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
到家不久，那孩子公然醒了，一脸苍茫之色。
他本有孝，偶然登门，比及次日雪晴，方命人去刺探颜静之其人。
看着鸣琴带张大虎下去，鼓瑟问道：“老爷如何想起来收留这个孩子了？”
那孩子一口气喝了两碗，一抹嘴，翻身下床，跪倒就拜，头磕得极响。
林如海想了想，命人抱过来细看，倒是个六七岁的孩童，衣衫薄弱，业已湿透，面色青紫，倒是奄奄一息了，林如海伸手一摸，心口些微另有些热气，忙命人送进车内，又叫了一个小厮鼓瑟出去，取两件衣裳给他换了，又拿热酒来擦心口和手脚，半晌后，便即回暖。
金陵原是旧都，繁华繁华之处不让姑苏之风骚，不但宁荣两府厅殿楼阁还是峥嵘轩峻非常，林家在石头城中也有旧宅，占有了小半条街，倒是林如海之高祖封侯时所建，历经百年，门前早已寥落无人，内里却修整得非常洁净。
车夫说没有，林如海便知不是用心撞车求财的，道：“既然如此，快行上路，我瞧着离石头城也不远了，进了城请个大夫给他瞧瞧，既遇见了，不能不管。”
却说林如海坐着马车赶往金陵，因他摆布无事，倒也不急，路程甚缓，只命几个仆妇先携着贾敏给甄夫人的手札和礼品先行一步，并动员静进城。
林如海闻声一惊，觉得碰到了用心撞车求财的，忙掀了帘子，果见地上躺着一个孩子，距马蹄停处独一两三尺，一动不动。
颜静之点头道：“也好，家中很有些房舍地步主子，若要摒挡安妥，还得半月。”
林如海见了，倒感觉有些意义，忙叫他起来，问道：“你叫甚么名字，本年几岁了？如何好端端的偏撞到我们跟前了？”
将近石头城之时，车行路上，天涯俄然下起雨来，夏季本就酷寒，经此风雨，更觉寒气逼人，幸而贾敏心机详确，一应行李齐备，车夫主子忙都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林如海拢动手炉，一手翻开帘子，却见远山叠嶂，如同泼墨，雨落车顶，铮铮有声。
一时进了石头城，林如海并未先去家中，反去了医馆。
林如海拉了拉身上的大氅，正在看书，约莫行了一刻钟，林如海忽觉身上马车一顿，停得俄然，他几乎撞到了头，不由得问道：“出了甚么事？”
与此同时，一个小厮从酒楼里走出来，向林如海见礼道：“林公子，我家大爷有请。”
顾越落座后哈哈大笑，拍膝道：“好你个林如海，公然未变半分，你还在记恨阿谁和尚说你射中无子的事情不成？”
车夫承诺了一声，四周张望，却不见避雨之处，只好回了林如海一声。
林如海感喟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今儿不管他，他沦落在外，并无餬口之力，少不得随人学坏了，到时指不定如何偷鸡摸狗呢，倒不如留下，不缺他这一口饭吃。”
路上已少见行人，林如海方命出发。
林如海怔了怔，化作幽魂多年，早已淡忘此事了，现在听顾越一说，他模糊约约倒想起来了，仿佛和贾敏结婚不久，被顾越几个朋友拉去和尚庙里玩耍，碰到一个和尚，说他是一家高低有命无运，也无香火可继，当时少年心性，几乎砸了和尚庙。
林如海请得名师，心中大畅，告别颜静以后，便在石头城中各处旅游，他顾着守孝，并不敢过分张扬，只先去了几家书肆，非常买了一些笔墨纸砚。
车夫忙道：“有个孩子撞了过来，几乎被马踩死，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了。”
林如海听这孩子呼吸渐缓，微微放心，道：“可有人跟在背面？”
林如海微微点头，甄家固然放肆放肆，但是在这类事上摒挡得却非常妥当。
眼来世道不好，旱涝不定，鼠盗蜂起，不拘张大虎故乡一处，便是江南也有多处案起，民不聊生，虽有官兵剿匪，亦难安定，常常都是过后剿匪，彼时百姓却已刻苦多时矣。
与此同时，官道上也有些乱将起来，行人仓促，车马疾行，瞬息之间便超了他们。
林如海淡淡一笑，道：“不必再磕了，先跟鸣琴哥哥下去安息罢。”
林如海并未答复，只问道：“你如何来金陵了？既来了江南，也该去姑苏一趟，容我尽地主之谊才是。”
林如海已叫人去熬了粥，道：“你先用饭，我有话问你。”
去官回籍只为教书，颜静之在本地很驰名誉，一探听便得知很多事迹，返来一一说与林如海听，林如海更加附和甄士隐的目光，忙命人投了名帖去颜家。
因当夏季，又逢下雪，医馆中姜汤尽有，少时便有学徒端了过来给那孩子灌下去。
出了书肆，从一家酒楼上面走过，忽听鸣琴道：“老爷，上头有人跟我们招手呢。”
林如海命人付了钱，便带那孩子回家。
鼓瑟和鸣琴跟在林如海前面，细看了半日，好轻易才认出来，这不就是几年前在都城时和自家老爷非常交好的顾越顾公子？
姑苏相距金陵极近，林如海又是在家多年，年初已将各处摒挡了一遍，剩下主子皆不敢偷懒，又有先前仆妇提进步城，说了林如海将至的动静，故林如海到达金陵后住进旧宅，里外一应俱全，非常便宜。
林如海笑道：“书院后院自有院落寓所，尽够先生家人居住，先生尽管清算行李，且不必急，待家务事安设安妥了，便打发人奉告晚生一声，好陪先生一同去姑苏。”
林如海轻笑，道：“和尚羽士的话如何信得？我向来不信这些。”
鸣琴点头称是。
待林如海看清时，不由得一惊。
林如海向张大虎道：“如此说来，你是无处可去了？”
林如海昂首一望，眯了眯眼睛，公然见二楼窗口倚着一人，朝本身招手，笑容满面，风骚不羁，大声道：“如海兄，当日都城一别，可还安好？”
颜静之已得了甄士隐的手札，自知林家家声，现在见林如海面貌超脱，风骚隽永，心中亦觉喜好，又见他诚恳相邀，思及在金陵难以安身，殃及妻儿，听林如海说现在先教诲族中后辈，待教得好了，名声渐足，今后便扩建书院，并收四方学子，并不但有林家后辈，此举大得颜静之情意，当即便答允了下来。
那孩子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眼睛倒是吵嘴清楚，如同两点黑漆，答道：“俺叫虎子，张大虎，是山东人，本年八岁了，俺故乡那边有好多匪贼，抢了俺家的田，还烧了俺家的屋，还抢了俺娘去，俺爹带俺逃了出来，说是投奔亲戚，亲戚没找到，俺爹也死了。”
张大虎俄然又跪了下来，砰砰砰磕了几个头，含泪道：“大老爷收留俺，是俺的福分，俺啥都没有，俺给大老爷叩首。”
林如海见状，悄悄慨叹不已，向贴身小厮鸣琴道：“你带了他下去，临时安设下来，明儿回姑苏再带畴昔。”
林如海看了半晌，因心中怜恤下人，便道：“先找个处所避一避雨，等雨停了再上路，这会子官道上乱，别冲撞着了。”
过了半个时候，雨势减缓，不想却异化着雪珠儿落下，不消半晌，路边衰草如撒白盐。
林如海随之出来，登上二楼，那人已从内里迎了出来，拉着林如海的手出来，口内大笑道：“前几日我碰到个算命的羽士，非说我明天在此定能碰到故交，我原不信，今儿一早就等在这里了，正说一天都没见小我影儿，定是个哄人的，可巧就见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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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给那孩子诊了脉，又扎了几针，对林如海道：“无妨事，饿的，又冻得不可，故昏倒不醒，灌一碗姜汤下去，一会子就能醒了，到时给他喝两碗粥便好了。”
那孩子瑟缩了一下，想是饿得狠了，端起粥碗便往嘴里灌，幸而那白粥已吹得温热适中，不然进嘴便能烫坏他的舌头。
林如海听了，便让他们停在路边，又命随行世人都到车上避雨，此次除了他乘坐的马车，亦有主子坐的马车，也有拉行李的马车，倒也够坐。
林如海收留张大虎本是偶然之举，倒未曾想因他反得了好处，且是后话不提。
鼓瑟听了，不由得深觉得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张大虎呜呜两声，忙着点头。
未几时，仆妇过来回话，说手札和礼品均已送到了甄家，甄夫人赏了一等封儿给她们，道：“甄夫人说，颜先生不过是戋戋小事，早就健忘了，想是上面为了阿谀他们才难为颜先生，现在已命人去说了，叫他们再不敢如此，也回了太太手札和礼品。”
他说话虎声虎气，层次也还清楚，但眼里却流了几点泪下来，道：“大老爷，俺不是用心撞你们的，俺就是想找个处所避雨，走到半路没力量了，没避开大老爷的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