼里涌起无尽遐想。又走出一段,他对沈思说道,“念卿,陪本王去个处所吧。”
晋王转头扫了眼佛堂正中另一块署名“洪青”的牌位,俄然开口问道:“念卿想必早已晓得,本王是个天生的断袖,面对再标致再妖娆的女子也生不出半点情|欲。你可会是以轻视于我?”
他问得毫无征象,令沈思措手不及,足足呆愣半晌才缓缓答道:“管你爱好男人、女人,你不都是卫守之?”
晋王在屋内站定,盯着知名牌位凝睇很久,长长叹了一口气:“姜韵声去了,就在今晨。因正值节庆不便筹办丧事,只好先悄悄移出了府去。唉……他苦撑很多光阴,到底没能熬过年关……”
模糊闻声辜卓子在外头说话,言辞间似有提及“沈家军”等语,沈思迷含混糊爬起家,绕过屏风慢悠悠问道:“辜先生,但是有沈帅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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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年节日子,众报酬奉迎彩头,一个个都费经心机打扮了起来。不但各位公子披红挂绿金冠玉带,就连稍有些脸面的丫环仆妇们也都梳洗一新着了盛装列席,举目四望,举座尽皆喜气洋洋美不堪收。
辜卓子一见沈思,当即改口:“哦,鄙人也是方才听到的动静,圣上谕旨,因沈老将军‘安设边民、整饬武备’政绩卓著,特召回京师觐见,沈家军先行赶赴汝宁休整,稍后恐怕会派往叙州巡边……”
“叙州?”沈思内心不由生出几分迷惑。沈家军世代戍守北疆,士卒也尽是北方男人,俄然之间向南调遣,环境气候一时很难适应,战役力必定锐减。况右军都督府有小天子的娘舅、多数督柳茂执掌,可谓兵强马壮,无需再添助力。莫非说,是小天子见父亲与左军都督顾名璋不睦,为安抚顾名璋,特地将父亲调离?如若不然,定是那姓顾的谗臣在天子面前挑衅是非,乃至天子对父亲生出了嫌隙。对此沈思倒不担忧,凭他沈家三代忠良,父子几人个个能征善战,现在朝廷又正值用人之际,莫非还会遣他沈家军解甲归田不成?
汾酒素以清爽纯粹闻名,入口绵甜温和,饮后余香悠长,不知不觉那两大坛酒就见了底,故而沈思整晚睡得酣沉,连每日夙起的习武练功都担搁了。一觉醒来,睁眼便见着朱漆雕花的矮几和描龙绘凤的幔帐,足足愣怔好久,他才想起本身昨夜是醉倒了,竟直接宿在了晋王书房的偏厅当中。
沈思非常惊奇:“如何,王爷他也来了安定?”
晋王本是好玩好闹之人,可本日不知为何却沉默了很多,未到半夜,他便意兴阑珊地斥逐了世人。王妃领着绯红郡主离席之前,特地来在沈思身边悄悄叮嘱道:“本日除夕佳节,就劳念卿代我陪着王爷守岁吧。”
见晋王眼圈泛红,沈思走上前去悄悄拍了拍晋王肩膀。
边上那行人冷眼旁观着,神采自是不甚都雅,耻笑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嫉恨者亦有之。但沈思生性豁达,于此各种尽管视而不见,还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坦开阔荡毫不造作,教人看着更觉可气。
见他抬脚要往外走,晋王仓猝劝止:“念卿且慢,我派一队保护随你同往。”
沈思悄悄思考,今后地赶往安定州,快马加鞭的话大半天便能达到,若沈家军刚好颠末,说不定能够见上父兄一面,不然此去汝宁山高路远,就不知何年何月再得相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