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邹氏叹道:“罢了,你去了,怕惹你二伯母触景生情,明儿我再去赔罪罢。你回屋去好好检验。”芳芸听了,脸上讪讪,不敢多说,顺服地退了出去。邹氏对着亲信陪房徐魁家的叹道:“芳儿性子如此跳脱,我真有些可虑。幸而老爷攀亲的是二姑太太家,谅来远亲姑姑会包涵一二,二姑太太生性宽柔仁厚,腾明斯文内疚,陈家世代书香家风清肃,我才不致过虞。”
冰雪早在她们跟着黛玉搬到上房时,便隐晦提点过,要她不时候刻留意上房的动静。恰逢本日黛玉歇在林母阁房,她斥逐其他丫头,一小我守着,正巧撞见林家母子暗里说话,便壮着胆量将耳朵贴到板壁上偷听她听得林海母子提起“过继”,内心便暗叫“不好”。
邹氏为此训戒了徐魁家的一顿,徐魁家的也暗悔说话莽撞,连掌了本身好几个嘴巴。次日,邹氏去替芳芸赔罪,贾敏只是淡淡一笑:“你也太多心了。芳儿性子聪明、齿牙聪明,正可与我解颐。”邹氏见她端倪间平和安闲,公然不似多心的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前儿大夫评贾敏“心机太重”,府里那个不知情,高低人等皆不敢让其劳心,也只要芳儿这个傻丫头才会贸冒然震惊贾敏悲伤。
林母含泪点了点头,哀痛道:“我想着是不是将一应后事用的物件给他预备起来,也好冲一冲,说不得便去了倒霉,安康起来呢?”林海闻言低头沉默,半晌才无可何如道:“儿子也没法儿了,临时尝尝罢。”林母却俄然说出一番出乎林海料想的话儿:“不如就将我那副寿材匀给她罢。老婆子安安稳稳活到了耳顺年纪,也算有点福分了,分一点给她使也不碍。”林海遽然色变,严辞坚拒了:“那是用来祈佑母亲长命百岁的,岂可胡滥动用?断断不成。”
时已将近腊月,气候非常酷寒,冷风如割、雪重霜寒,外头冻死的人不计其数,有白叟便说这是五十年来最冷的一年了。贾敏虽处重帏厚褥当中,地龙熏炉旺旺地烧着,但她还是觉着身上一阵冷似一阵,骨头缝里“吱吱咯咯”地冒着冷气,本就病着,现在病势更重了,竟日里昏倒不醒。林家满都城请了大夫来诊脉,一半拔腿就走,一半沉吟半日,开了方剂,含混道:“吃吃看罢。”把林海急得坐卧不宁,愁得白发渐生,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相代。
邹氏冷静,悄悄叹了口气,芳儿本年及笄,明岁出阁恰好,两家看中了几个黄道谷旦,却因贾敏病重而担搁下来。哪有伯母卧病在床,侄女儿却急剌剌嫁人的?再则,他们合浦林家与姑苏林家同枝同脉,血缘嫡亲,陈家与这边林家姻亲多年,故而两家皆不大幸亏这当口上议亲,怕触伤老太太并林海。他们家本就在林家借住,也不幸亏林家有病人的时候,大吹大擂地筹办丧事,如许也太不通情面了。
林母虽也伤感,却不忍见儿子日渐肥胖,忙拿话来安慰:“二媳妇病了,你内心焦心,我瞧着也难受。玉儿、黛儿几个孩子也都熬得狠了,面色黄痩,你好歹瞧着这几个孩子,也该保重本身,不要过于悲苦才是。阖家大小俱都仰靠你一人。你如有甚么好歹,我们这些孤儿寡母也不能成活了。”其情之凄恻,说得林海双泪交换,哽咽道:“儿子免得。”
秦氏的心机很简朴,她是断不肯让本身的儿子认贼为母,林珩兼祧两房,势需求奉贾敏为母,认贾家为娘家。如果如此,她甘心把二房的家财拱手让与晨霜所生的庶子。林母虽不知二人仇怨,不过略一思考,便恍然大悟了。玉儿如果兼祧二房,那蝠哥儿就再无立锥之地了。“那过继呢?”林母在内心策画了一回,玉儿两兄弟一人秉承一房,如此一来,可不就美满了。桂哥儿是庶子,身份上天然弱嫡子一层,今后天然要分出去的。
林母犯莫非:“那可如何办?好木头一时难寻。”林海由林母规戒把柄一番,也有些认命,低头沮丧道:“母亲不必忧愁,打发人去寻便是了。”林母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林海一贯孝敬,便开口问道:“母亲有甚么话儿不能与孩儿直说?”林母踌躇半晌,便直截道:“好些年前你便提过,要让玉儿兼祧两房,这话儿可还算数?你只说与二媳妇参详,我也未曾过问,你现在是甚么主张?”
出了介寿堂,便一溜烟地跑到承瑛堂去报信。本想着奉告冰雪或是夜露,由她们转告贾敏也就罢了,不想刚巧碰上贾敏醒来正在吃药的时节。冰雪听了月清的话儿,气得浑身乱颤,但此事事关严峻,毫不是她能拿定主张的,还须早早奉告贾敏,还让她做个筹算,免得届时林海提起此事,倒闹得她们手足无措,没法应对。
贾敏那样敏感多思,岂不知情,世人都服从林海瞒着她烦苦衷,哄着她欢乐。连带着邹氏今儿也为着一件微不敷道的小事前来道歉,她内心更不安闲了。这类如同捧着一个琉璃蛋儿,呵不得拿不动的架式,像是怕略大点声气,她便碎了化了普通,贾敏不由自怜,难不成她的身子竟弱到这步地步了。
林海甚是难堪,踟躇道:“若论儿子,这一个主张再未曾改。玉儿嫡长,行事稳妥风雅,必能克承家业灿烂门楣。只是敏儿不肯,络陵竟也不肯,儿子只好按下不提。现在敏儿病着,我也不好重提此事。”林母有些吃惊:“络陵为何不肯?”林海点头道:“儿子再三诘问,她也不肯透露。儿仔细细思之,想来她是碍于蝠哥儿才不肯的罢。”
芳芸归去遭了邹氏的一通数落:“你二伯娘身子弱,你偏又去搅她静养。病人那里听得哭声,你不开导安慰也就罢了,反给她添了苦衷。你已是将要出阁的女人了,行事还这般鲁莽,为娘都不知如何说你才好。”芳芸红着眼圈儿认错:“我想着元姐姐进宫去了,而后怕难相见。内心便难受地狠,想二伯娘为人姑母的,只怕比我还要难受非常,便想着畴昔安慰一番,不想却忍不住眼泪,反给伯娘添了烦恼。要不然,我现下便畴昔赔罪?”
畴前史妈妈筹划暗害林珩,她们这些亲信丫头都略知一二。史妈妈性子暴躁,当着她们的面儿,便常恶语谩骂秦氏母子,故而素知她们这一房的人与大房是不大对于的。听到这件事儿,月清内心便急得甚么似的,也偶然再留意林海母子再说甚么。又怕被人侦知本身偷听仆人说话,忙蹑手蹑脚地从后门偷偷地溜了出去。
且不提元春那一种凄惶形状,贾敏虽心下不忍,还是硬着心肠警告元春:“去了宫中,务要谨言慎行。”元春怔怔地点了点头,似是听出来耳去了,含着泪如同一株凝露清荷脱俗可儿,半晌,才破啼为笑:“姑妈固然放心,还请保重身子,不必为元儿忧愁。”贾敏也含泪带笑道:“你也要保全己身才是。”姑侄俩依依不舍叙了好久,还是元春见贾敏精力支撑不住,才提出告别,姑侄俩挥泪别离。
林海思虑再三,游移道:“过继是大事,儿子得细心想想。”林母听他如许一说,也有些迟疑,她方才不过是灵光一现,尚未衡量利弊,母子对视一眼,相互苦笑。却不想这一番话儿被人听在耳里,不是旁人,恰是在里间守着苦涩熟睡的黛玉,贾敏身边的旧人月清。月清乃是贾敏陪房所生的女儿,又蒙贾敏一手汲引,故而对贾敏忠心耿耿。
元春去后,贾敏连续几日皆百无情感,贾家倒是一阵慌乱,不时有消息递了出去。又是办宴,又是请戏酒,大张旗鼓,恐怕旁人不晓得他们家里送了一个女人进宫当女史表忠心似的,连续热烈了七八日才垂垂温馨。贾敏不能赴会,三房的芳芸与贾敏甚是相得,应邀前去饯别宴,返来还到贾敏房中哭了一场。贾敏本就伤感,那里禁得住芳芸这一场痛哭,更添了几沉痾。
徐魁家的顺着她的话儿阿谀道:“大女人知书达理,嘴儿又甜,既能主持中馈,又能彩衣娱亲。怪道二姑太太一见女人便欢乐得不得了,待女人如同亲生女儿普通。今后嫁到陈家,婆媳亲如母女,太太另有甚么好烦恼的?”邹氏倒是触中芥蒂,眉头微微蹙起,徐魁家的极会察言观色,谨慎翼翼地问起:“太太但是在担忧婚期不决么?”
邹氏倒是想着在京中另择了房屋搬出去独居,如此筹办后代丧事也就没甚么毛病了。何如林深执意不肯,邹氏无法,目睹贾敏病情愈来愈不妙,她更是悬心吊胆。如果贾敏有个万一,芳儿要服一年的齐衰不杖期,粗粗一算,也要担搁上一两年的工夫。腾明万事皆好,只是比芳儿略大上两岁。这些动机在邹氏内心转了又转,却又不好对人提及,连嫡亲丈夫都未曾说过。徐魁家的倒是能体味一二,但却不该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