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贾母被她苦苦恳劝，才暴露一点笑容。乔氏又说了些家常闲话，才缓缓提起：“前儿正月，有个游方的高僧得了老爷的看重，传闻他测断休咎、相人算命很准，我便求着老爷给家里人都算了算。那高僧看了凤姐儿的八字，说凤姐儿命格极好，是后代双全、夫荣妻贵的旺夫命，我一听便欢畅坏了，这不是应在琏儿身上么？谁知高僧说本年凤姐儿另有点小毛病，与南边儿有些对冲，过了本年也就好了。”
她只好将宝玉拘在房里读书识字，怕贾母触景伤情，现在雨过晴和了，正可把宝玉放出来疏松疏松。贾母见元春来，满脸慈爱道：“你来得恰好。我正想给你伯父写信，你正可代笔。”元春笑道：“伯父上封来信说琏二哥大好了，我也正想问问呢。”贾母也笑：“恰是，给琏儿看病的那位太医过些日子也要返来复命了。你伯父央我好好酬谢他，我正要问问那太医甚么时候出发？约莫甚么时候到了京里，我好请来家里问问你二哥的病情，信上老是说不大清楚，我焦心得甚么似的。”
说到此处，贾母便了然她的来意，但还是默不出声听她说完。“我想着我们家也有多少年没回过南边儿，就没放在心上，未曾想琏哥儿出了十五就往南边去了。”说到此处，乔氏便唉声感喟起来，贾琏如许的半子也难找，今后好歹有个爵位秉承，婚事不成，她也是极可惜的。贾母看她如此作态，将信将疑，正月里王家请了高僧算命的事，她是知情的，算命的成果她倒是不大清楚，如果真的，那不是妨着琏儿么？
因此王子腾上门去体贴问候贾赦贾琏，绝口不提讨要庚帖的事儿，倒是博得了贾赦隐晦的几分惭愧，独一的嫡子病了，那里另有甚么心机考虑婚约，替别人家待嫁的女人着想呢？王子腾是聪明人，天然能谅解他报酬父的一片心肠。但乔氏一个内宅妇人，才不管甚么情势友情，她只晓得再不要回庚帖，女儿就要安上一个“克夫”的恶名了。王贾两家的口头婚约晓得的人未几，但家里的亲朋故旧多少晓得一点苗头。万一有谁说漏嘴去了，凤姐儿就甭想议亲嫁人了。
祖孙打趣了一回，去史家问信的婆子也返来了，还带了忠靖侯史鼎夫人黄氏的陪嫁婆子黄嬷嬷一道。元春见有客来，忙带着宝玉躲了出去。那黄婆子一出去便叩首问好：“太太问老姑太太好。”贾母使了个眼色，珊瑚知机，忙搀起黄婆子，笑吟吟道：“好。你们太太可好？”黄婆子满脸堆笑：“我们太太也好，只是这些日子发烦霏姐儿的婚事，老是寻不着合式快意的。”
不说贾赦是如何仓促奔赴江南，只说贾母是如何愁眉不展坐卧难安，日日盼着南边儿的来信。心境苦楚挨过了四月，才接到贾赦报安然的家书。太医来得及时，好歹救回了贾琏的一条小命，只是耗损了元气，身子虚得好，恰好江南地界气候暖和恼人，好好保养几个月也就好了。贾敏听到贾琏病愈的信儿，才解了这一两个月的愁闷。连贾赦来信央她寻个侄儿媳妇都不感觉是难事了，自发此事他大哥办得标致，式微下半分话柄，还博得了王家的惭愧，实在是一箭双雕。
贾母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乔氏再说要取回庚帖的时候，她固然不大甘心，但还是命人去取庚帖，那庚帖刚好收在贾母屋里。换回了庚帖，贾母也没故意机待客，做出一副倦怠的模样，乔氏便知机告别了。贾母一人静坐了会儿，内心还是不大舒畅，王家的行事毕竟过分莽撞了，老迈晓得了，该有好大一场气生了。
早有丫环备好了笔墨纸砚，元春一面听贾母的口述，一面下笔不断，说话还非常得体。贾母带着眼镜在窗下看了一回，点点头道：“元丫头也长进了，客岁的诗会没白开。这手簪花小楷写得委宛多情，言辞流转如珠。我们家倒要出个才女了，甚好。”元春自谦了几句，不着陈迹地提起宝玉也会描红写大字了。
贾母闻声这话音，便知黄氏有几分肯的，心下欣喜，笑道：“我也想着你们太太，有些日子不见了。你归去跟她说了，不必心烦，多出来走动走动，或许就遇见好的了。霏姐儿在家里做甚么？如何也不来看我？想是嫌着我老婆子了。”黄婆子忙圆话：“三女人也想着老姑太太，我们太太拘得紧，总不叫出来见人。”
一时宝玉来了，正巧珊瑚捧着金饰匣子出来，翻开一看，珠光宝气，金银琳琅。宝玉见了，鼓掌喝采，贾母更是兴趣高涨，珊瑚也凑趣道：“老太太既欢乐，不如我们现在就将大女人打扮起来。”贾母点点头，抱着宝玉坐在窗下，看老成丫头给元春梳头挽髻插簪，更加显得祖孙亲热对劲。
贾母更是大乐，一叠声叫着把她的心肝肉儿抱来，又赞元春：“元姐儿和睦孝悌，我内心很欢乐。珊瑚，把我打扮匣里的那套红宝石玉堂繁华头面取来。姐儿大了，也该好好打扮。我们如许的人家虽说不要珠翠满头，但也不能不施脂粉。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元春忙谢祖母赏，贾母一贯手头风雅，元春跟着她住了这些日子，也得了很多好东西，应而也未几推让。
此人一去了烦苦衷，精力抖擞，连病躯也健旺了几分。贾敏兴趣勃勃地盘算，神都城内有哪些人家的女人待字闺中，想了一会，不免有些犯难。她们如许的人家议亲，总得要两三年的工夫，年纪合适的女人不是已经订婚了，便是有如许那样的不敷。只好往年纪小一点的女人看一看，又怕琏儿等不得。深思了一回，俄然想起后儿临济侯府的花宴，他们家倒有几个适龄的女人，模样脾气都很不坏。只好到时亲身去瞧瞧再说罢。
她娘家的霏姐儿年纪略小一点，本年不过十四正巧在议亲，也不晓得定下了未曾。想到此处，贾母不免心头炽热，侄孙女儿嫁进贾家倒也狠不坏，忙传唤亲信媳妇往史家去问讯。元春正巧来祖母膝下承欢，一进屋，便瞧见贾母笑容可掬，便知其表情很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前些日子，贾母日日愁苦，闹得全部上房大家低声，谁也不敢嬉笑玩乐，宝玉不大懂贾母在为其堂兄的存亡煎熬，还是天真地笑闹。
熙成帝对贾家到底还念着三分旧情，贾赦的折子又写得情深意切,怜他膝下薄弱,便点了一个老成太医随贾赦南下,明眼人一瞧，便晓得贾家已经躲过了此次*,风平浪静了。不说贾赦是如多么戴德戴德、奖饰君恩,呈送的谢恩折子满篇皆是痛陈己过,发誓要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肝脑涂地以报君恩。熙成帝接到这份折子，略微翻阅，不过淡淡一笑,这贾赦如果能今后循分诚恳倒也不坏，不过是杀鸡儆猴，猴儿们都晓得诚恳了，给鸡留一条性命也是网开一面了。
乔氏本就焦急上火，一接到小姑子王夫人的信儿，晓得扬州又派了人来送信，说是贾琏的景象非常不妙，一只脚已经进了阎王殿了，说不得甚么时候就驾鹤西去了。乔氏咬咬牙，再忍不住了，也不再顾虑王子腾了，备了马车便杀向贾府。贾母晓得其要来讨还庚帖的，面色便沉了下来，贾王史薛四家相互联婚，都是打了骨头连着筋的血脉干系，乔氏还要管贾母叫声“表姑”呢。
贾母点头道：“也不怕把女人拘坏了。明儿让你们太太带来散散，反正我这里也不是外人。”黄婆子应了：“老姑太太惦记取我们太太女人，我们太太女人也惦记取老姑太太。这几日刚巧逢着我们亲家老爷大寿，实在脱不开身，过些日子轻闲了，太太女人必来看老姑太太。”贾母对劲地点点头，厚厚地赏了黄婆子，才打发她出去。又在给贾赦的手札中添了一句，便心对劲得地等史家来人。
不想贾赦来告别的时候，晓得此事，面上固然愤怒，但到底未曾大动肝火，这贾王两家的干系天然还是要他和王子腾圆了返来，总不能因后代姻亲不成便坏了世谊。从道实际，王子腾已是刻薄至极，他们贾家也不能不讲事理。再者，内宅妇人行事情态，也是出于一片爱女之心，贾家天然也不能怪到王子腾头上。两家不如大被一掩，将此事盖了畴昔也就是了。
贾母也在策画贾琏的婚事，琏哥儿既然病愈了，就得考虑结婚成人这件大事。王家这门婚事不成，琏儿又十七了，年纪这么大了，没有个贤妻帮手，毕竟算不得成人。本想着他与凤姐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珠儿要科举晋身，这才慨然允了珠儿娶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贾王史薛四家世代联络为亲，这姻亲干系如何也不能断了。薛家的女人还小，王家只要凤姐儿一个适龄女儿，传闻王子腾已经为他相中了朝中哪个阁老的孙子今科的二甲进士。
内心又是气又是悔又是疚又是愧，对着亲戚家的长辈，贾母也只好强笑道：“也是他们无缘。”谁叫人家来由说得委宛客气，姿势身材又放得低，乔氏毕竟也是二十年的当家主母，她一进贾家只先安慰贾母：“表姑可要保重身子，您如许苦思哭泣，于身材无益，也让大老爷多添忧愁。倒不如是佛前念上几卷经，求佛祖保佑琏哥儿早日病愈。我们如许公侯府邸的孩子都是有造化的，病上一场，今后也就顺利了。”
王子腾的夫人乔氏这几日正逼着王子腾去贾家要回庚帖，无法王老爷老神在在：“许是小病呢？”不管乔氏如何缠磨，王子腾还是稳如泰山，一则王贾两家世代的友情，一损则俱损，前儿贾赦的爵位被降了，他在朝上很有些步步维艰，做事束手束脚。今后承爵的是大房，王贾联婚是为了更安定的盟友干系。二则人家孩子平抱病，请的甚么大夫，吃的甚么药，甚么景象都不清楚，就这么孔殷火燎地上门讨要庚帖，过分势利，也轻易将舐犊的父亲家长给获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