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世红楼
贾琏晒然一笑,顿觉手上的冰碗都失了味道。顺手将东西置在炕桌上,他长腿一伸直接跳下地,也不管依人翠儿几个丫环的娇呼抱怨,顺手就把还半蹲着的旺儿扯了起来。
“二爷,周爷爷让人畴前头传话返来,说是宫里头的牛车约莫着还两条街就到了,里头老太太、太太也得着信儿了,怕是这就要送大女人出来。”
想投机,第一桩要命事便是出门。满都城谁不晓得宁荣二府的爷们这些年被拘在府里养得比女人还邃密?想出门,老太太头一个不乐意。
贾琏左思右想,将几桩要命大事在内心衡量了几个来回,等过了把上辈子放逐时做梦都不敢回想的瘾头,就老诚恳实回到府里伏低做小。乖乖的从正院一起被呵叱到东院,间或挨几下不疼不痒的捶打,趁便舔着脸贴上了之前一向不冷不热的亲老子贾赦。
“喝口水歇歇,老太太、太太他们从正院过来且要一会子呢,小丫头子才过来传的话,大mm那儿正忙着呢。你让你们二爷去门口干晒着又没赏钱。”
贾琏闭着眼也能猜着旺儿现在的动静。悄悄嗤笑一声,贾琏实在懒得管这么个忠心的蠢货,略抖了抖手命丫环们退下,便本身走到门边,顺着小丫头子殷勤打起的帘子向外瞥了一眼。
贾琏也并不觉得意。在这家中,便是他端的儿头吊颈锥刺股,世人丁中也越不过贾珠去。至于外头,他娘家周太傅一家都在先前二废太子的风波中杀头的杀头,放逐的放逐,亲娘芥蒂身病异化着早早仙去,父族长辈也是在此次宫闱之乱里元气大伤闭门不出,现在上头谁眼里能有个他呢。
若不是跟的主子还在渊里潜着,他琏二如何也不至于还要在府里受这些闲气。
他们二爷自打客岁初上得了场风寒,便就格外不好说话起来,一时恼了,管你甚么功绩苦劳几辈子的老脸,拉倒了就是一顿板子,偏大老爷还纵着,老太太和两位太太虽说次次都呵叱,老爷也点头,却也碍着大老爷何如不得二爷,现在一家子下人谁还敢来捋他的虎须呢。
一头一脸的汗,印子都渗入了帽檐子,明显是顶着中午的大太阳一起连跑带颠儿赶返来报信的,恐怕晚了一步,转头连主子带主子一起吃排揎。
自打一场风寒从放逐的苦寒之地烧回了幼年之时,贾琏浑浑噩噩的非常费了些光阴才敢信赖自个儿不是烧胡涂了犯癔症,而是真真正正回到了当年阿谁花团锦簇的荣国府,几近是病一好就拿着月例领着小厮们窜遍了京中大大小小的戏苑牌坊。若不是灵机一动给亲爹赦大老爷贡献了淘换返来的一点前朝旧物,怕是早就被一顿家法打得躺在炕上转动不得。
贾琏本就是一身的纨绔风俗,这会儿又添上几分漫不经心,让人听着更加没个正形儿。
屋里一时静的旺儿心肝都颤了,后知后觉想起二房太太的话在这院子里已经不好使了,不由悔断了肠子。没招可想,他只能垂着头冒死把气喘匀了,深恨本身不能缩到地砖缝儿里,内心求神拜佛盼着他们二爷千万别睁眼看他这败兴的玩意儿。
兴儿一面回话,一面抬眼觑着贾琏神采,见贾琏眉眼含笑,胆量愈发大了,涎着脸持续回道:“原也说如许拜别之事伤人脾肺,老爷叮咛二爷也务必妥当保养,不要伤了身子反倒累老太太忧心,就是大孝了。如果二爷当真舍不得大女人,还请二爷等上一等,替老爷送一份程仪给大女人,也是一片至心。”
倚在门旁打打盹的依人还没来得及打起纱帘子,小厮旺儿就自个儿掀了帘子出去,面对着贾琏利落的打个千儿,才顾上整整头上歪了的小帽。
此生谁更权贵还未可知,这会儿就想拿他当管家小厮使唤,千万不能够。对元春小选入宫这事儿,他不想管,也不想沾手。有那份工夫,他还不如多多积德,也好补补府里损掉的阴德。
见旺儿豪饮下一盏好茶就把一张嘴绷的蚌壳似的,贾琏也就不再瞧他,只站直了身子由着两个大丫环给他清算头冠衣裳,半阖着眼好不舒畅,口中随便一哼,就是近些日子大热的吉庆班《铡美案》的唱腔。
办着办着,贾琏总算是搭上了苦思很久的通天青云路,手上有钱有人。虽说都是借势而为,却到底是砸开了很多门路,也把回暖的父子亲情砸得日渐瓷实。
只是那本就比二房贾珠差着十万八千里的申明更是废弛的狠了。
骄阳当空、盛暑难耐,东小院儿里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也不知拱出了多少民气头的知名火气。
倒不是贾琏自暴自弃,而是规端方矩科举入仕,有个见风使舵好娘舅的贾珠等的,他贾琏倒是等不及了。
情面练达这篇文章,贾琏自认作的可算上乘。
廊下仓促疾步走过来一个圆帽青衣小厮,恰是前头他打发去东院向贾赦讨主张的兴儿。
兴儿向来眼尖心活,远远就瞧见了屋内的贾琏,仓猝三步并成一步窜到门口,手上打着千儿、膝盖却实实跪在了青石上,恭恭敬敬回话:“回二爷,老爷昨儿夜里风吹了头,身上非常不利落,怕是起不得身,送不得大女人了。”
前头不长记性的翠云碧倚早让贾琏带去东院配了大老爷的小厮,留下来的翠儿依人个顶个的有眼色。晓得贾琏今儿非常不耐烦去送大女人,不管本身内心如何想,她们手上却都是又轻又慢,仿佛二爷的服饰上有捧娇花,充足理到来岁似的。
为了奉迎自宫闱之乱后更加六亲不认的亲爹,贾琏非常花了很多心机,更赔上了全数私房,几乎被自个儿的奶嬷嬷去老太太那边再告一状,才算勉强讨了贾赦欢心,扯上皋比做大旗,得以日日出门给大老爷“办事”。
周瑞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还想教唆他这个端庄爷们,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这话听完,贾琏都不由点头发笑,也不管一屋子人各别的神采,抬手叫上兴儿、旺儿,自回书房稳稳等着去了。
元春今后确切是天家朱紫,严肃面子,可她那份威仪是两房金山银山堆出来的。外头花团锦簇,关起门来好处却都让旁人得了。干跑腿不叨光,还总被人顺手隐私算计如许的糟苦衷贾琏可不想再来一回。
他先前仗着要去族学带着人溜了号,已经留了根柢,再想出门,满府里能让老太太闭眼不管的,也就是一个混不吝的赦大老爷。
旺儿闻言还想劝,贾琏直接从炕桌上端起盏凉茶塞到他怀里,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一眯,后背直窜冷气的旺儿就闭上了嘴。
无他,贾琏对本身于进学一道上的天赋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他上辈子学的那点货早丢还给了蒙师,眼下重新捏起来闭门苦读,想要出头如何也要十几二十年,到时黄花菜都凉了,娇生惯养的琏二爷又要变成苛吏部下的“兀那杀才”。想一辈子繁华无忧,还是要走点不敷为人道的偏门方为上策。
贾琏的心早在上辈子被抛出去当弃子的时候就凉的透透的,再世为人更是冷眼将这一府主子主子的真情冒充、心机算计看得清楚。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琏二之前本身荒唐胡涂也怨不得人,但现在想想两房暗里的过节、老太太的偏疼寡情、二房的为人,只觉没意义的很,十万分不想再烧元春这灶。