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朝夕处父子情笃
“罢哟，你只跟你娘说去。我只‘闭门不管窗前月，一任梅花自主张。’其他的三等丫环呢？”林珩道：“谁耐烦选这个？祖母替我拿主张便是！”林母便替他选了几个聪明的，别离改了名字。又催着林珩给那三个二等丫环改名字，因这些丫头只要乳名，听着不雅。林珩便说道：“九英、紫香、宝珠如何？”九英乃是京中梅花常见的品类，紫香乃探春花中的一品，而宝珠则是山茶花中的一品。
整白天父子二人只在一处，倒也不拘开蒙，偶然林海也讲些风雅趣事与林珩听，教些文人该晓得的掌故知识，都是书房里头现有的东西，笔墨纸砚，琴棋书画之类的来源、品格、品类等等。如林珩现用的笔是湖笔，湖笔有笔锋锋利、丰富圆润之特质，景泰蓝羊毫笔性柔嫩正合式林珩如许的初学者用。
林珩想都用了老太太的人，未免秦氏多心，但开口要秦氏的丫环，只怕老太太也要不欢畅。他笑着歪缠道：“我娘身边的蔷薇姐姐很会讲个笑话，我听着很乐，祖母把她给我做个二等丫环如何？”“哎呦，你这猴儿好大的口气，竟要你娘的大丫头给你做个二等丫环，不怕你娘捶你？”“老太太在这，我娘可不敢捶我。老太太就应了我吧？”林珩歪在老太太身上说道。
他如此选人确切是有原因的，只是不便说出来罢了，怕人说别人小智妖，惹人猜忌。挑中这个穿豆青掐花夹袄、色彩美丽的丫头不过是看她机灵，他才问了话，她立马就答了。而看中这个穿秋香色掐花夹袄的美丽丫头是因其聪明，世人都急着回话喧闹一片，她觑了个空子等世人话音刚落便见缝插针，明显白白地回了话。
门帘子翻开了，一群十二三岁穿红着绿的丫环鱼贯而入，一点子声音也无，齐齐跪下叩首存候道：“给老太太存候！给大爷存候！”林母点点头，这些小丫头们还算有些端方。林母见她们一字排开站好后，问林珩：“可有中意的？按常例，你身边服侍的人该有两个一等丫环，四个二等丫环，六个三等丫环并几个洒扫的小丫环和婆子。现在这些丫环也小，我把我身边的碧溪、芍云给你当个统领丫环，倒还顶用。只其他缺，你得挑几个补上去。”
再有纸的学问也不小，宣纸为纸中之甲，宣纸又有生宣、熟宣、半熟宣之分，生宣适合适意画，熟宣合适工笔和小楷，半熟宣则适合誊写小幅凭条。时下最受推许的是内造的精密洒金五色粉笺。林珩现用的是戏蟾澄泥砚，与之齐名的砚台另有端砚、歙砚、洮河砚，俱非常宝贵。如此各种，皆是文人平常所见所用之物，不成不识，不烦赘叙。
林珩现用的墨是罗墨中的名品“九锡玄香墨”，罗墨“坚固如石，纹理如犀，乌黑如漆”，是不成多得的佳构。又教林珩辩白罗墨、程墨和方墨，这三家墨俱是国朝墨之佳构，倘若文人有不识这三家墨，只会晤笑于风雅之家。
林珩现在人小手短，白嫩如藕节绵软如绵绸的小手实在是没多少力量。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他便觉到手有些抖，怯怯地看了林海一眼。林海见他双眼迷蒙泛雾，神情不幸，咳了咳便道：“既累了，就歇歇吧！只今后练字，须持之以恒，不准半途而废。我寻了几本描红本子与你，每日需求练两刻钟，我但是要查的。可记着了？”林珩点头应是，此时正巧有个小厮出去回话：“老太太那边传饭了。”
又观其为人端谨，立品端方，既驰名流之风骚，又有儒生之端方，丰采如瞻天半霞，仪度似风中青竹，令人羡之爱之。又暗里将他与宿世父亲比拟，竟也不差甚么，林海较之更加萧洒，不免也有几分渴念。
林海特特地在他书房的隔壁院子里为林珩辟了个小书房，叫人做了个匾额，上面有他的题字“琅嬛书房”。每日家下了衙门，就抱着林珩径直往书斋去，也不与清客们喝茶下棋，也不与幕僚们会商公事，也不出去饮宴应酬，也不出去携友春游，只用心为林珩发蒙。
林珩问道：“都叫甚么名字？”底下丫头七嘴八舌地回道。林珩细细地看了她们回话时的去处，点了此中的三个丫头。林母问道：“为甚么选这三个？”林珩道：“不过看着还扎眼罢了！”那三个丫头立马跪下叩首谢恩。
功课告一段落，父子无事，也会做些其他消遣。兴趣好的时候，林海还会亲身操琴与林珩听，只操琴是雅事，需净手焚香，又需有兴趣，次数倒未几。父子二人偶然还以对对子去了，林海地渐渐地用《声律发蒙》教他，先是对“一字对”、再对“二字对”“三字对”，既要讲究平仄韵律，又要重视真真相对。厥后渐渐对些“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春日更宜朝看蝶，秋风那更闻夜蛩”之类的五字对、七字对。父子二人朝夕相处情越笃厚。就是偶然候老太太来唤，林海都不大舍得放人。
数旬日朝夕相处下来，林珩对待林海之感情也有了几分窜改。之前，他虽口叫林海“父亲”，不过是迫于无法，非得如此，既占了林珩的身份，不得不对他的父亲林海尊敬几分。现在见林海实在是博学广闻、胸罗星宿、满腹珠玑，有陆海潘江之才，不免增加几分对先学的恭敬。
林海则是喜他颖慧灵性，思路敏捷，又能举一反三，不免爱若珍宝，恨不得将一身本领立时就叫他学会。又见他小人儿一个，倒也耐得住辛苦，每日描红两刻钟不缀，字也写得有些模样，更把林海喜得个无可无不成。
现教着的一本蒙学读物也是由林晏所编的《龙文鞭影》，“粗成四字，诲尔童蒙。经籍暇日，子史须通。重华大孝，武穆精忠。尧眉八彩，舜目重瞳。商王祷雨，汉祖歌风。秀巡河北，策据江东。太宗怀鹞，桓典乘骢……”
“这名字倒还不俗。你现也该添几个教养嬷嬷了，罢了，转头我跟你娘商讨了再说！”林母自语道。一时，林母便有些困乏了要歇晌，便打发张妈妈送林珩往秦氏那边去。林珩行了礼，带着丫环们出去了。
林珩问道：“曾祖不当官做甚么？”林海道：“你曾祖是位名满天下博学鸿才的大儒。他但是编了好几本蒙学读本，你今后都是要学的。现还是跟着我识字。”林海选了只合适林珩小手的玉笔，指导着他练起字来。先是扶笔润字，让林珩跟着体味运笔的轻重转折、笔划的粗细。又教他习字的诀窍，即“握笔四要”和“作字正法”。“握笔四要”即“虚、圆、正、紧”，教的是握笔的方法，而“作字四要”教的是誊写笔划的方法，包含横清竖直即横宜细、竖宜精，少粗多密即笔划少的字笔划要粗、笔划多的字笔划宜细，勾短点圆，空匀横直即空缺宜匀、横路宜直。
到了怡安堂，秦氏还未歇晌，手里做着针线，一见他来，忙放动手中活计，搂着他上炕道：“我的儿，困不困？在这里歇下吧？”又与张妈妈酬酢了几句，留她喝茶不住，便叮咛她的亲信吴嬷嬷代她送张妈妈出去。
林珩清秀地打了个呵欠：“确切有几分困了。只是要跟娘说，娘把蔷薇姐姐给我使唤如何？”秦氏问道：“老太太给你挑丫环啦？”林珩点头，秦氏道：“也好，蔷薇放在你身边我也放心，只过两年她大了，我给她挑个好人家放出去就是。”林珩眼饧耳热，点着头伏在秦氏身上睡去。秦氏忙把他抱到床上，盖上锦被不提。
林母说道：“这可不成。你使唤了你娘的丫头，你娘那边不是一时完善了？前头服侍你的那些小丫环懒的懒、小的小，惯会玩耍，我看着很不成模样，才叫人牙子出去领走。这几日我已经叫张嬷嬷操心□好了几个丫头给你，你尽管放心使着。当今都叫上来与你瞧瞧？”
他倒不但教林珩死记硬背，也不是先将文章朗读几遍，教林珩会精确朗读就完事了。而是深切浅出，将每个典故细细讲下来，声情并茂，绘影绘神，穷形尽相，令人如见如闻。偶然讲得入情，乃至拍案击节，手舞足蹈。也不但是教林珩晓得了这些典故的来源企图，而是借着这些典故臧否人物之风致、昭彰善恶之行，教林珩明辨是非，识得吵嘴，向善去恶，涵养德行，保性养真，甚是用心良苦。即便林珩早将这些诵得滚瓜烂熟，偶然也不免听得出神。
林珩微浅笑道：“祖母挑的必定都是好的，必不会教孙儿委曲了，有甚都雅的？”林母伸出指头来戳了一下林珩的额头，道：“你这孩儿也太费心了些。只她们今后都要奉侍你，先叫上来与你磕个头也是应有之义。如有不喜好的，尽管奉告我！”林母表示张嬷嬷去把那些丫头带上来。
最后选了这个穿天青色夹袄面貌平平的丫头倒是看重其慎重老成，她一点也不暴躁，等着别人都回完了，她才回话，且言语清脆，不疾不徐，甚有层次。林母笑道：“看着都像有几分福分。只这三个充作二等，另有一个缺呢？”
林海抱起林珩往内院去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一叠描红本子的小厮。用过午膳不提。才刚用完午膳不宜歇下，林母就留着林珩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俄然叫她想起一件事。“你这几日使唤的尽是你娘的丫头？”林母歪在炕上瞅着林珩玩弄着一只黄釉骆驼玩。林珩点头，这骆驼很有个意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