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林深是个全面人，心机周到、手腕油滑，贾家是林家的姻亲，他们这一房也无妨把贾产业作端庄亲戚走动。不但是贾家，秦家也要一视同仁才好。林深遂应了贾政的聘请：“那日如果部里无事，我必来的。”因着在礼部做个正六品的主事，皇家凡是要选妃册妃、选女官选公主陪读是绕不开他们的，内廷有甚么动静，他们必是最早知情的。
“一辈子不见外姓亲朋，旁人还犹可，姐儿的外祖家莫非也不见？如果她外祖母有个山高水长，姐儿为人外孙女的不消前去探听奉侍？不消奔丧守孝？如果不去，一个不敬长辈不守礼节的名头便要落在姐儿身上！外头人的唾沫还不把姐儿淹死，连我们林家的名声也要坏了！再退一步，哪日我不好了，两腿一蹬归西去了，姐儿不消出来守灵，不消出来答礼？不消送殡么？这但是不孝。不孝是甚么罪行？”
林海见林母越讲越重，不免有些心惊胆战起来，他原未曾细想，现在一想，不见外姓亲朋的确比登天还难，又见林母讲了倒霉的话，急了起来：“母亲好端端，如何又说到这里去？不可，我得去佛前上炷香祷告祷告。”林海急得都差点磕到桌子，忙跑到后堂神龛前跪了一炷香，诚恳诚意地祷告了半日。他母亲方才说的话儿都不算数，佛祖千万不要当真，他甘愿本身减寿十年，也要求得母亲长命百岁。
他这一问，林母也迟疑了，她是极不肯承认自家孙女是个早夭的命儿，待要不认，又怕如果应了，只怕儿子儿媳内心存了愤懑，连她也觉肉痛，好好的一个孙女儿，如果误了，真真可惜！深思了一回，才开口道：“这和尚说的话儿，前一条‘不听哭声’是极易的，姐儿在家里，父疼母宠，我们凤凰蛋一样地宝贝，断是受不了委曲的，后一条‘不见外姓亲朋’，极难，如果照办，只怕害了姐儿。”
林海见贾政失态，不免寻些“陛下圣明，降不世隆恩”之类的话来点醒贾政。内心不肯女儿参选是一回事，透暴露行迹又是一回事，若叫故意人见，不参他个“不尊皇命，心抱恨愤”之罪不算完。贾政听了几句，才听出林海的深意，忙将脸上的神采粉饰畴昔，笑着将话圆了返来：“鄙人幸运，竟有一女得蒙天恩，可去宫选。若能朝夕奉侍宫中朱紫，也是百口的福分光荣。”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是如何了？都不留言？还能不能镇静地玩耍了？都不保藏作者，还能不能镇静地玩耍了？
林母也记起此事，鼓掌笑道：“可不是么？我本来还想着摘朵开得最艳的花儿来供佛，还是张嬷嬷劝我，这花儿必有应照，无端离枝，恐怕不详，便未曾摘它，还在园里祭了一回花神。现在想起来，这芙蓉花不正应对着姐儿么？”这也是当人祖母、母亲的常理了，自家女儿被咒不长命，天然是不能认的，不但不能认，还要找到各种由头来驳斥辩论，皆是出于爱子的一片情意。林海见她们越说越神异，内心也在犹疑，眉关舒展，愁道：“既如此说来，那和尚的话竟不必信了？”
林母这边客早就散了，她了解的老诰命老王妃，本日是未曾来的，小一辈的女眷又过分恭敬待她，倒闹得不安闲，因此未曾留人说话。贾敏这边也散得早，她身子不大好，坐一阵就倦了，女客们酒量又浅，故而倒是散得比男客这边早。林海出去时，贾敏、秦氏、邹氏俱围着林母发言，屋内一片欢声笑语，林海也不自发地跟着笑容满面。
世人相互厮见过，坐下喝茶。林海也不避着邹氏，把那和尚的话当作话本儿说给世人听了。贾敏最是挂记黛玉，听得此事，一颗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炸似的，气道：“那里来的野和尚，满嘴胡吣，疯疯颠癫，老爷竟也信他？我们姐儿生来就是有福分，如果个没福的，如何会投到我们家来做女人？”旁人听了这话犹可，林母几次点头：“恰是这话呢！”但也不好大肆夸奖自家。
林珩取出袖中的金怀表,看了一眼时候，他们出来也有半个时候了，再不回席上，世人也该起疑了,遂提示林海道：“父亲，我们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该回席上了。这和尚说的话，父亲无妨跟老太太、太太们商谈了,一则内宅的事，我们不便多说，二则，老太太颠末的事情多,情面练达，许是有好主张呢？”
贾敏听林母这么一说，内心更是揪成一团，这世道，女子的名声重于性命，如果背了恶名，只怕说不到好人家，那岂不是要生生担搁了姐儿？又听林母说道：“我们天然也能把这和尚的话儿往外头说，为了姐儿长命百岁，以是我们便不让她见外姓亲朋。那满城的权贵会如何看我们，不会感觉我们家荒唐好笑？巴巴地把一个野和尚的话奉若圭音？故意人可要问了，如何姐儿就不能见外姓亲朋呢？是不是外姓亲朋里有人会害了姐儿？还是有人会克了姐儿？凡是民气里有此种猜疑，我们家今后如何见亲朋？为着一个外头和尚没头没尾的话儿，便狐疑亲朋老友，那亲戚家要如何看我们？”
林母见林海如许焦急，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忙吃了几口茶粉饰。贾敏被林母的话给吓住了，是啊，不必说老太太的事，单她，如果她病了，姐儿能不在床前侍疾，能不出来报答探病的亲朋么？如果她驾鹤西去，姐儿能不出来摔丧驾灵？能不出来灵前哭丧吗？这才是真正的大不孝！只要出来，必是能见到外姓亲朋，避是避不开的。
林海不谙内宅事件，忙诘问道：“儿子只晓得这事极难，倒不晓得里头另有如许大的关碍在。”林母口若悬河，滚滚不断道：“亲朋作何解？亲戚朋友也。那姐儿便是不能见外客了，只好拘在内室里。我们家熟悉的这些亲朋，都晓得家里有个姐儿，如果人家问如何不把姐儿带出来见见？一次两次你能找了由头推让，天长日久，那些小人便要辟谣必是你家姐儿有甚么不敷，或是体弱多病，或是身有恶疾，或是长相丑恶。有了如许的名声鼓吹出去，姐儿今后如何说亲？”
小厮们又斟满酒来，大师饮了一巡，才端上饭来。大师吃了饭，漱了口，散坐喝茶。坐了一回，大师谈些闲话，贾政的爱妾赵姨娘养了个庶子，也将近办满月宴了，贾政话赶话儿提及，便邀在坐之人到时候赏光喝杯水酒。林海点头应了，庶女洗三贾政这个做内兄的都肯来，今后贾政庶子满月，他这做人妹夫的是需求去行礼的，礼尚来往么。
因此提及遴选女史一事，“圣上已定了章程，9、十月间便要宫选，不但皇后处要添两位女史，连吴贵妃、柳贵妃、庄贤妃处都要添彩嫔和昭容。”贾政一惊，不免想起贾母逼他送女儿入宫一事，现在连教引嬷嬷都请来家中教了女儿两个多月了，内心不免镇静起来，仓猝问道：“定了甚么章程？几时明文发下圣旨来？”
过了一会儿，林海从小佛堂出来，不悦道：“母亲再不准讲那样的话！不然儿子要恼了！”林母笑吟吟辩白道：“我是怕你不明白事情轻重，故而夸大了讲。媳妇儿，方才提了你母亲，是我的错误，我一会儿亲身去上香跟菩萨说了，都是胡唚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是我老胡涂了。”贾敏本来一颗心都在黛玉身上，现在听林母这么竭诚地报歉，含含混糊道：“我方才未曾听清。”林母说了贾母，贾敏心底是有些不快，但见背面林母都拿自个打比方了，便晓得她是至心为了黛玉着想，是怕他们一时没想到，误了姐儿，便将那点不快丢到东洋大海了，内心还添了一层感激。
秦氏也帮腔道：“姐儿但是花朝节出世的，一出世便百花齐放春暖花开，这可不是普通的来源，还怕姐儿没有福分不成？”贾敏看了秦氏一眼，这话说得真是动听，不详确想想，黛玉落地时，园里的几株芙蓉花正巧开了，黛玉莫不是花神转世？邹氏正巧说道：“可不是么？姐儿出世，我是亲见的，那日我从园里颠末，水边的芙蓉花开得恰好，我还引老太太去瞧了呢！”
林海也歉意地看了贾敏一眼，才转头对林母说话：“那便不睬和尚的话儿了！”林母望了贾敏一眼，见她低头冷静思考，问道：“媳妇儿如何看？”贾敏是决然不能让女儿背上不孝罪名，这比早夭还可骇，便是死也该有个明净的名声。而不是千夫所指，抱屈而亡。再说了，黛玉的身子断不到那一步，太医都说了，只要用心保养个十年八年，当与凡人无异。沉吟了半晌，再三衡量利弊，才低声答道：“这一条，是绝做不到的。”
林深见他焦急，忽而想起贾政家中有个适龄女儿，与他的长女芳芸是闺中好友，芳芸是已订婚的，不在待选之列。故而林深只将这事当作谈资，现在闲谈时，便随口提及，归正旨意一旬以内就下来，动静通达的人家早就知情了，没甚不成以奉告贾政的。林深随口说道：“因内宫宫女多是民女出身，痴顽昧知、粗苯无才，不能体察上意，经常误事。陛下虽恼之，但因宫女也是陛下子民，只是未经教养才显得愚笨无能。陛下才想着从书香家世当挑选知书达理的女子进宫当女官，一则书香流派出来的女子，忠孝贤淑、才德兼备，必当能体味上情、帮手內治，二则也可教诲宫女，令其识礼明德，为圣上分忧。”
心内却叹了又叹，元儿宫选，已成定局了。俱怪王氏那陋劣妇人，至今未曾给元儿定下婚事来，闹得现在进退失据。现在仓猝订下婚事是行不通的，不说纳采、问名、纳征皆要挑谷旦，没有个三五个月的工夫甭想订下来。就说为了避开宫选订婚，未免有不敬陛下有违圣命之嫌。贾家凡是有了怀疑，贤人宽怀大量，虽说不管帐较此类小事，但贾家也怕给贤人留了坏印象。
贾政本不耐林深长篇大论，何如人家颂圣，不好打断，只得将喉间的疑问咽了下去，又听他说：“圣上体仁厚德，不肯劳民伤财，遂定京畿及直隶五品以下七品之上的官宦人家女儿，尚未订婚聘人的，皆要赴京插手宫选。又因搜寻才气计，故而此次宫选仿府试举秀才例，要考校才气诗书。我们部里的郎中、员外郎、主事家中有女儿的都在参选之列，现在都在忙着筹办，旨意约莫过几日也就下来了。”贾政镇静失容，他女儿尚未订婚，此次必然要应选的。
世民气眼敞亮，皆是名利场混过一段光阴的人，估摸着林海家里许是有甚么事。需求家主出面应对，当不是小事，不过见林海返来时，面色安闲、谈笑晏晏，该当是措置安妥了。便不放在心上，接着喝酒看戏。再看了两出戏，世人酒也够了，遂道：“酒够了，不能喝了，我们用饭罢！”
林海感觉林珩此言有理，他母亲一个寡母，能在外人的谋算中护着他长成，不说睿智，定也是个有大气度大主张的。何况女儿家的事，由祖母、母亲照看教养，才是正理。盘算主张，便临时将此事置之一旁，且带着林珩回席上宴客。林海一进屋便自罚三杯，“来迟了。诸位多多包涵。”世人见他连喝三杯罚酒，喝了声彩：“豪气！”因是嫡亲，便不挑林海的礼。
贾政心神不属，坐了没一刻钟，便起家告别了。他要走，旁人也坐不住，纷繁起家告别。林海稍稍挽留，见世人去意甚坚，将世人送到了院门口。世人忙让林海留步，不必远送。林海便命林珏和林珩代他将世人送到二门。林海站在门口望着世人去了，才招手一个小厮到跟前问话：“去老太太那边瞧瞧，看那边客散了未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